州,道台衙门,内院正房。醉露书院
初瑜手里拿着件小小的祅儿,正在收袖口的针线。收好后,她看着这小巧可爱的物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下刚三个月,还不显,但是摸起来有些发硬、发紧,与未怀前截然不同。
上个月李氏打江宁派来的两个嬷嬷是张嬷嬷与魏嬷嬷,都是世代在曹府的老成人。两人都生育过不少次子女,对产妇的相关避讳也知道得清楚些。
张嬷嬷是香草的伯母,魏嬷嬷是小满的姥娘。因这个缘故,两个嬷嬷便是远巴巴的到州当差,也不觉得苦。况且曹颙是长房嫡子,大奶奶又是这个身份,她们能够近前侍候,也算是体面。
淳王府那边也派来两个嬷嬷,一个是初瑜的乳母叶嬷嬷,一个是侧福晋纳喇氏的陪房周嬷嬷。
叶嬷嬷去年被初瑜送回王府,虽然没人当面说什么,但是私下却被儿子媳妇好一番埋怨。王爷最疼大格格,众所周之的。大格格又向来是个好脾气的,这样将乳母送回来,谁是谁非那不是一清二白。
叶嬷嬷觉得冤枉,与媳妇唠叨两回。她媳妇听得不耐烦,忍不住说道:“妈妈可不是糊涂,谁家的乳母不是向着姑娘的,偏妈妈耳朵软,听瓜尔佳与额苏里那两个老东西胡!大格格才成亲几天,就给安排通房,这主子的事,哪里是咱们做奴才的能够做主的?也就大格格脾气好,换成其他府的姑娘看看,还不知要怎么闹!”
叶嬷嬷不服气,嘟囓道:“这不是福晋地意思吗?”
她媳妇瞧瞧内外。见没有外人,低声道:“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肚子里,等到五格格出门子时,您瞧她给不给安排狐媚的陪嫁!就您老是实心人,人家说什么信什么!明明是福晋见白家那丫头长得好。爹娘又是在王爷面前说上话的,怕王爷碰上,看上眼,才这般给打发了!”
叶嬷嬷还是头一遭听见这话。还犹自不信。她媳妇冷笑一声,道:“也是喜雨命好!她妹子不过十五,也是出挑的,因原本在城外她姥娘家,刚回府多久,才到王爷书房当差。不过月余就‘害病’没了!”
叶嬷嬷听着,想着素日福晋慈眉善目的样。只觉得浑身发冷,摇头道:“不能吧?若是福晋是容不下人地,那侧福晋与几位庶福晋这边不是好好的?”
她媳妇小声道:“妈妈就没瞧出喜雨那丫头像侧福晋?若说她像三分,那她妹子就是像五分了!侧福晋本就比王爷大好几岁,就算看着少兴。也不年轻了!王爷这边,换个爱宠也不算稀奇事!福晋一心要抬举巴尔达侧福晋,想要稳固六阿哥的身份。怎会允许别人再了先去?”
叶嬷嬷是初瑜的乳母,心里自然向着侧福晋纳喇氏,听了不禁有些担忧。她媳妇又劝道:“瞧瞧,您老瞎操心,就福晋那点心思,哪里瞒得过王爷去?侧福晋跟了王爷小二十年,三个阿哥又占了长,六阿哥还是奶娃子呢!”
叶嬷嬷不知是被媳妇说通了,还是自己个儿想明白了,这次来州,半句不肯多说,只是尽心照看初瑜地身子。醉露书院
初瑜当初送乳母回王府,也是怕曹府这边闹腾得不安宁,惹得曹颙生厌。现下见乳母如此,便也带她很是亲近,两人和好如初。
周嬷嬷只是奉纳喇氏之命,来照看初瑜到生产的,并不像叶嬷嬷这样,要在初瑜身边长留;也不像张嬷嬷与魏嬷嬷那样,是曹家老人,因此她更是不肯做大,说话行事甚是谨慎。张嬷嬷与魏嬷嬷是李氏挑出来的,本来就不是刻薄难缠的性子。初瑜身份又高,轮不到她们说三道四。
就这样,道台府这边虽然多了四个嬷嬷,但是却没有敢像曹颂的乳母张嬷嬷那样,在主子面前充大辈的。因此,初瑜这边也极是省心。
今日是二十七,庄先生回来了,曹颙在前院置办了酒菜,给他接风,之前回来看望过初瑜,让紫晶陪她用饭。
等紫晶过来,初瑜将刚才缝制地小祅拿出来给紫晶看。两人说说笑笑,算起孩子的出生月份来。按照大夫地话,是腊月末坐的胎,这算算日子,是九月的产期。这算起来,半年时间,不过是一晃眼功夫。
如今紫晶只担心初瑜的身子——原本她还有点肉,年前随曹颙回江宁,年后又北上,路途劳乏下清减了许多,前些日子又孕吐,吃的很少,虽说后来好些,但是却也一直没长肉。
说话间,几个管事媳妇来回话,道是绸缎庄那边地裁缝送来换季的衣裳,是今日就按照各房发下去,还是等到三十再发。
这都是半月前,叫了那边的人到府里给众人量地身量长短,按照府中各人身份不同,分别是一套到四套新衣不等
就是初瑜,也跟着做了四套。虽然打京城带来的衣裳多,但都是出嫁前王府那边预备的,是都是繁繁琐琐、镶边绣花,看着极是华贵。
曹颙本人,却是爱穿细布衣裳的主儿,寻常若是不见客,穿着简单素净。不认识的人见了,谁会想到他是四品主官,只当是哪家的少年公子?
年前回江宁时,曹颙曾带着初瑜出去逛了两次,路上卖糖水的少女,花楼上的姐儿没少向曹颙暗送秋波。虽然曹颙没有注意这些,但是初瑜见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初瑜想换下华服,讨曹颙的欢心。虽然紫晶已经劝过她,曹颙对这些自幼并无反感挑剔的地方。因为就是曹家两位姑奶奶,在未出嫁前,衣服也是极尽华美的。
后来初瑜才发现丈夫不是嫌弃华服,或许只是自幼的习惯,并不喜欢张扬。她自己个本身也不是爱招摇的性子,只是自幼因阿玛宠爱。嫡母看重,吃穿用度都是上等地。醉露书院出嫁之前,又是王府特意给准备的几十箱四季衣裳,都是上等的料子与绣活。
听说新衣裳来了,初瑜十分高兴,叫把曹颙与自己的那份送来。其他的今日就分发下去。几件夏装,都是宽松素淡的,她比量了一回,很是欢喜。
待珠儿、喜云她们摆上饭菜。紫晶边给初瑜布菜,劝她多吃些。初瑜不仅嗔怪道:“紫晶姐姐瞧瞧自己个儿,还好意思劝初瑜?”
紫晶笑道:“郡主是双身子,怎能同奴婢比?就是奴婢如今地饭量也大些,这里虽不如京城繁华,却比那边清净许多!就是大爷。也不用在赶大早!”
初瑜点点头:“可不是?平日还好说,赶上大朝会。不到三更天就要起来准备了!在这边,额驸离主官又远,自由自在的,若不是这十来天为粮价的事操心,这差事倒是轻省许多!”
紫晶知道前些日子曹颙的衙门忙。初瑜很是惦记,笑着说:“这不是忙完了吗?况且庄先生又回来了,能够帮衬大爷。大爷自不会像先前那样劳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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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来天,曹颙只是累心,累身地却是庄先生。
庄先生趴在东院正房炕上,掀开衣裳,露出后腰来。怜秋拿出两贴巴掌大的膏药,放在小碳炉子上烤着,待看到药膏融化,方贴到庄先生的腰上。
庄先生翻身坐起,抬起胳膊来,拍拍自己的肩膀,对怜秋道:“再来两贴,这膀子也酸痛难当!”
正巧惜秋捧了套干净衣服进来,听到庄先生的话,不禁埋怨道:“谁叫先生逞强?都不晓得爱惜自己个儿身体,这还不到半月,就累成这个模样!”
怜秋又帮庄先生在肩膀上贴了两贴,庄先生换下身上的衣裳,问道:“妞妞呢?可是睡来,最近小家伙如何?可是会爬了?用不用现在就教她说话?”
怜秋帮庄先生系好纽扣,回道:“在西屋睡着呢!这小家伙,这两日又胖了,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地,再胖下去就要抱不动了!”
庄先生指了指地上方桌上摆着的一个柳篮,笑着说:“那都是我给妞妞买地小玩意儿,胖点好,咱们闺女有福气!”
因要到前院去喝酒,庄先生便特意去西屋一趟,摸了摸闺女的胖脸蛋子才走。
庄先生到前院厅上时,圆桌上已摆放了冷荤与干果鲜果,除了曹颙,曹延孝、曹延威、韩师爷、路师爷、魏黑等人都在坐,单只少了曹颂一个。
曹颙还要打发人去催,就见曹颂急匆匆打外头回来,见庄先生回来,先是问了好,随后向大家告声罪,进内宅换衣裳去了。
因大家都等着自己喝酒,曹颂回到院子匆忙洗了把脸,换了件衣裳就要往外走。玉蛛见他脸上还湿着,拿着帕子追上来,站在廊下,笑道:“看把爷急的,脸都忘记擦了!”
曹颂止住脚步,任由玉蛛举着帕子擦了脸上水渍。
闻着淡淡的水仙香味,他想起一事来,看了眼玉蛛,吩咐道:“不管是花啊,还是粉的,明儿换个味道,爷不耐烦你身上这味儿!”
玉蛛闻言,脸色一红,说不出话来。曹颂没做停留,已经快步出了院子了。
望着空空地院子门口,玉蛛脸色渐渐有些发白。
这十来日,曹颂并没有想像中的宠爱玉蛛。除了那晚在正房留了一晚后,曹颂再也没有让她在上房值夜,还是像往常一样,由玉蜻在房里侍候。
玉萤与玉蝉,做如何想,不得知。
单是玉蜻,见玉蛛这般,心里也不落忍,拉着她在上房一起值夜。曹颂见了,只是皱眉,挥手打发玉蛛出去,像是极为厌恶。
玉蜻不知她如何得罪了曹颂,私下问过两次,玉蛛也是不明白的,只是“嘤嘤”哭着,显得
怜。
玉蜻心软,哪里见得她如此?特意拜托了玉萤与玉蝉两个,白日间曹颂回来时,尽量给玉蛛上前侍候地机会。
幸好白日里,曹颂见到玉蛛,虽谈不上亲近,但是却也没有那般厌恶。偶尔也搂上一搂,亲上两口。
玉蛛使劲浑身解数,却仍没有被叫上值夜。若不是知道曹颂性子暴躁,不是爱体恤人的,怕她都要自荐枕席,爬上床去。终是有心无胆。
玉蛛暗恨不已,除了走了的那个不说,自然是将玉蜻恨到了头里。想着若不是她使坏,紫晶那边也不会次日就送来药汤给她。破了她“母以子贵”地美梦。更不要说自家爷是爱色的,床第之间很是折腾人,这不要她近前,自然是便宜了玉蜻。
想着玉蜻仗着资历,对自己这般打压,面上又一副假惺惺的作态。玉蛛恶心的想吐。但是她不是傻瓜,既然知道府中众人都与玉蜻交好。哪里是好得罪的?便越发的恭敬,言谈行事极尽小心,比过去更加温柔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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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边等曹颂出来,一边说起这几日地闲话。魏黑护送庄先生往返济南府这不必说,曹延孝去了安东卫。曹延威去了州,就是韩师爷与路师爷也去了费县与水县。
说起沿乡镇米店前百姓的愤怒与哀求,再说起封锅烧庄子时的畅快。众人都兴致颇高。虽然山东地界不如直隶那般酒禁森严,但是论起这些锅烧来,也没有几个是手续齐备的。
说着说着,想到眼下这般只是治标不治本,明年春天或者后年春天,指不定又再次爆发粮价上扬之事,众人便缄默下来。
官商勾结,低价出售省仓地粮食,酿成酒后高价牟利。而后官府这边,又底价收入民间余粮,使得市面上能够流通的粮食越来越少,酿成今年春天这样粮价上扬数倍的恶果。
想起那日随同安东卫千总王全泰去大兴镇时的所见所闻,曹延孝不禁有些担心地望了望曹颙。回州后,他就将那庄子管事叫嚷的对曹颙说了,提醒叔叔要提防下,看是否往京里送信走动走动,不要与那位什么王爷撕破面皮。
曹颙晓得曹延孝的意思,点点头宽慰他安心。因早有其他安排,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脑子里闪过简亲王府时,想到年前出嫁地永佳;转而想到永庆,思量着不知京城消息如何。
七斤走时,曹颙特意让曹方拿着自己的亲笔信,跟着上京。除了斡旋永庆之事外,还叫他留在京城打听宁春父子落罪地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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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曹方这头,是三月二十三到北京的。此时,完颜永胜已经求到平郡王讷尔苏府上。
讷尔苏知道永庆与妻弟是挚友,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相帮。毕竟这其中还有十四阿哥与简亲王雅尔江阿在,轮不到他来管完颜府的事,否则不是臊了十四阿哥与简亲王的面皮。若是静待其变吧,这永庆又被家族除名,这十四阿哥与简亲王雅尔江阿若是袖手旁观也说得过去。
直到收到曹颙的亲笔手书,看到他郑重相托,讷尔苏方拿定了主意。永庆叩获罪地原由,讷尔苏也知晓一些,对这血性汉子也打心里敬重。再想到莫名其妙死在刑部大牢的宁春,讷尔苏叹息不已。
为了不让人挑理,讷尔苏还是决定先问问十四阿哥与简亲王雅尔江阿的意见,若是这两人都以完颜府地意见为主,不再认永庆这位舅兄,那他就出面周旋一下。不过是轻判些,又不是太难之事。
因十四阿哥尚未开府,还住在宫中阿哥所,讷尔苏就先去了简亲王府上。结果,却甚至令人意外。
雅尔江阿已经同督察院那边打了招呼,如今就等着查明永庆做告是否情实了。若是情实的话,就杖一百,流放盛京;若是没有情实,按“妄论国事”、“攀诬大臣”论处,那就要两说了。
讷尔苏闻言大喜,算是了了桩心事,可是待出了简亲王府,他方察觉出不对劲来。
宁春家的案子并不是表面那样简单,明面上是因贪墨与牵扯到“南山集”案,实际上却是被人揭发早年暗中为太子在江南筹银钱之事。
永庆为宁家叩,若是查下去,不是落到太子头上,就是落到其他阿哥头上,到了那时,他哪里还有好?就算是到了盛京,怕性命也难保。
雅尔江阿与太子的矛盾众所周知,他这番用意却是要推波助澜了,哪里会在乎永庆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