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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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没有回答,他看向楼台月,这是江东独帆与楼台月之间的恩怨,他很难做什么决断。
过了好久,楼台月道才慢慢恢复平静,他轻声道:“江东公子刚才对犬子手下留情,这件事楼某不想再追究。”
江东独帆连连冷笑,他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杀不了楼台月,自己如果还是要挑战对方,从薛轻风刚才的剑法武功就看得出来,自己和这些享誉江湖的第一流剑客还是有一定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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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宇文双城,冷冷道:“不知宇文公子有什么道划下来?”
宇文双城道:“既然楼庄主如此意思,在下也并无他想,只是想请教江东公子三招,三招过后宇文双城送公子上船。”
楼台月、薛轻风都暗自点点头,显然宇文双城也并不想为难江东独帆,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然后送他安全离开。
他们不知道宇文双城真实的目的是想试探下江东独帆的武功底数,他和云飞看得出来,江东独帆的武功和埋剑山庄多少有些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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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独帆沉默半晌,忽然发出一阵狂笑,他道:“江东不才,自知武功与阁下相比天地有别,但既然能得到阁下指教,就算死在这里也值了。”
说完江东独帆已经一掌拍向宇文双城,掌力竟然极其刚猛。
宇文双城微笑着右手也轻轻地推出一掌,仿佛花拳锈腿般轻巧,掌中看似没有丝毫力量,但楼台月、白雪衣等却看出来,这是少林派大力金刚掌练到至高时的境界,外表看似柔和,但一旦触及就会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力量。
宇文双城使出的是大力金刚掌中的绝技──佛光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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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台月暗自奇怪,这少年到底和少林派有什么渊泉,竟然可以修练到几种少林派的不传之秘,而且论内力精纯少林派一字辈中根本无人可以与之抗衡。楼台月也明白凭宇文双城的功力,如果全力施为的话,这一掌足可以将江东独帆全身骨胳一下击得粉碎,而这样的死在瞬间是几乎没有一丝痛苦的。
此时虽然楼台月、薛轻风明知宇文双城不会伤江东独帆的性命,但也不禁为江东独帆的生死捏一把冷汗。
但江东独帆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事实上他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躲避的可能,所以他咬牙一掌迎了上去。
双掌一交,江东独帆连退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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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接着又是一掌打出,依然是极其轻柔的一招佛光普照,少林刚猛之极的大力金刚掌被宇文双城使得如此轻柔和优美,除非江湖第一流的高手知道举重若轻的真谛,否则很难看得出其中所隐藏的奥秘。
云飞所在之处的左边阳台有少年问:“那少年用的是什么掌法?”
东方艳阳整晚难得开口,此时他轻声道:“是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
旁人发出一阵惊呼,显然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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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台月、薛轻风心下均是骇然,因为剑法还有取巧之处,但这种掌法的较量却是本身实力的较量,宇文双城所显露的武功的确已是登峰造极。
江东独帆这次是用双掌和宇文双城单掌对抗,三掌一交江东独帆再退五步,身子竟然转了三个圈才勉强站住,额头已汗如雨下。
宇文双城等江东独帆站稳后微微一笑,道:“第三招。”
话音一落,他猛然发出一掌,杀那间四周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乱草瞬间飞舞如箭,四周站得近的人四下退开,都有惊恐之色。
狂风中江东独帆狂吼中再度双掌奋力挥出,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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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大声道:“这是大力金刚掌。”
楼台月、白雪衣、薛轻风、东方艳阳看得出来,这招依然是佛光普照,虽然此时看上去声势骇人,但论威力却远逊于刚才那轻柔的那两招。而要将大力金刚掌使得如此声势骇人,楼台月自问也能勉强办到,但如此虚张声势,那么真正用来对敌的力量可能就剩不及两、三成。
楼台月、薛轻风、白雪衣等江湖阅历丰富之人心下明白,宇文双城是想给江东独帆一个台阶下,不想用轻描淡写的三招让对方输得太惨,故此第三招给人雷霆万钧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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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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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并非每个人都明白其中的奥秘。
宇文双城已经将江东独帆逼到一边,江东独帆身边的书童此时已在宇文双城身后,他忽然右手一扬,一道道细如牛毛的黑光伴随着细微的破空声射向宇文双城的后心,同时那书童双掌打向宇文双城。
在场人的心都在沉,江湖人谁不知道日月教黑血神针的威力,据说这种针见血封喉,除非有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中针者必死无疑。
事出意外,虽然楼台月、薛轻风都是江湖第一流武功,但也来不及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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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这瞬间,宇文双城左手在身后一挥,人们看到一团白云已将那片黑光收去,同时宇文双城的双城掌分别和江东独帆、书童的双掌相抵。
白雪衣轻呼了一声,她看得出宇文双城刚才使的是峨嵋派流云袖的武功收走书童施放的黑血神针,同时和那书童对了一掌。
宇文双城回头,他看着那书童的目光虽然充满绝望,但极其倔强。他脸上的神情带着一丝痛苦、怨恨,甚至还有些愤怒,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宇文双城的对手,但并没有丝毫气馁,至少他的气势绝没有输给宇文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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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出掌没有风声,但书童却只觉得已透不过气来,他感到有一座山朝他压下来,又变成了一股旋转的冰河。他全身的血液在这瞬间凝结成冰,随后他身子软软地倒下,全身彷佛堕入冰窟之中一样不停地颤抖起来。
云飞心中一沉,知道那书童已受重创。
忽然间,楼灵珠惨呼一声,竟然从阳台上飞掠进中央草坪。
江东独帆的神色也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他飞身上前抱着书童躺下。
楼台月、薛轻风等已感觉到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息,这时迎着风势一边的人都觉得有些头晕,有些人已开始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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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面色极其凝重,他身如轻风一般拦在冲过来的楼灵珠身前。
楼台月也神情紧张,大喝道:“珠儿,不要过来。”
楼灵珠怨恨地瞪了宇文双城一眼,但在她父亲呼喝声中停下了身形。
宇文双城已拔剑,一道雪亮的剑光一闪,宇文双城已一剑砍断了自己的左手衣袖,剑又回到剑鞘。
——好快的剑。
纵然楼台月的剑也快,而且闻名江湖二十多载,但如果和宇文双城刚才那一剑的速度比较,那么他出剑的速度很可能慢得象个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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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小心地将衣袖翻开,白色的丝料中插满黑色的飞针,细如牛毛,所有看到的江湖人无不胆寒,这是日月教最可怕的暗器之一,其中任何一枚毒针就足够让江湖中一个好手马上丧命。
宇文双城道:“姑娘别动,地上还有一枚。”
说完宇文双城已看向楼灵珠身前一丈处,他走过去再度拔剑,这次他一剑挖起了地上的一小片泥土,那片土中的草已经变成黑色。
宇文双城用割断的衣袖包起这堆土,然后向楼满珠道:“现在可以过去了,不过小心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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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众人早惊骇得气都透不过来,这瞬间的变化让在场人感到不可思议,尤其是宇文双城的武功更让人惊为天人,在场不少江南少女芳心暗许,恨不得自己的情郎有这样惊天动地的身手。
宇文双城将那截衣袖递给楼台月道:“麻烦楼庄主处理下,让人用猛火烧可破其毒性,但千万小心,不要碰着了。”
楼台月点头接过,走到亭子中将那截衣袖放在中央地上,随后让人拿来几个火把,淋火油在其上,放起一把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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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灵珠、江东独帆早已泪流满面。
书童头上的丝巾已断,一头柔软如水的长发散了开来,原来这个美少年竟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她脸上原本雪白如玉的肌肤已笼罩了一层黑气,有点江湖阅历的人都知道她中了剧毒。
她彷佛置身千年冰窟之中,又彷佛有千百条毒蛇在噬咬她全身,她的身子颤抖个不停,美丽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
她尽力地微微一笑道:“独帆,别——别碰我,灵珠姐,别——”
江东独帆却将少女紧紧地抱在怀里,抱得更紧。
人们自然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对极为相爱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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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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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慢慢走到他们身边,他拿出一个碧绿色的小玉瓶,交给楼灵珠道:“快给她服一粒,你们也每人服一粒,她身上的毒气太重。”
楼灵珠连忙从瓶中取出药丸,药丸也是碧绿色的,她给少女服下一粒,自己也服了一粒,这才感到之前一阵头晕目眩慢慢消去,知道宇文双城所言非虚。
她看着江东独帆伤心欲绝的样子,却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服用的。
宇文双城心中也有些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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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楼台月、白雪衣、薛轻风等高手自然看得出来,宇文双城所做的反击纯粹是本能,要知道宇文双城刚才那掌虽然声势骇人,但以他的内力修为,只怕绝大部分的力量都在体内蓄势而发,尤其对当时身后的薄弱环节更有本能的防御,少女那致命的一击就是触动了宇文双城的本能反击。
这种本能反击面对的危险越大,反击的力量也可怕。面对那把近在咫尺间的黑血神针,饶是宇文双城武功登峰造极,也不得不倾全力将其收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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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宇文双城与少女对掌时,他能做的仅仅是收回大部分力量。否则那女孩子早已肝肺俱裂死在他的掌下,只是现在那少女虽然活着,但所受的痛苦却比死还要难过千百倍。
少女练的是日月教令江湖闻风丧胆的毒功,对掌时宇文双城不敢怠慢,运寒冰内力封堵住对方毒掌中的毒力,少女全力之下遭遇反击,手上发出的毒功竟然全给宇文双城的大挪移内力逼回自己体内。
如今少女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毒功,所有的毒素在她身上任意游动,象千百万条毒蛇咬着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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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蠕动了一下嘴唇,颤抖着道:“独帆,快,快给我一剑。”
江东独帆痛苦地摇头吼道:“不!”
虽然明知少女此时是生不如死,但他怎忍心亲手来杀死自己心爱的女孩。
少女又勉强笑了笑,一团黑气已笼上她的额头,她每说一个字都异常吃力,一阵剧痛让她昏死过去。
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流了下来,慢慢的她的鼻子也开始流下鲜血,渐渐的流出来的血由红色变成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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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忽然喧嚣起来,有人大叫——魔教!
日月教被中原江湖人称为魔教。提起这个神秘的组织绝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是又恨又怕。人群中不少心软的江湖少年少女虽然也为他们叹息,但对日月教的恐惧和仇恨使人们已对日月教恨之入骨,竟没有人为他们求情。
楼台月眼角有些湿润,他认出那个少女是龙小路的嫡亲妹妹龙小倩,他看了宇文双城一眼,虽然他想求宇文双城救龙小倩,但一来碍于刚才龙小倩偷袭宇文双城出手歹毒,二来也不知道宇文双城是否真的有能力救她,如果自己贸然提出,反而令其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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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龙小倩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宇文双城脸上露出歉意,尽管他显露出如此傲视江湖的武功,但你无法在他脸上看到丝毫得意的神色。
他仿佛轻声地说了些什么,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楼台月望着宇文双城心中又是一阵惊奇,宇文双城之前用峨嵋派的流云袖来接黑血神针固然是用得妙到毫颠,而此时宇文双城竟然象是在用传说中的西域密宗的传音入秘绝技和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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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是在问云飞是否愿意出手,因为只有他和云飞联手才能救龙小倩。龙小倩现在全身处于散功状态,那远比走火入魔还恐怖和痛苦,走火入魔的结局不过是一身武功尽失,但散功状态的结果是在极度痛苦中慢慢死去,更不要说她身上还有已经崩溃的正在她体内汹涌肆虐的毒功。
所以此时需要有两个绝世高手,同时用两种绝世的内功用不同的方式帮龙小倩度此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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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这时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老人。
云飞心头一惊,他留意这个黑衣老人已经很久,虽然他此时蒙了面,但他身上那股让云飞感到极大压力的气息没有变。黑衣老人头戴黑斗笠,罩一件黑色披风,他双手交叉藏在黑披风中,此时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宇文双城。
宇文双城心头也是一惊,他也听到云飞用传音入秘的绝技对他说——小心,这人的武功非常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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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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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心中凛然,连云飞都说这黑衣老人武功可怕,那么自己此时遭遇的必然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强敌,只是他并没有为之惊惧。
他虽然年纪轻,但并没有一般江湖少年固有的那份轻狂之意,他一直都知道江湖天外有天的道理,象是他的师傅、云飞,以及昨天见到的利百川,这些江湖高手所处的武学境界对他来说还恨遥远——但在他内心深处,他也一直想多见一些这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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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老人用一种沙哑的声音道:“你要救他?”
宇文双城点头。
黑衣老人又问道:“她暗算你,你却要救她——为什么?”
宇文双城淡然答道:“她暗算我是有所必为,我救她也是有所必为。”
听宇文双城这番话,楼台月等人心下一阵起伏。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虽然这道理说起来简单,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楼台月暗问自己杀死龙小路阻止女儿和他在一起,难道是真的有所必为,想到这里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更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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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老人仰天一阵长笑,笑声凄清入云,道:“好,就冲你这有所必为,我就和你合力救她,无需其他人来帮忙了。”
黑衣老人话中有话,似乎暗示他已经听到宇文双城和云飞的对话。
说完,黑衣老人甩开身上披风,里面也是一身黑衣,黑腰带一侧插了把黑漆漆的木刀鞘,刀长不过三尺,刀柄也是漆黑的。
看到这把刀,楼台月一阵兴奋,忍不住叫出声来——“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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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四周到处都有人在喊,一小半人在喊“刀魔”,一大半人在喊“刀王”。
站在这里的黑衣老人,竟然就是当世四大绝世高手之首,丐帮十袋长老刀王叶流凡,之所以也有人叫他刀魔,是因为江湖传说中叶流凡疾恶如仇,杀人如同草芥一般,有时更是能一夜荡平一个江湖门派,手下凡是交手决不留活口,所以江湖有人称其为刀王,有人称其为刀魔。
不过不管是称呼其刀王还是刀魔,叶流凡都并不在意。
也正因为如此,江湖凶徒闻叶流凡之名无不丧胆,只是这些年来他已经很少出现在江湖,江湖人还以为他隐退或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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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微微一笑,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宇文双城心中也是大喜过望,他并不想云飞出手,此时既然有当世四大绝世高手之首的叶流凡出手,自然更好。
刀王走到龙小倩身旁,她昏迷着已奄奄一息,江东独帆听到了宇文双城和刀王的对话,本来已经哭干的眼泪又再度落下。
他原本就想等龙小倩断气后就找宇文双城拼命,但此时却忍不住感激地看向宇文双城,目光中充满了渴望,他在宇文双城的眼神中看到了真诚和愧欠,却没有丝毫的虚伪和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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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望着江东独帆,轻声道:“你欠我一个人情。”
说完宇文双城轻轻从江东独帆手中接过昏迷着的龙小倩,道:“江东公子劳烦在这里等候,烦请楼姑娘上来帮下忙。”
看到宇文双城抱着龙小倩走向画舫,叶流凡并没有立刻跟上船,他目光冷冷地扫向四周,所有的人看到他的目光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刀王固然是侠名远扬的刀客,也是杀人如麻的魔王,他的目光彷佛在警告四周的人,谁想此时捣乱,一定是自寻死路。
随后,刀王看了楼台月一眼,上了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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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人都知道疗伤是江湖中最凶险的事情,而此次疗伤更需要刀王、宇文双城两大高手联手,其中凶险更可想而知。
江东独帆此时站在风中,心却彷佛一点一点冷静了下来——不管如何,他和龙小倩,还有宇文双城,都为了想做的事情尽力了。
楼台月、薛轻风等人也有些紧张,他们倒并不担心刀王叶流凡、宇文双城是否救得了龙小倩,而是担心会不会有人趁机惊扰刀王叶流凡和宇文双城。宇文双城初出江湖,也许还没有什么江湖仇人,但刀王叶流凡却仇家满天下,江湖之中处处藏龙卧虎,鱼龙混杂,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附近隐藏着什么江湖高手,会突然对叶流凡发难。
想对刀王发难,也的确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