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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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木公道:“老夫并没有踏入贵庄半步!”
宇文双城淡淡地道:“入庄者死,使人入庄者也得死!”
他看着龙木公,心中也有些感慨,虽然他心中并不想杀对方,但他知道他师傅怕留下活口日后会给白云山庄带来麻烦。
龙木公忽然一阵狂笑,他大声道:“我也想见识一下宇文公子的绝世武功。”
他成名已久,三十六路火云剑法名动滇南,他的师兄白云洞主更是滇南第一使剑高手,此时虽然知道对手了得,但见他年纪轻轻,却也并不是非常在意──毕竟江湖传闻很多都言过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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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龙木公身后三名红衣少年已拔出三口百炼精钢长剑刺向宇文双城,他们的出手极其迅捷,显得训练有素。
宇文双城长啸一声,身影如一道白般冲了上去,他迎着那三道雪亮剑光,身影又瞬间停住,叹道:“好快的剑,可惜——”
他可惜的是这些少年的武功练来不易,但他知道这些少年都日月教训练出来的杀人机器。他人影随着身边扬起的雪花飘动,右手食指闪电般在三人三口剑上分别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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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名少年的剑法和武功在江湖上已可以说是好身手,但他们今天的对手是宇文双城,他的身形已不能用快来形容,他手指上的力量比雷霆还猛烈。
龙木公听见三声很轻的声音,那三口剑已全朝他身上刺来,顿时大吃一惊,他本以为凭借三个少年的力量可以看清宇文双城的实力,实在不是对手时也可以借机逃走。但宇文双城的武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他在瞬间使出移花嫁木的招数、大挪移的内力心法,以及弹指神通的指法,顿时将三个少年原本攻向宇文双城的歹毒剑招引向龙木公的胸膛。
这一下变故龙木公万万没有想到,双方的距离不过几尺,日月教训练出来的剑客出手从来都是凶猛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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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木公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他的年纪虽老反应还算快,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拔出了腰间长剑挡开了三口攻向他胸膛的长剑。
他以为自己可以化解开这几个少年的攻击,但却突然感到每个少年的剑上多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旋转着,将他的身子向前拖动,这股力量不但巨大,而且难以捉摸,龙木公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只看出宇文双城施展的移花嫁木和弹指神功这两项绝技,却不知道宇文双城施展的大挪移内功心法才最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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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看似乎毫不费力地将五、六种江湖不传绝技信手使出,说不出的潇洒和轻松,也只有承受人才能感觉到这种奇功的可怕。
三个红衣少年心下骇然,慌忙中想收剑,但宇文双城身形飘动在他们之间,手指又分别在他们长剑上弹了一指,三口长剑再度刺向龙木公。
龙木公只有使出自己最拿手的绝招,这已是一种救生的本能。
那招“平地旱雷”不知救过他多少次性命,他呼叫着,脸上的须发皆张,身形暴起时满天的雪花飞舞,刹那间将四人裹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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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龙木公全力施为,他的剑第二度与红衣少年的长剑相交时手腕还是感到一阵剧烈的酸麻,几乎脱手,同时剑势受阻,身子向前跨了两步——他不知道他用力越大,被大挪移内功心法牵引的力量也越大。
宇文双城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再度挥手在三个红衣少年剑上弹了一下。
三个红衣少年的脸上充满惊恐之色,他们的身形和力量被宇文双城带动,宛如扯线木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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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木公拼尽了全部的力量将面前最近少年的长剑撞开,他手中长剑顺势插入少年的胸膛,一片鲜血将地上的白雪染红。但就在这同时,另外两个红衣少年的长剑已分别刺入龙木公的肋下和左胸,龙木公剧痛之下双手往两边用力扫出,打在了两少年的身上。
两名少年的身子飞出了数丈,跌倒在雪地中,再也爬不起来,四周扬起一片雪花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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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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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飘在龙木公身上,龙木公身上的血也在流个不停。
宇文双城望着龙木公的神情有些怜悯,缓缓转过身子。
龙木公还能勉强站着,他睁大眼睛似乎还不相信这就是他的结局。他不相信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的功夫,在他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数十个名动天下的当世高手,但竟无一人可以和这少年相提并论。他颤声问道:“你——你真的——真的是宇文——双城?”
宇文双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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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木公道:“刀王杀了教主,他和你——你有什么关系?”
宇文双城心中一震,道:“我和他也只有一面之缘。”
龙木公忽然狂笑一声,道:“刀王也死了,哈哈,凭——凭你的武功纵横天下并非难事,加入日月神教──”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身体已栽倒在雪地中。
雪花飘得更密集,附近的雪被流出来的鲜血染成红色,不久结成红色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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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久久伫立在雪地里,过了好久才吐出一口气。
他忽然回过头,轻声道:“我并不喜欢杀人。”
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老人,黑衣老人足足比宇文双城高了一个头,他此时脸色苍白得可怕,就象四周雪白的大地一般冰冷,老人望着宇文双城,目光闪动中已射出数道寒电。
宇文双城神情恭敬地垂手而立,他知道老人一旦双眸中出现这样的目光,就一定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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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唇微微动着,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他道:“你的武功已胜我当年许多。”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叹道:“西域密宗的无相神功原本过于阴毒,但你以大挪移内功心法为根基将它们融为一体,也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他声音忽然一顿,沉声道:“但你别以此妄自骄傲,要知道世上有不少高人,更何况生死胜负之间并不全是靠武功来决定。”
宇文双城轻声道:“弟子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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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望着宇文双城,面色又渐渐慈和了起来,道:“我见你天性淳朴,大节上能把持得定,所以将一身武功传给了你。你身上的担子很重,本来我是放心不下,但云公子出现不但了却我心头一件大事,而且他和你成了朋友,今天我也终于可以安心走了。”
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已变得有些凄凉。
宇文双城吓了一跳,他知道这几年老人很少在这里居住,所以今天他说走一定另有他意,他凝望老人,颤声道:“师傅,您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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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淡然道:“生死本来就是必然的事,我既知天命,此去已是归途。”
宇文双城神色一阵苍白,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眼眶已经湿润了。
忽然,两颗眼泪从他眼眶中滴下,他跪倒在雪地中。
老人微微一笑,轻轻抚摸着宇文双城的头,道:“傻孩子,难过什么?三十多年前我就已经是个死人,大师兄救了我,他说我只能活十五年,但我却苟且偷生了三十年,更何况早在五十年前我已看破红尘——”
说到这里,老人又望向远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似乎想在这声叹息中将这生中所有的遗憾都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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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忽然又笑了,道:“既然叶流凡和利百川这两个老家伙昨晚都一起走了,那么我这一路也不怕寂寞了。”
宇文双城哽咽道:“师傅,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人面色有些凝重,他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事情经过,虽然叶流凡和利无名在个人和帮会之间恩怨颇深,但他们毕竟都是绝顶高手,在武功上彼此敬重,惺惺相惜,他们私约比武的事情我也早已知道,但却万万想不到一夜之间两大高手竟然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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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此时突然想起了云飞在断桥狙击利无名的事情,不由得一阵后怕,因为那也完全可能演变出两败俱伤的结果。
老人道:“早知如此,我一定会旁观此战。”
他忽然沉声道:“只可惜我还有几件事未了,多少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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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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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道:“双城不才,请师傅示下,双城一定替师傅完成。”
老人点了点头,道:“头一件事是日后江湖上如果有人使达摩剑法,有一人你就杀一人,有一百人你就替我杀一百人。”
老人的声音变得恐怖异常,这本不该是象他这般世外高人所说的话,除非他的心中对什么事什么人的愤恨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宇文双城没有问任何原因,他知道他师傅的崇高人格,也知道他师傅虽然言行冷酷,但心底向来宽容慈善,他既然留下这样的遗言,那么自然便有其原因——对宇文双城来说,师傅的话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他沉声道:“是!”
老人道:“你虽然学过达摩剑法,但你已经忘记了,是不是?”
宇文双城点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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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大笑着转过身去,道:“第二件事我不必多说,云飞是我大师兄的儿子,大师兄是我的好友,是我的恩人,我一生欠他太多,所以──”
他顿了顿,道:“我只恨没有机会为他做些什么。”
宇文双城低头道:“云公子是我的朋友,我会象亲兄长一样待他。”
老人点头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他神色间突然有一种飞扬的笑容,微微一笑道:“云飞的武功在此世上已可以说是罕逢对手,不枉他们几个辛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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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有些诧异,云飞的武功他也只是断断续续见过,所以连他也不是很清楚云飞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境界——他有时也会想,如果云飞和他的师傅交手,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老人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彷佛在回味着着什么事情。
他沉吟半晌,轻声道:“我们刚才交手了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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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招。
只是一招。
但宇文双城却已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虽然才一招,但这几乎可以说是江湖中新旧两代中最绝顶的高手间的较量,甚至可以说是当世最强的高手之间的抗衡,可以和昨晚叶流凡、利无名的生死一战相提并论。
只是一招,但这过程已让宇文双城这样身手的人也忍不住为之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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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老人身子微微一踉跄,喷出一口鲜血。
宇文双城心中惊惧务必,象他师傅这样武功已到了化境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口吐鲜血的,除非他身上受了严重的内伤。
他慌忙起身扶住老人,道:“师傅,您──”
老人微微笑了笑,摆了摆手。
看着老人的情形,宇文双城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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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道:“云公子现在的武功已到了能与世上任何高手抗衡的境界,但他缺少经验,尤其缺少与一个武功和他可以匹敌的人决生死的经验。”
宇文双城颤声道:“那您──”
老人笑道:“我给了他经验。”
这经验是用任何代价都无法换回的,是用鲜血也无法换回的,如果说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的话,那就只有人的生命——然而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一旦性命都失了,那么获得的经验也会跟着生命一同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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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不觉又流下泪来。
老人微微一笑扶起宇文双城道:“城儿,你不会怪师傅太偏心了吧。”
宇文双城摇了摇头。
老人轻声叹道:“我欠大师兄太多,百死也无法报答——只可惜人不管有多大的本事,也只能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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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走了。
大雪再度飞扬起来。
老人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这漫天大雪中,消失在冰雪中。
他曾经也是一个有着辉煌传奇的剑客,但他的剑早已被他埋葬,他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方,此时正走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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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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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向着老人远去的方向跪了下来,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老人是传授他武功的恩师,而他更一直把他当做是自己父亲一般,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长辈亲人。
老人在宇文双城两岁的时侯陪他玩耍,三岁的时侯教他练武学剑,五岁教他读书认字,在他的一生中从没有一个年长之人象他那样对他好,尽管老人对他的训练也是残酷和苛刻的。
有一天他长大了,老人开始让他自己去思考问题,去处理自己的事情,而老人总是在默默地帮助他引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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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往江湖,跟着老人走江湖,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武功竟然比江湖中任何一位名动天下的人物都要高得多,这种满足感是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的。
今天,老人终于离他而去。
只是,宇文双城不知道这老人是谁,老人自称是“无名老人”老人严禁宇文双城向任何人打听关于他的任何事,宇文双城不敢丝毫违背老人的命令,但这也是宇文双城这些年来最难受的一件事。
他知道老人的身上一定有很多心酸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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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声问道:“他去哪?”
宇文双城回头,他看到了云飞。
云飞的神情也很奇特,眼神说不出有多复杂,既有对一位前辈的崇敬之情,也充满了一股无名的哀伤之情。
只是,云飞神情从容,实在看不出他刚与人交过手。
宇文双城低声道:“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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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明白“他走了”这三个字的意思,而对于老人的过去,他远比宇文双城知道得多得多。
宇文双城望着云飞,眼神中忽然充满了渴望,道:“你知道他是谁?”
云飞点头。
宇文双城道:“你告诉过我,我师傅是埋剑山庄的第三把剑,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过去,他的故事,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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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愣了愣,过了半晌怅然道:“他的名字叫东方长之。”
宇文双城大吃一惊,道:“东方长之——东方一剑?”
云飞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就是五十年前江南第一少年剑客,直到今天这个名字依然是江南的骄傲。”
宇文双城诧异地道:“据江湖记载,东方长之五十年前就过世了。”
云飞摇头道:“那年东方长之只是秘密出家,东方世家则说东方长之已不在红尘之中,至于其中原因家父也许知道,但我却并不知情。”
宇文双城心中更起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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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继续道:“你知道少林上任磐若堂主持虚尘大师吗?”
宇文双城点头,道:“据说他是少林百年来第一高手,也是最年轻的磐若堂主持。”
云飞道:“虚尘大师就是东方长之。”
宇文双城轻呼了一声,道:“三十年前虚尘大师在少林圆寂,难道也是假的?”
云飞道:“那年令师是服毒自尽的。”
宇文双城又吓了一跳,心中忽然觉得阵阵难过。
他想象得出,他师傅一生肯定遭遇了无数惊心动魄的事,但他这个做徒弟的却从来未有机会为师傅尽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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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道:“我不知道当年令师为何会这么做,但据说当年磐若堂向达摩院借阅了达摩剑谱,却不慎被盗,而且当年还有很多不利于他的种种传闻,不过我想这肯定不是令师当年自杀的真正原因。”
宇文双城隐然明白了老人吩咐他做第一件事的含义,心中一阵翻滚。
云飞道:“令师是练武奇才,少时更有一番奇遇。他博闻强记,通晓天下各门派剑法武功,家父少年时曾在少林寺拜访过他,他们研讨剑法一个多月,终成莫逆之交。那年令师服毒时恰巧家父再上少林,救了令师一命,从此江湖上就再也没有虚尘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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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看来这一年的冬季注定寒冷无比。
过了好久,宇文双城望着漫天的飞雪,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