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深院红如许,一线画墙拦住。叹人间咫尺千山路,不见也相思苦,便见也相思苦。分明背地情千缕,烦恼从教诉。奈花间相遇言辞阻,半句也何曾吐,一字也何曾吐。”――《酷相思?本意》
早春的一天,风和日丽。皇宫内的杏花开得最早,娇艳拂面,生机盎然,冬日里的那场阴霾似乎一扫而光。
三三两两的宫女说笑着出来踏青。御花园中有斗草的,有荡秋千的,甚至还有几个粗通文墨便要应景赛诗的,好生热闹。也难怪,陛下刚刚废后,萧妃也已过身,这偌大的**之中除了太后和几位老太妃,竟再没个正经妃子。这种时节,那些个才人、御女,甚至新进的宫人莫不憋足了劲儿,期望陛下的一点青睐。
瑞云公主略感无奈的止步在园门外。她若一进去,势必成了众人巴结讨好的对象。本想清净的散步,这花园中的热闹可有违本意。
若说这皇宫里最后一处清净之地,必然是那个地方。瑞云公主屏退几名随侍,一个人向前院走去。
养心殿前,人影皆无,连守卫的御林军也不见。宽阔的大殿前阶上几只鸟雀在悠闲的踱步,见有人来,扑棱棱飞上树梢,却也非得不高,似乎还在好奇的打量来人。几株已经抽芽的弱柳微微摇摆,一切都显得很恬静。
本来这里是离金殿最近的地方,也是皇帝处理政事后经常来休憩的重要殿阁,平日大都守备森严,这般清净倒是罕见。盛装的公主来到此处也不禁屏息噤声,轻手轻脚的踏入殿中,生怕打扰此处的静修。
殿堂中也空无一人,日光透过雕花的窗格洒在青岩地面上,布满斑驳的影子。书桌上的纸笔摆放整齐,暖榻上几本打开的书籍却没来得及收拾。暖榻旁的屏风后面有个小门,瑞云走了过去,轻轻敲门,悄声道:“姐姐可是睡着?”
门应声开了,里面传来略显沙哑的女子声音:“殿下请进。”
瑞云顿时欢欣鼓舞,进了房门。这是一间不大的暖阁,里面桌椅床柜齐全,且极为精致。本是为处理政事时陛下临时休息准备的,不过最近两个月却为另有其人的养病之所。
轰动朝野的本朝状元、现任右相李宛,正坐在窗边翻阅一本半旧的书籍。外面的种种谣言流传,怀疑成宗龙阳者有之,怀疑李宛易装者有之,更有直接怀疑他的真实身份,数不胜数。不过若见她此时的装扮,只怕这些谣言都不算什么。一身白色中衣外罩宽大素色的长袍,长发不挽,只松松的束在颈侧,墨黑的发梢柔软垂在胸前。她停下手,对进门的公主微笑道:“殿下来了,里面坐,我让德云上茶。”
她未曾刻意的装扮,却仍在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姿绰约。刚刚在御花园中见识了争妍斗艳,莺莺燕燕的瑞云公主愣了一会儿,终于知道了天姿峥嵘的涵义。
怪不得皇兄要留住此人。瑞云公主坐在对面细细打量她,见气色果然好转了不少,上次探病时她还昏迷不醒。忽然咦道:“怎么下床了?太医说没关系了吗?”
婉贞笑道:“不要紧了,略微走动不妨事。更可况躺了这么久,累得很。”
瑞云公主笑道:“也对。都一个多月了,现在天气也好转了,走动一下也好。”
那日中箭之后,婉贞被急忙送到最近的养心殿中,安顿在这间暖阁中。箭上果然有毒,那伤虽凶险,但并不致命,而拨箭之后血流不止,伤口难以愈合却急坏了所有御医。一时间太医会诊,京城内的医药名家都被召来皇宫,齐齐研究解毒和治疗箭伤的办法。德云也在听到消息后请求进宫照料自家小姐,成宗听闻后立刻答应,一同安排在养心殿里。
高烧不退,至第七日上婉贞已十分衰弱,气息艰难。太医们颤抖的宣告,李相可能再难熬过。成宗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听后失神很久,坐在病榻旁望着其人发呆。
然而当晚午夜时分,忽然一阵奇怪的风刮来,房中的灯烛跳闪了几下都灭掉了。成宗恍惚间见一个身影进屋,却未来得及看仔细便昏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太医进来问诊,惊奇的发现李宛发热已退,体内毒素减轻很多,伤口有愈合的迹象。成宗顿时了悟,下旨撤去养心殿前的侍卫,除了太医按时问诊开药以外,任何人不得打扰殿中人静修。于是,养心殿中只剩下那主仆二人。众人虽然不解,但却发现李宛的伤势果然一天天好转,其中想必另有玄机。而成宗也不便在留住在此,只有每天向太医问询情况。
德云端来茶点,小心放下。瑞云好奇的看向她,问道:“听说你跟我同岁?”
德云略感拘谨,答道:“回殿下,是的。”
瑞云笑道:“真羡慕啊,跟着个这么好的姐姐可以到处见世面。像我,哪儿都不能去,偶尔溜出宫就不得了了。”
婉贞也笑道:“德云跟着我,吃了不少苦,臣常觉得过意不去呢。公主养尊处优,乃是天赐的福气。”
说完这句,德云不知为何脸上一红,退开了。婉贞忽然领悟到,原是刚才不小心说中了一个人名。看向窗外,春日和煦,花木相映成趣。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季节了。
瑞云查看她的神色,忽然灵机一动,问道:“姐姐要不要去外面走走,今天天气大好,暖和的很,闷在房里太不值当!”
婉贞略有犹豫,“恐怕有所不便吧。”
瑞云道:“有什么不便?我们不去人多的地方,到湖边的草场走走吧。没有皇兄的吩咐,那里一般是没人的。”
婉贞还在踌躇,瑞云当机立断道:“就这么定了。我来打扮你!”
“打扮?”婉贞愣住。
“要出去逛逛,不打扮好怎么行?放心吧。”公主高高兴兴的去吩咐德云做准备。
少顷,十几个宫人端着大梳妆匣,鱼贯而入。瑞云公主认真的选比着,不时跟德云说两句“这个颜色怎样?”“会不会太素了?”“嗯,简单点也好。”就见瑞云选了一套绣竹墨青云缎广袖衫裙,道:“就这套吧,素雅大方,很衬她的头发呢。”
婉贞无奈道:“殿下,请随便找件男装便可。不敢如此兴师动众。”
瑞云调皮笑道:“在这宫里找件男装才叫兴师动众呢。我皇兄的衣服,你要不要试试?”
婉贞一时无语。
再敲定了衣服、配饰、发髻样式后,婉贞被团团围住,折腾了足有半个时辰。连德云都兴奋起来,说道:“差不多三年没穿过女装了吧,您就好好试试嘛。”
瑞云笑道:“你也别闲着,来人,把她也给我装扮起来!”
婉贞对着铜镜中有些模糊的侧颜,一时有几分恍惚。是啊,多长时间没穿过女装了?这三年里大概只有两次,一是在突厥时,一是被南宫博掳去时。时间不算长,却恍如隔世。这般对镜梳妆是什么时候呢?几乎没什么记忆了,只在模糊的记着,那幼小的身影依偎在母亲身边,央求着母亲给她看那些漂亮的首饰,玩些香甜的胭脂水粉。
“殿下,已经妥当了。”有些年纪的老尚仪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的请婉贞起身。
瑞云眨着眼,看着眼前略施粉黛便容光映人的天人之姿,心中暗想:这份气度配上这等容貌,才真是天姿国色。
回过神来,瑞云吩咐备车,道:“赶快去湖边吧。”
湖边果然空旷,人迹罕至。这边花木虽少,却更为开阔。草场上已有不少小草发芽,远看青色翠郁,走到近处便觉得稀疏了。较为平整的一块地面整出了五十步见方的演武场,想来是给宫内皇族准备的,比军营中真正的武场小了不少,最里面有一排红心靶子。
婉贞忽然想起,自己学射箭便是被梁振业强拉着,在幽州大营的演武场里第一次正中靶心。
瑞云见她目不转睛的看,便问道:“姐姐也会跑马射箭?”
婉贞笑道:“略懂。”
公主叹服。
四处走了一下,瑞云又道:“这边没什么景色了,我们到桥对面的那个小岛上看看好不好?你还记得吗,那次夜郎的玉龙王子来访,就在这里举行的国宴。当时我有意出难题,没想到你真的凭轻功过去摘了那朵花王给我。”对于李宛的身份,她到已经释怀,如今故地重游,倒觉得十分有趣。
婉贞有几分内疚,道:“欺君之罪实在是……”
瑞云打断道:“我皇兄还没怪罪你呢,你还是国相的身份,对我都可以免礼。对了,皇兄这几日可曾探望过你?”
“不曾,派人赐过一些药材,想是最近朝政繁忙。”
“嗯,要春祭了嘛,不过他今天应该有空回宫。”瑞云公主说着,忽然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看对面,不就是皇兄嘛?”她语气里没有惊讶,想来是早就知道的。婉贞一时愣住,果然见对面服饰鲜明的一行人走过来,为首一人明黄服饰紫金头冠,正是成宗。
婉贞便要回避,却被瑞云一把拉住,又向成宗挥手道:“皇兄,我们在这里,你这是去哪儿?”
成宗摒退了随从,悠然走来,他开始并未留意婉贞,只向瑞云问道:“你怎么在这?”
瑞云笑笑:“是哦,赶巧嘛。”她推了一下婉贞,婉贞只好无奈道:“参见陛下。”
她这一开口,倒惊了成宗。他眨了眨眼,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依旧哑然,半响才道:“见惯了你穿男装,如今这般倒是第一次。”
婉贞微微一笑,拱手而立。
成宗定定心神,温颜问道:“伤势可大好了?出来走不要紧了么?千万别吹到风,可觉得累了?”他回过神来,对公主训道:“定是瑞云强拉你来的。”
瑞云嘻嘻一笑,道:“散散步而已嘛,太医说可以走动了。算了,省着皇兄待会儿再怪罪我,我先走了,去母后那边请安。皇兄,你可得把姐姐好好的送回养心殿啊。”
婉贞一愣,连忙道:“殿下且慢。”可瑞云已经三步两步的走开了,成宗道:“罢了,由她去吧,这个丫头。”他笑着转过身,站在婉贞身边,低声说道:“真没想到。”
婉贞抬头看向他。
“很美。”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