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低着头,耳听着几个亲信和兄弟不停地唧唧喳喳,一声不语地用筷子轻轻拨拉着碗里的米饭。
细心的褚汝航看看沉默的老师,感觉到了什么。他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冲着大家努努嘴。他是江苏吴县人,道光年间,花钱捐了广西布政司的小职位。恰逢天平军金田起事,他弃文从武,由于追剿有功,擢升为记名知府。他崇尚曾国籓的博学,当曾国藩在衡州拟建水勇的时候,尝到了以武谋官甜头的他,马上就和同省的好友夏銮一起赶来投靠,并以师礼相敬。
安静下来的众人这时才听到曾帅浓重的鼻息声,再仔细看看,居然发现曾帅的几滴泪珠儿滚落了下来,滴答滴答地掉进饭碗里。大家都怔了。
“老师,怎么伤心起来了?”褚汝航从衣袖里套出汗巾,轻轻放到老师的面前。
“唉!”曾国藩拿起汗巾,抹了抹眼角儿,“我又想起了梅泉(罗泽南的号)兄啊。他要是还在,大家一起饮酒赏文,那是何等的快意呀!”
“是啊,梅泉先生一介老学究临阵却是非一般宿将可抵,实在堪称是学生们的楷模。只可惜丧于贼手。”褚汝航叹息着。
曾国华摇了摇头,“罗老哥是高估了他手下练勇的实力,才导致急于出省救援南昌。结果连长毛的影子也没看见不说,我大哥叫他来衡州,他竟然都不来,硬要留驻什么庐州。”
曾国藩狠狠地翻楞了六弟一眼,“胡说什么!留驻庐州哪里错了?事态的发展不正应了梅泉兄的预计了吗?”
“那”曾国华有些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
曾国藩一摆手,“我难过的刚好就是这个。梅泉兄吃的朝廷俸禄,他的练勇有练饷,因此,就应当这么做。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的湘勇没吃朝廷的饷银,勇丁又都是家乡带出来的,总要回头能给家乡父老一个交代。匪要剿,还要尽力保存咱们的根基。”
曾国荃站了起来,“大哥,既然是去打仗,就免不了死人。来应募的勇丁谁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圣上几番下旨,又最后委以大哥如此的权力,足见圣上对大哥的倚重。咱们可不能瞻前顾后,坐失良机啊。”
“圣上?”曾国藩摇了下头,苦笑了声,“圣上想的是如何保住大清,不会考虑咱们的湘乡。”
“大哥越说我倒越糊涂了,”曾国荃说着,伸手向北面一指,“长毛要是占了长沙,马上就可以打到咱们家乡去了,咱们还在这里呆下去能行吗?”
“先不谈这个了,先把饭都吃好再说。”曾国藩端起饭碗,看了眼四弟国潢,“派去接左季高的人今晚能赶回来吧?”
憎国潢算了算,点点头,“应该能。”
曾国藩叹了口气,“等和左季高商量一下后,再定行止吧。”他扒拉了一口饭,马上又把手里的饭碗撂到了桌子上,眉头皱了皱。该死的癣疾又闹上了
镇江的临时安王府邸的晚餐结束了。官员们陆续地离去,唯有苏三娘没动。
林海丰送走最后离开的李秀成,返回厅里,看看眉头紧锁的苏三娘,伸展双臂打了个哈欠,“哟,苏安抚还不累呀?啧啧,看来当过大将军的就是比我这个做王的强啊。饭不用吃几口,看来觉也不用多睡了。本王不行啊,能吃,还能睡。哎呀,这一天没住脚,本王可是就要累死了。”
“殿下,这个安抚使还是令找他人吧,三娘做不来。”苏三娘一别头,不去看安王的样子。
“哦?”林海丰接过柳湘荷端来的茶水,走到苏三娘的跟前儿,“不会是嫌这个安抚使权力太小吧?”他把茶水递给苏三娘,见她不接,就笑笑放到桌子上。
苏三娘低着头,摆弄着衣角不说话。
“再不就是讨厌烦琐的地方事务,唉,还是打仗过瘾啊。”林海丰坐到她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叹了口气。见她依然是一句话也没有,他嘿嘿地笑了笑,向前探了探身子,“是不是想去罗大纲罗丞相那儿呀?不过,这可就难了,估计现在罗丞相也未必还在武昌了,是去了岳州,还是长沙,都难说。”
苏三娘猛地抬起头,脸涨红着,“殿下,你怎么也喜欢听那些人的传言?三娘与罗丞相情同兄妹,哪有那些烂事儿。”
林海丰拿过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呵呵地笑了,“既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一定就是害怕事情做不好,会像前任一样不是被罢官免职,就是被砍头。”
苏三娘忽地站起身,“殿下,天朝讲求天下平等,对豪门大户还是就应该铲除铲除。不铲除他们,百姓们地从哪来?天京圣库的银饷打哪来?”
“说的有道理。”林海丰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本王想问问你个问题,你知道那些大户的钱都埋哪儿了吗?”
苏三娘张了几下嘴,又呼地坐了下来。
“看来你也不知道啊,”林海丰似乎很遗憾地摇摇头,“你说你要是知道了该有多好。今晚本王就和你一起带兵马挨家杀光了他们,不仅银子有的是,也痛快。恩,光杀几个人还不行,要杀就要鸡犬不留,免得留下一个半个的,将来还老想着找咱们报仇。”
“人家可没这么说。”苏三娘低着头,嘟囔着。
林海丰站了身,再次把茶杯端起来放到她的手里,“三娘啊,我知道,你当初要不是因为丈夫被土豪残杀,你一个女儿家也不会扯起大旗造反。当然,也就没有咱们俩今天坐在这里说话的缘分。你也许会成为一个很普通的贤妻良母,和家人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所以,我理解你对豪绅大户的刻骨仇恨。不过,好多事情也要回过头来想啊。”
他踱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打个比方吧。你们家祖祖辈辈依靠自己的点滴积攒,有了些钱粮,有了些田地。可是你没有巧取豪夺过任何人。那么我这个安王找你来了,三娘,听说你们家是个大户啊,对不起,本王军中缺饷银了,拿钱来。你肯吗?”
苏三娘抬起头,看着安王。
“通常情况下,你一定不愿意。”林海丰一拍手,“好,既然你不愿意,本王有兵,抓起你来再说,叫你们家拿银子来赎人。呵呵,你想想看,这是什么?本王这不成了百姓们常说的土匪了吗?你能不骂我?事情传扬开去,下一个地方本王还没到呢,有点儿钱的就都跑光了。本王守着一大片的空城,有什么用呢?要是这样,还不如来个痛快的,每到一个城,就把城夷平了,咱们也不用操心费力地去守了,清妖也就用不着攻了,大家都落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