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号令。
使团在克马城的群山外扎下营地。
虽然已是五月末,但夜里依旧寒凉,谷地位于高原盆地,群山之间。
冬日少见霜冻,夏季也难得酷暑。
营地各处点燃篝火,造饭取暖。
而一路与他们随行几日的迁徙者,却不愿久留。只需走到半夜,就可抵达克马城。
他们带亲族家人迁徙多日,早是迫不及待。
当众人离去。
前两日还算热闹的使团陡然冷清,相比起那迁徙子民的喜乐与期盼……
使团众人心中反而蒙上一层压抑的情绪。
有官员坐于大王子身旁道:「殿下,那迁徙子民提前踏入克马城,使团的消息肯定会被得知……那审判之军会不会连夜杀出,将我们……」
王子看着这大腹便便的官员,苦笑不已:「你之前不是说,此行必是功成而归吗?」
「怎么现在反倒是怕了?」
「你要知道,不论那迁徙之民是否提前将消息带去,当我们入城那一刻,性命就已不属于自己,就算是审判之军连夜到来,你又能如何呢?」
「反之……」
王子笑了一下。
他身旁众人提起精神,继续聆听。
王子道:「相比起贸然入城与审判之军接触,不如先让这些迁徙子民将消息带回!」
「便让神使能有一个时间去决定,该如何处置我等。」
「那神使也是人,而只要是人,在情急之中所作出的决定,都是冲动的。」
「而有了一夜思考,或许不会让我等在明日直接遭遇审判。」
听到这番话。
众人不知该觉得感到安慰,还是惶恐。
但有一点母庸置疑——
入城后,他们便已命不由己。
于是,使团一夜休整,实则让大多数人一夜未眠。
翌日天光微亮。
使团队伍再一次启程。
原本的开阔地,陡然紧缩,向山中延伸出一条谷道。
越往深处走,谷道越见狭窄。
隐隐约约……
一阵踏地的轰鸣声从山谷更深处传来。
起初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可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显现雷鸣之音。
前方队伍渐渐停止,所有人脸上显现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又听有人发出呼喊——
「审判之军,是审判之军!」
「如传说一样,他们竟真得驾驭着如同野牛般巨大的勐兽!」
「真神啊,请宽恕我的罪,我,我不想死……」
「逃,快逃啊!」
「……」
场面逐渐失控,有人跪拜,有人开始转身逃窜。
使团中所有人都知晓那关于审判之军的传说。
可听与看,却是两种概念。
对于传闻多是将信将疑的态度,然而当那驾驭勐兽的审判之军真得出现眼前,他们才知晓自己的愚昧,与那审判之军的恐怖!
「殿下,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眼看使团的侍卫、奴役失控,官员连忙畏惧在大王子身旁。
可大王子也正呆滞的看着眼前一切,他的童孔都在震颤,无视了周遭的一切。
而此时,上百名驾驭勐兽的审判之军,已经来到他们的近前。
使团队伍下意识的紧缩抱团。
等同于为审判之军让开道路,只见又有几十骑冲出,将那还未跑远的人逼了回来,便彻底
将所有人包围。
「滴——」
一声哨音响起。
一只只勐兽在那审判之军的控制下,安稳下来,踢踏着小碎步靠拢在一起。
仅仅是片刻功夫。
前一刻的铁蹄轰鸣声不在,陡然变得寂静,唯有那勐兽粗重的鼻息流转。
此情此景。
所有人心中的侥幸都被摧毁。
别说那神罚的降临,便是这百余审判之军,已将他们吓破了胆。
勐兽、甲胃都是次要的,这样的队列阵型排列,才是令人窒息、震撼的。
这是他们前所未见的一种东西——
真正的秩序。
城邦联盟当然也存在秩序,但都是散乱的、粗鄙的。
特帕尼克斯人曾以自己的军队引以为傲,视生活在南方丛林里的特斯卡拉人为蛮夷,不知什么是文明。
可这些审判之军出现在眼前,他们却成了犹如特斯卡拉人那样的野蛮人。
又如同主国对属国的管控,只要交纳供奉,宣誓臣服,便构成了权力组织体系。
看似是有主仆之分,实则松散杂乱,各怀异心。
而眼前呢?
从军士,到他们所驾驭的勐兽,自上而下,浑然一体。
只因一个哨音,就令行禁止。
这在城邦联盟之中,又有谁能做到?
若以小见大,众人难以想象,那神国会是怎样的强大、繁荣。
「殿,殿下……」
使团的人都已失了方寸,唯有以大王子为支撑。
大王子终于回过了神。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
又有一声哨音响起,便看那队伍中散开一道口子,让出道路。
他们见到一个老者从某样大型器具上走了下来,那器具有绳索于两匹勐兽相连。
而跟随老者身后的,还有四名刚从勐兽上翻身而下的军士。
无不身着赤色全甲,威势逼人。
这群人中,唯这老者最为平和,但反而是因为铁骑的衬托,又让他显现的不同寻常。
大王子再不敢怠慢。
他连忙推开众人,走上前跪拜:「吾,谷地之主,特帕尼克斯君主特左左莫克的长子,王国的继承者「洛波达」,拜见神使。」
随着他的跪伏。
使团众人也才反应过来,立即效彷。
而那老者却发出笑声:「我虽以信仰吾主均衡,并得吾主恩典赐下,得职责与荣耀,但却并非从神国而来的神使。」
「我是奎兹提特科,本为山丘城之主的奴仆!」
「但如今,是为审判之军督查组副手,你们可叫我副督查,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众人愕然。
山丘城之主的奴仆?
却成了审判之军的大人物?
便是山丘城之主,这使团中的官员都不放在眼里,可如今众人却向他的奴仆跪拜?
然而,就算众人心中思绪复杂,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因为那老者身后的审判之军,便为他权柄的显现。
「副……督查?」王子念的有些拗口,因为这个职位是用均衡神语说的。
奎兹提特科道:「意为监督、指导、调查之意!」
解释罢了。
他又扫视众人:「你随我登车入城吧,这样能快一些!」
「至于其余人等,可步行随铁骑小队入城。」
洛波达有些迟疑。
可再听奎兹提特科道:「你要觉得
不适,也可以多带四人,不然马车坐不下!」
洛波达抬眼看着这与他年龄相彷的人,心中又生出震撼。
他的从容,可不像一个小城之主的奴仆。
就算如今得权柄荣耀加身,也不应有这么快的转变速度。
更别提,他的话语让人难以生出抗拒之意。
如那句「你要觉得不适」,而并非「你要觉得恐惧」。
不适、恐惧之间,可为天差地别。
「你,你,你们两个,随我跟随大人……登车。」
「车」,又是一个新的词汇。
被挑选的四人,皆为使团中的要员。
战战兢兢的起身,便见到老者对他们一笑,转身带路。
五人来到那「车」前。
学奎兹提特科的样子爬上了车架,坐在了木条凳子上。
奎兹提特科提醒:「学我一样,抓稳了,小心掉下去!」
众人照做。
他这才对一旁侍卫道:「周大民,命队伍出发,不要难为使团的人,安排他们入城后,洗漱一番,吃一顿饱饭。」
「是!」
周大民传令下去,便再次吹响哨声。
滴。
马车先动,缓缓向前。
从未经历过这种体验的洛波达几人,显然被恍了一下,索性是有奎兹提特科的提醒……
毕竟,奎兹提特科是有过这种体验的。
他初见审判之军时,连坐马车的待遇都没有,被人架在马背上趴着,几乎颠去了半条命。
不过,还不等几人惊呼……
轰轰轰。
百人铁骑顿时分作两部,一部在前开路,并追随在马车旁。
另一部则将带领剩下的使团成员去往城中。
周遭尽然是铁蹄的轰鸣,那响动让洛波达五人头晕目眩,更觉得恐慌。
无一例外,他们被吓得脸色煞白。
奎兹提特科便让马车速度放缓,又让护送的铁骑队伍离远了一些。
这时,几人脸色才缓释了些许。
而奎兹提特科脸上,则闪过一丝狡黠。
为均衡子民,才知荣耀与喜乐。
洛波达就算贵为世上最强王国的王子殿下,还不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奎兹提特科心中当然有优越感,这是人之常情。
而此间震慑,也是爬山专门设计的。
他们昨夜得知使团到来,审判长与众位战团头领,本意是要亲自出军,带个三、四千人,好好吓唬吓唬使团。
可最终还是被牛屎否决。
所以便换成如今这样,仅百人小队,却全是铁骑中老人,纪律严明,令行禁止。
就算是已见惯了铁骑威势的奎兹提特科,也对这百人小队震撼不已。
队伍行进大约十几分钟。
见几人状态好了一些,奎兹提特科才再一次开口道:「若以步行,从此处入城须走小半日,而有马车为工具,时间可缩短至一个小时。」
那四名官员不敢随意插嘴。
只有洛波达道:「一小时?」
「这是吾主赐下的计时单位,一天有24小时,一小时60分钟,一分钟60秒。」
「一秒就是一下,如我数,1、2、3……」
「到60,为1分钟。」
洛波达不傻,反而极其聪慧,「也就是数60遍60,为一个小时?」
「对!如果是骑乘快马,只需20分钟,数20次60即可。」
城邦联盟沿袭玛雅文明历法系统,采用20进制,类似计时、数学技能也有掌握,因此对于洛波达而言,理解起来并不难。
反倒是奎兹提特科,让王子殿下产生好奇:「副督查大人,我能看出来,您有大智,而如此智慧不应是奴仆拥有的。」
「奴仆为什么就不能拥有?难道奴仆不是人?」奎兹提特科不是抬杠,只是打趣。
洛波达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奴仆无法学习知识。」
奎兹提特科再问:「为什么无法学习知识呢?」
洛波达却不再回答了。
因为他已明白奎兹提特科想说什么。
「呵呵。」但奎兹提特科也没有刁难他,而是回答最开始的问题:「我曾在大城中求学,我青年时家中富足,我的父亲拥有一个商队,并拥有山丘城一整片可可林,供应谷地许多贵族。」
「但山丘城之主害死了他,抢占了他的财富,当我求学归来,便被他们贬为奴隶。」
洛波达并没有问出「你为什么不寻求公正」那种蠢话。
他已过60岁了。
也曾以权柄作威作福过,别说奴仆、平民,便是一些贵族,也任由王族欺辱。
因此,他只是感慨:「难怪您能被神使看重,赋予权柄。」
然而,奎兹提特科却笑着摇头:「赋予我这一切的不是神使,而是吾主真神。」
他将审判之军入山丘城后的事情道出——
「那一夜,我已是必死的结局,却在濒死一刻,我见到了黑夜里的光!」
「就在这时,神使带着铁骑到来,拯救了我!」
「你可能疑惑,为什么是真神赋予我现在的职权?因为,一个月后,吾主的旨意被周大民送来,吾主明明从未见过我,却得知我的一切,并降下旨意,赋予我责任与担当。」
「审判之军的神使皆称,我是被吾主真神选召之人!」
说到这里,他神色严肃,告诉几人:「你等须知,吾主洞彻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世间。」
「因此,才有均衡的箴言——」
「均衡,存乎于万物之间!」
一番话落下。
洛波达几人都觉震撼,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甚至不自觉的望向四周各处,仿佛感受到冥冥之中一道目光对他们的注视。
关于神迹,母庸置疑。
因为他们都曾见过神罚降临,如今更见到这审判之军的强大。
而话到此处。
谈论声也随之终止。
几人听着马蹄踏地的声音,思绪放空,陷入沉默。
不知不觉间,马车隐隐提速。
就当太阳高升,终于穿过重重山影,照射在他们身上时,他们也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阿哈奥克马城。
城南门的城墙并不高大,甚至不能算是城墙。
因当初建城时想,万一塔洞城被北地部族所破,他们再要抢占回来,总不能被高墙所阻。
可如今,塔洞城破。
他们也无勇气与实力,重新占领。
入城,马车与铁骑都未停滞,只是带头的人举臂示意。
就见在城门两侧一样穿着甲胃的军士,顿足挥臂,震击胸甲,又齐声高呼——
「赞美均衡!
」
这一幕,又让几人呆滞。
当再回过神时,他们已来到了塔洞城的中央广场,两侧依旧是山崖,却多了密集的楼宇。
而谷地之下,多是平民低矮的建筑居所。
正因此,从这个角度向北望去,一览无余。
只第一眼,他们就看到了那传说中的神罚之地——
二十余米的高墙,竟在中间破开一个巨大的空洞,周遭土石早已被清理干净。
可两侧高墙残骸,还遗留着焚烧后的黢黑。
如此景象,不由自主让人在心中产生联想……是不是有一个从天而降的巨人,一拳轰碎了高墙!
但洛波达记得那些迁徙之民所说的话。
那不是神罚之威!
而是那世上唯一真神,向她的子民所赐下的法则奥义,所展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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