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信与马欢表现的很客气。
他们已有造访多国的经验,又正如方才所“宣唱”的一样,大明远道而来,是展现大国德仁之圣仪。
具体如何展现呢?
先礼后兵!
凡敬我大明者,也得大明皇帝陛下的赏赐。
反之,南洋诸国已品尝到让大明舰队展示肌肉的滋味。
那名为“苏门答腊”小国中弑父篡位的苏干剌,如今就在舰船牢狱之中,沦为罪人。
这一幕若放在任何一个现世人眼中,都是似曾相识的。
世界警察有没有?
南洋小国动乱,大明只一支舰队路过,就左右了他国的权柄更迭。
还将王子变作大明的罪人。
试问,大明律法如何能管到苏门答腊去?
可事实就是实力至上。
大明舰队如今已是第四次出使西洋,所到之处,无所阻挡。
这不只是单纯因为如今的大明强盛,还有前朝几代的影响力辐射。
在南洋诸多小国中,“秦人侨民”为高等。
如当地人犯下杀人的罪过,是要抵命偿还的;可若是“侨民”杀人,只需补偿金钱就可免罪。
小国当然不是怕那东方古国会因几个侨民,而派兵讨伐。
因侨民手中掌握着海上航贸的渠道,来自唐宋、元明的东土人,肯定愿意与这些侨民做生意。
当今世界的丝绸、瓷器、茶叶;
就类似于后世的光刻机、半导体与芯片。
经济根源拿捏在谁的手上,谁就拥有潜在影响力。
只不过以当下这个时代人的眼界,还没有那么深远的考虑。
但就算如此……
马欢与费信的“客气”之下,也隐隐显露着高傲。
因为他们知道,大明与世无敌。
而所谓的德仁,是只有强者能宣称的“冠冕堂皇”。
“我不喜欢他们。”
周若愚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爽。
他的一声低语,竟迎来一众法则修士的颔首认同,因为大家都有类似的感觉。
跳鱼抓住灵感,道:“是虚伪与不诚!”
众人一听就豁然开朗。
口称德仁,却暗含傲气,不就是虚伪吗?
一旁。
加沙听到这番话,吓了一跳。
诸位神使不喜大明人?
那他们该怎么办?
不过,没等加沙开口,就听跳鱼低声嘱咐:“你转告王子殿下与众人,不得透露我等的身份!”
“唯此,才可见得大明的真知。”
加沙松了口气,转头就对乔兰嘱咐起来。
乔兰听后也惊了一下:“王叔,这是何意?”
“来不及解释了,但必须严令众人,不得违背神使之意!”
“至于与大明商贸一事,现在也不要提,一切等吾主真神降临后,以均衡意志定夺。”
“孰重孰轻,殿下应是明白的。”
乔兰倒抽凉气……
心中惊诧不已。
迎接等候大明是真神旨意,却不想如今却遭遇反转?
但是就算没有加沙提醒,他也会果断作出选择。
毕竟,若将真神与大明相比,都是渎神之举。
“你等听令,不得透露神使身份,凡有违反者,以严酷罪罚判处。”
话音呼喝三遍,传向五艘舟船。
人们一片哗然,又立即紧张的噤声。
而如此一幕。
都被费信、马欢看在眼里。
他们并没有听懂乔兰的呵斥传令,因为……
“他们在说什么?”费信皱眉。
马欢摇头:“似乎不是大食语,而是他们当地的土着族语。”
费信顿时紧张:“这马林迪人可是怀揣恶意?”
二人话语,也钻入加沙耳中。
眼看形势逐步转向诡异,他知道不能怠慢了,便在请示乔兰后,上前一步——
“我代马林迪之主,向大明使者奉以诚挚的问候与欢迎。”
“而我身旁之人,便为国中王子,乔兰殿下!”
“国主与殿下听闻大明使团舰队将至,已在宫殿布置宴席,招待远道而来的贵使!”
加沙开口后。
小船上的人都蒙了。
自打行驶至木骨都束一带,他们就再没有见过通会大明语言的阿拉伯人。
大明中,当然有大量通会两地语言的阿拉伯商人,但他们的足迹多限于古里、锡兰一带。
至东非后,全凭他们这些通事翻译,与阿拉伯人交流沟通。
“你会我大明的语言?可是曾去过大明行商?”
费信、马欢二人的紧张瞬间被冲散,好感度大幅度拉升。
加沙道:“我父曾为元主的奴仆,后因动荡流亡至此,我便在马林迪定居至今,幼时所学皆为我父传授,莫不敢忘。”
“如今,便得国主提拔,为王国顾问。”
说到这,他隐隐看了跳鱼等人一眼。
见他们微微颔首,心中也就安定下来。
费信大笑:“好啊,没想到这极西之地,还能见得会我大明语言之人,快,随我等登上宝船,面见正使大人!
”
小舟在前带路,引他们至一艘中船。
先攀登而上。
谁想这中船只为“阶梯”之用。
一行人走过甲板到另一侧,就有另一艘乙等大船并舷,只需稳稳踏足舢板,就到更大的船上。
而通过大船,又有舢板放下,恰好与第三艘宝船船舱相接。
马林迪人震撼不已。
跳鱼等人也惊叹其机窍设计的巧妙。
“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番设计?”
跳鱼开启“加密沟通”。
众人愣了一下,就露出笑容,知道他大概说得是“莫多克语”。
跳鱼是莫诺人,但臣服均衡最早,后成为牛屎侍卫,不止学了语文法则,还凑近乎学了莫多克语。
在场十几人,多为五大湖区与南部使用犹他阿兹特克语的法则修士。
但就算如此也不要紧。
周若愚的母亲,就来自霍霍坎城的周边部族,自幼执行“三语教学”。
语文法则、莫多克、阿兹特克语通吃。
他切换阿兹特克语作了翻译,又道:“先不说钢铁战船造物了,但这大明巨舰的确厉害!”
另一边,又有中部地区通会两种族语的法则修士,为来自五大湖区的周鱼绳作了翻译。
周鱼绳道:“我并非蔑视大明的船舶造诣,如今的大明,的确比我等强盛太多,我等应汲取大明的优点,补偿自己的短处。”
“赞……”有人险些失语,又立即隐忍。
众人相视一笑,只在心中默念赞美均衡。
看似这样的多语沟通转译,极其复杂繁琐。
实则一众法则修士早就习惯了。
神国本就是各部族的大融合。
凡圣殿山修士,大多有服侍“最高长老殿”的履历,为神国长老们作翻译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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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这种“特级加密沟通”对他们而言,信手拈来。
十几人举动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加沙心中暗惊,难道这是更高深的神语?
不过加沙、乔兰等人不敢多余关注,尽量转移目光,为神使掩护身份。
可偏是他们这番举动。
也让费信、马欢觉察不对劲。
费信道:“马欢兄,你可发现那些人的长相不同?”
马欢沉沉颔首:“发现了!
”
“他们极似……元人!
!”
费信深吸一口气:“而那马林迪顾问说,他幼时服侍元主……”
“而后流亡至此。”
“但我不这么认为!
”
马欢也倒抽凉气:“费兄是说……他们是元氏余孽?”
自朱元章起,明人是认可元朝大统地位的。
因只有这样才能有后来朱棣所说:“天厌其德,而至王朝更迭。”
这个王朝当然是中华王朝。
将元纳入正统范畴,朱元章举旗便可称“是从天下群雄之手取天下,而并非从蒙古人手中夺回。”
从某种意义上,这是对汉人的强行挽尊。
元入中原,不代表中原为蒙元,而是蒙元变作中华的一部分。
当然,到明中期后,元氏正统帝王排序还是被移除。
早期的“ZZ目的”已经达到,就可做隐藏修饰。
再到明末清初。
螨清也以遵循此法夺取天下,因只有亲近汉人,才可江山稳固。
此时,二人心中大震。
马欢惊呼后,就要回头张望。
而费信眼疾手快,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暗暗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我等走遍西洋诸国,也曾偶然得见蒙元将帅,统御一方,为异邦之主。”
“只是没想到,这马林迪竟也有元氏足迹。”
马欢又道:“可若为元氏余孽所创造的马林迪,为何木骨都束等国使者,都对此事只字不提呢?”
“而且,还有那位马林迪王子是怎么回事?”
费信皱眉沉思,道:“元氏习我中华文明精粹,才得大统之位!”
“而他们亡败后,更要反思自我。”
“在海外异邦立足,自然就要小心谨慎,扶持傀儡在位,自可隐去元氏踪影,保全自己。”
“但越是如此,越证明他们所图甚大。”
“你可记得我等在古里国时,曾听过传闻,曾有蒙元商船去往海外而不归。”
“你再想那‘岛夷志略’的笔者,他为何能在几十年前就踏足木骨都束一带,并写下行迹见闻?”
听到这里,马欢细思极恐。
汪大渊虽是汉人,却生活在元氏天下。
大元开疆拓土,经营海外,但军中腐败盛行,不乏有人在异邦自立为主。
汪大渊探访马林迪,证明蒙元时就有人将此条航路走通。
而如今……
十几个元人就在他们面前,一切都说得通了!
“费兄,若斩获元氏余孽,会令我等立下泼天大功啊!”
费信又道:“余孽归余孽,但元氏已亡,元氏宗族根系都早已梳理清楚。”
“就算这马林迪真是元氏余孽所建,也只是一些分支旁系罢了,否则宫中典籍怎可对此事一无所知呢?”
“就看他们是有什么打算了!”
“若要投诚,以我大明为主,这也是一桩好事。”
“可若有阴谋诡计……便如你多说,此为泼天的功劳!”
“待会看我眼色行事,你安抚众人,我去通传正使大人,以诸位大人之志,定夺此事。”
马欢兴奋的颤抖起来:“好!”
他们带众人走过中层船舱,一路向上。
一边密谋,也一边侧耳听那“十几个元人”的低语。
越是听得晦涩难懂,他们目光越是发亮——
“错不了,虽然我们听不懂那话语,但必是那蒙古语。”
“方才那王子还对周遭呼喝,显然是隐藏他们元人主子的身份。”
“而马林迪人也隐隐以那十几人为尊。”
马欢道:“他们就敢这么堂而皇之的登船?”
“所以就要看他们有什么意图了!”
终于来到上层甲板。
众人一路上得见船舱的庞大,一应设施应有尽有,一艘巨舰就如同一座海上宫殿。
当然,虽不见富丽堂皇,但也令人惊叹这造物技术的神奇。
在将要踏出船舱时。
费信脚步停顿,转脸笑道:“王子殿下,还让我去通传正使大人您的到来,展现我大明使团的礼数周正,望你见谅。”
费信一边说,一边盯着加沙的神情。
只见加沙果然先望了一眼“十几个元人”,其中有人微微颔首,他才开始转述翻译。
对此,又让费信马欢心中坐实了猜测。
王子乔兰当然没什么异议。
双方达成共识。
费信就快步前去通传。
马欢有一众侍卫军士保护,倒也没有惧怕,只满怀期待……
将要揭破这些元人的诡计。
“好像不太对劲!”
跳鱼觉察了不妙,主要是那马欢的目光太过于赤果果了。
“他对我们似乎有些敌意!”
“为什么?”周若愚一脸茫然,“难道他们认出我们的身份了?可既然认出我等是为吾主均衡的子民,更应对我等友善才是。”
跳鱼心中不安,而表面不动声色的提醒众人:“若有异变,你等不要冲动,一切由我应对!”
“好!”
“明白!”
终于。
那费信去而复返,还带着几个中年男子。
只是这些中年男子,面不带须,显得几分古怪的阴柔气质。
那些人进门,就第一时间注视打量着跳鱼等人,而后相视颔首。
到此,不只是跳鱼,周望山、周鱼绳等人都开始紧张起来。
费信则还继续装模作样:“好了,诸位大人就在甲板等候,请各位随我前往!”
他作请的姿势。
通往甲板的舱门也已然敞开。
周望山道:“怎么办?去是不去?”
跳鱼道:“我等已在船上,还能逃走不成!哼!我倒要看看这些大明人要耍什么招数!”
他一迈步,也不作伪装,径直走在马林迪人之前。
周若愚等人也连忙跟上。
也在此时,便有那阴柔气质的男人道:“被我等识破,就不打算装下去了?也对!此为明智之举。”
众人并无回应。
当踏足宽敞的甲板,眼前骤然变得明亮。
他们还待适应光线时,却听周遭脚步声雷动。
再一恍眼——
整个甲板被近百名军士团团包围。
居中,又有二三十人傲然伫立,冷漠的看着他们——
“果然为元氏余孽!
”
“吾为大明皇帝陛下亲赐,“钦差总兵太监”!率西洋总兵两万余众,巡视海外,既为宣大明德仁之圣仪,也为一扫损我中华大统之名遗亡冗余!”
魁梧的中年人极具压迫感,怒喝声震耳欲聋。
而当他话音落下。
又有他身后一人踏出:“见钦差如见大明皇帝陛下!”
“你等元氏余孽,还不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