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杨彦迪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杨彦迪就属于光脚的土匪,而整个琼州就是被他劫掠的大户。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知州唐思凌眼睁睁地瞅着杨彦迪发动那帮泥腿子将城外的田地统统收割了个精光。
这些新收的粮食,杨彦迪的大军拿了一半,给那些出了力的贫苦大众们留了一半。
围绕着崖州城的四周乡村家家户户欢腾鼓舞,跟过了年似得。
把唐思凌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甚至忍不住找到游击方有麟,要求他立马带兵出城,袭击那些抢掠粮田的郑军。
方有麟断然拒绝,苦口婆心地劝说唐思凌出城主动出击有城破的危险。
一番劝说后,热血过去的唐思凌瞬间恢复了胆小懦弱的本性,灰溜溜地走了。
一连几日就在重复收割粮食的生活中度过,直到一日,被散到远处的探马回报说,东北方向来了一队绿营兵,大概在三千人左右。
这下子杨彦迪可精神了,连忙将手下的士卒从四散的乡村中聚集起来。
大部队直奔东北方向而去。
行了不过大半个时辰,远远地便能看见尘土飞杨。
杨彦迪驱马走上山坡,就看见沿着官道有一条蜿蜒的队伍。
戴着暖帽穿着号衣,头后梳着金钱鼠尾,间或有十数个着布甲的的绿营将校骑在马上,帽盔上插着一根铁管,装饰着缨枪、雕翎或獭尾不一而足。
将校们骑马沿着队伍来回奔跑呼喝,整饬队形。
队伍中士卒们的兵器形制统一,前队拿着藤牌腰刀,中队手拿长镗,后队装备着鸟铳。
杨彦迪目光突然一凝,在队伍的最后边还拉着七八门小口径地野战大炮。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队清军不简单,下令部队先在山丘处列阵。
远处的清军第一时间发现了山坡上列队的明军,让杨彦迪心中一沉的是,对面的绿营兵没有慌乱,而是有条不紊地列队迎击。
眼前的一幕让杨彦迪重新回忆起许多年前在福建的时候,精锐的清军绿营也是这般模样。
这些精锐的绿营兵正是灭亡南明的主要力量。
虽然心中预感到这恐怕是场硬仗,但杨彦迪丝毫没感觉到恐慌。
他端坐马上遥遥一指下方的清兵,对左右众将笑说,“琼州居然还有这等精锐的绿营,不知统兵的是谁?”
众将面面相觑,纷纷连道不知。
杨彦迪满不在乎的表情安定了众将的军心。
“陈上川!”
“末将在。”一名英武的中年男子引马向前,拱手抱拳回道,声若洪钟。
“你带一镇人绕后去把鞑子的炮给端掉。”
陈上川拱手领命,一拉马头,带着一镇兵马从山坡后方下去,从左侧绕向官道上的清军。
官道上的清军动作很迅速,一盏茶的功夫,最后方的炮已经架好,瞄准了山坡上的明军。
对面有炮就有了主动权,看来必须率先发起进攻。
杨彦迪心中定下计议,他吩咐队伍分散开下山,不再保持阵列,下山后再迅速集合列阵。
杨彦迪对手下的兵很有信心,这里面一大半的人当初跟他一起在福建打过鞑子,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林聪跟着自己的队正飞步往山下奔去,周围都是奔跑的同袍,从上方看下去,绝对会认为这是一股被击败的溃兵。
“王八盖子滴,你们给老子快一点!”队正标志性的湖南口音叫骂让林聪不自觉地赶紧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轰的一声,清军的炮击正式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实心炮弹迅速跨过两军间的距离,直接轰击在正飞速下山的明军中间。
经历了数次战斗的林聪清楚,炮弹这个东西不用害怕,打不着你怎么都打不着,运气不好被打到,你是怎么也逃不了的。
就像军中盛传着的那句话,炮弹有眼,专找小胆,越是害怕被炮弹打中的人,越容易被炮弹打死。
林聪没将对面炮击当回事,脚下速度不减,飞奔着下山。
一轮炮击后,趁着清军装弹的间歇,林聪咬咬牙再次加快了脚步。
此时他已经能看到先一步下山的兄弟们正在山脚隐蔽处重新列阵。
轰的一声,清军的第二次炮击开始了。
一阵尖锐的刺耳声音在林聪耳边响起,一枚炮弹直直落下瞬间将跑在他右边不远处的队正击了个粉碎。
血雾飞溅,队正整个人被砸的粉碎,他的八瓣盔飞了起来,正好砸到了林聪的脚边。
炮弹击碎队正后去势不减,一连弹地三次,在最后一次弹起时又击中了一个倒霉的明军。
那人被砸的胸口凹下去一大片,大口地吐着鲜血,转眼间就咽气了。
炮弹仿佛对自己的战果感到满意,慢悠悠地在地上又翻滚了一段,将地面犁出一道暗红的血线后,终于静止不动。
林聪被队正飞溅的血雾喷的满脸都是,他沉默地抹了两把脸,走到队正被炮弹击碎的地方,慢慢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腰刀。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布来将刀上的血擦干净,挎在腰间。
“王八盖子王八盖子,不骂了你?回不去湖南了吧?”
他捧起一把暗红色的土,混合着队正的血肉,用布包起来揣到怀里。
“我带你回湖南。”
低声自语一句,林聪转身迈开脚步,汇入到同袍之中去,犹如洪流一般飞速往山下而去。
间或有清军的炮弹砸在这条洪流上,只是泛起几朵浪花,终究阻挡不住。
下山后的明军,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迅速排列好阵形。
杨彦迪没有留在原地等着部下列阵,他一马当先,领着先行完成列阵的两千余人,直扑向不远处的清军。
林聪也在这个队伍中,他继续飞速地奔跑着,他看见了前方的杨彦迪将腰间的金瓜锤抽出,策马飞奔向前。
他看见了陈上川挥舞着长矛带着明军从左侧的稻田中突然冲出,直奔清军后方的大炮。
他拼命地奔跑,耳边传来清军鸟铳子弹飞过的声音,刮的人耳膜生疼。
他无法思考,脑袋变得空白,只知道机械地往前冲,往前冲。
再冲的快一点,我应该就能带着队正回到湖南了吧,这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