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皇后失权

目录:百物屠| 作者:陈风徐| 类别:其他类型

    只这一日,东都内又乱作一团,时罗两家的恩怨尚不明朗,辅国公风顺行就因为护院之事带了连累,革了八马司将军的实职。尉大有便力荐伯岳侯的亲信许恪补了空缺。皇帝倒没有不肯的,多少也有抚慰臣子之心,故而一口答应。但是王皇后就不大乐意了。

    时不敏停灵七日后,由京畿军队护送出了东都,往博旃郡去了。时不敏一走,伯岳侯便大病不起,告了长假,皇帝也没有不肯的,这件事到底伤了两个重臣的和气,他虽有盘算,可也得照顾伯岳侯的心情。皇帝让大责太监送了好些个补品上门,多次宽慰,便也不再轻易打扰,一心只放到原来积压的几件大事上。

    这一日,也就是时不敏棺椁离京第二天,高青龄才从天青影下课出宫,就撞见魏敬一的车辇急忙忙从甬道驶过去,她还纳罕,心里存了一个疑影。

    魏敬一这么匆忙,是急急赶去长门宫的,他刚从外头得了消息,自己外祖家出了大事。王家在五昙县的郡望白池地界出了一件大事,巡视令复核税簿时,发现许多纰漏,甚至有假条目,故而牵连了县公王秋燕、掌县令王驭、并田亩判王秋焘、盐铁判王秋烈。王家本树大根深,枝叶交映,一般动不得,但这一遭,新巡视令明访各地,暗察诸郡,这才搜集了许多铁证,快马加鞭送回了东都。王氏在东都的家馆同时得了消息,赶紧告知了东宫。魏敬一又向来亲近外祖家,故而一时着急,进宫告知。

    王皇后正饮着茶,听完魏敬一乱如糟麻的一顿话,眉头渐皱。倒不是因为王家的事,而是为着他这个太子太没威严,且又临阵自乱,真让人发愁。“行了,不就是这么个事儿吗,何至于你东宫太子慌乱如麻,我且问你,难不成你跟我说了,我就有法子了?”王皇后将半盏茶搁下,对他很是不满。

    “可是母后,这关系着王家啊,您难道不想想法子?”魏敬一很是不解。

    王皇后哼笑一声,旋即眼弯如花瓣,对他说:“我的儿,你心里记挂着外祖家是对的,但这件事,你知道了,你父皇也知道了,你难道能阻止你父皇?”

    魏敬一越听越不对劲,似乎自己的母亲对这一切都是了若指掌,就连王家的错处她都早已知晓,难不成——“母后!您不会也牵连其中了吧!”魏敬一更是着急。

    王皇后素知他心细如发,又多思多愁,是个体贴人的,可这也是最要命的,将来的皇帝可不能柔软仁慈太过!“儿啊,他们手里过多少钱,我没兴趣,我虽不掺和,但也知道,他们都仗着我做些什么,但是我又不能管,借我的威名赚他们的好处,里外里都是为了这个家族,故而你外祖这个县公也好,你那几个舅舅、外甥也好,有今日这个下场,是该得的。”

    她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甚至魏敬一都不敢相信,这是从她母亲嘴里亲口说出来的。

    她一壁看着魏敬一的面色变化,一壁又端起杯盏,思定而后道:“你记住了,不许你再掺和王家的事,你是太子,你姓魏,你不姓王,倘若你一味地不知轻重,你父皇必然不许你位正东宫,现如今,你头上的几个哥哥都在外头历练,你不守好自己,早晚要比今日的王家更要落败!”

    “母后……”魏敬一欲言又止。

    “学业为主,修德其次,结交最后,你如今身边没有可靠的、得力的,你别跟我提沈可人,我是不信他的,他护的是你父皇不是你,从今之后,你需要格外留心那些尚未归从,没有党羽的有才之人,结交善缘,日后必然有大用。”王皇后的语气转而是嘱托,且是长久地嘱托。

    魏敬一也听得不是滋味,别过头去,也带着赌气的感觉,只道:“从来都是母后为我打算,这些事,母后也去做就是。”

    “傻孩子!”王皇后轻呵一声。

    “我傻?母后,现放着外祖家不救,难不成您不会被连累吗?”魏敬一还是不解,“您好歹劝一下父皇,让他不要震怒,也可宽容一二,不必雷霆治之。”

    王皇后心里只道这个孩子天真,轻轻低头看着茶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这么多年,难不成你父皇对王家有些许宽容吗?”她语气无奈,甚至有些伤感。王家的祸,难不成是一日之冰吗?

    魏敬一这才沉默下来,确实如此,王家一直是父皇的心头之阻,恐难以轻易放过。

    “如此说来……”他眼神呆怔,有些走神,思绪不知落在了什么事儿上。

    “按法理照办,依国令审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此为君正之本也。”王皇后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入他耳中,令他心中恍惚一震。

    王皇后又宽慰了几句,就让人送魏敬一回了东宫。魏敬一才走不过一刻,皇帝便气势汹汹地进了长门宫,他不容底下人通报,便直接大步走进了正殿。是时,王皇后正对镜照妆,巧萃给她用篦子轻轻篦头,见皇帝这样怒气冲天地闯进来,她是意料之中。巧萃正要行礼,王皇后却伸出手把住了她,轻声道:“篦头。”

    “皇后倒是气定神闲。”他看见王皇后如此镇静,竟也随之降了火气。

    王皇后算得清楚,因是道:“陛下这样急匆匆的,可是有事?”

    皇帝略低吟片刻,便道:“你明知故问。”

    “那就是为着王家了?”王皇后微微闭眼,“王家的过错,谁做了谁承担,您有了实证,要抓谁,要杀谁,按国法处置便是。”

    “你倒推得一干二净。”皇帝精光毕现,仿佛要看穿王皇后。

    王皇后抬手示意巧萃,她方停下手中的篦子,随后扶着她慢慢站了起来。王皇后站定身子,才道:“陛下是觉得臣妾也参与其中了?难不成巡视令递交上的奏折还有参奏臣妾的条目?”

    这句话,另存了一层意思。

    “皇后耳报神也快,难道不是自己心里有鬼?”皇帝亦是见到了她的狡黠。

    “陛下知臣妾所想?”王皇后手捻作花蕊般,“如知我想,您就不该这么动怒。”

    “朕本看在你是中宫的份儿上,多有包容,你竟然如此任意胡为。”皇帝从鼻中长哼一声,“你保着王家,早晚也是害了他们!”

    听他这样说,王皇后心里忽然一愣,旋即面上作冷笑,“王家与臣妾难道不是同气相连?”

    皇帝陡然大怒,“你心里竟然不把朕放在首位?”

    “君上是觉得我违逆了?”王皇后盯紧他的双眸,捉着他的心意。

    “皇后。”他的口气登时冷漠起来,“朕原本以为你不过是骄横宫闱,想来你是被纵容得不知分寸了,从前你插手朝政,朕睁一眼闭一眼,可是这一次,你过分了。”

    “我哪里就算是插手朝政了!”王皇后的声音也不甘示弱,转而高了许多。

    皇帝很是厌烦地看着她,冷声道:“你不必冤屈似的,朕也不和你多费口舌,自今日起,你就好好在长门宫反省自己,无诏不得外出,太子和公主都不用你再费心了。”

    这话说的狠绝,皇帝是真的对她有些失望与厌恶,故而抛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出了大殿,独留王皇后一人在原地。她也不哀戚,也不悲怆,方才的愠色和委屈已然去了大半,巧萃在她身后正担忧,劝慰道:“娘娘不要太伤心,也别动怒了,陛下只是一时生气,您……”

    这话没说完,王皇后兀自朝前走了两步,来至门口,看着皇帝决绝离去的背影,淡淡道:“本宫哪里伤心,这可是一件大好事。”

    巧萃不解,忙问道:“好事?”

    “躲在这长门宫里,才好撇开一切啊。”王皇后又上前两步,抚摸着门框,触手生凉。而这时,又听得宫人们缓缓将宫门重重关上,上了门闩的声音。

    她的目光骤然由无情转为狠辣,心里什么都明白。

    就在这日午后,皇帝宣旨,进沈群梅为德妃,对外只说因皇后突然抱病,由德妃暂代中宫执掌凤印,管辖六宫。王家接二连三地失势,无论是谁见着了,都要以为皇帝打算根除王家。可是这节骨眼上,王驰还在西山,这一步棋便令许多人又看不清楚。皇帝如此急躁,岂不是大有逼反王驰之心吗?

    沈氏兄妹连劝了好几次,沈群梅甚至拒不受印,可皇帝就是铁定了心意,丝毫不打算给王家任何一个翻身的机会。群臣倒没有反对的,毕竟五昙县王家出的事是如錾金石,不是假的,任谁也不能捂着国法胡乱进言,加之许多人确实看不惯王家素日行事,没有趁机陷害的便是都好的了,谁还能为他家陈情呢?可若王家确实真倒了,对大魏来说又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聪明人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然而,如今的时局,哪里是那么轻易能按定的。

    端阳日一过,五月初六当天,因为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宣慰司就乱得不知头尾,诸事混淆,申乃安接了消息直接进宫求见,更顾不得管宣慰司的境况。拜事阁内,群臣正议登州一事的进展,不料想大责太监突然宣旨,皇帝要他们到明政殿议事。

    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且快步赶到明政殿,待入内时,只看见申乃安垂首立在一旁,皇帝站在桌案前,手里掐着一张信纸。群臣行礼,口呼万岁。皇帝微微侧脸,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都来了。”

    群臣为首的是沈可人,他率先问道:“陛下,可是出事了?”

    皇帝凝目暂思,没有应他。沈可人又看了看申乃安,遂问:“申大人,究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