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巨大的纸棺冲向姜羡风之时,姜羡风只觉自身仿佛陷入一个虚幻的世界,他立足的大地,铺满了白色的纸钱,凉风吹拂,卷起张张纸钱,宛如一朵朵白色的纸花!
天空中,一面面招魂幡汇聚成一条长长的白色洪流盘旋在姜羡风的头顶,仿佛一只巨大的猛兽,准备随时吞噬掉下方的姜羡风。
忽然,一阵凄惨幽怨的女声哀乐响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姜羡风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化,天空与大地结合,化作一副巨大的纸棺,立在姜羡风的眼前。
打开的棺材盖轻轻晃动,仿佛一只手在招呼着姜羡风,让他快些进来。
姜羡风瞳孔发直,仿佛魔怔了一般,居然抬步向着打开了的纸棺走去。
…………
长安城,西城门。
此刻,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姜羡风正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着那副纸棺冲来。
而在他的身后,洛卿的身上再度燃起血红色的光芒,鲜红若血的模样宛如一件红嫁衣。
不过她的模样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洁白细腻的皮肤变得枯皱松弛,一头秀美长发变得雪白稀疏。
短短片刻间,她已然从一个有着花样年华的女子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
她失去了一切青春,只换来了一身嫁衣。
她转身对着围观的众人欠身一拜,随后带着无数人的不解的注视,飘向了那个唯一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那个唯一一个在她眼中的人。
在飘荡的途中,她的身体变得虚幻,直至彻底消散,不过在那最后一刻,她还是趴在了那个男人的背后,带着幸福的笑容,以及一滴没来得及流下的眼泪,宛如一位被新郎背回家的新娘。
而那副白色的纸棺,却瞬间燃烧起冲天大火,熊熊火势当中,无数阴鬼怒号声震天撼地。
巨大的火浪直接将姜羡风的身体掀飞出去,生旦净丑四名杀手眼见一击不成,皆是叹息不已,他们深深地看了一眼姜羡风空无一物的后背,随即消散了身影。
“燃烧一切寿元,牺牲自己的肉身,以自身魂魄堕入纸棺之中,代替四皇子,此生不入轮回,这女子也是刚烈之至,忠心不二啊!”郭楠叹息道。
“可怜,可叹,可惜!”王安摇头道。
这时,两人又看向城门口,只见一道执伞而立的身影出现在了刚才四名杀手所站立的位置。
伞下身影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看出是一个老者,而且老者面向的方向正是他们这边。
“他也是舍不得出手啊,不然那四个家伙想走的话,是没那么容易的!”郭楠冷哼一声,说道。
“那四个家伙也是识时务,一击不成就立马走了。不过,都快过年了,恐怕该走的人都要走了!”王安叹道。
再看倒飞而出的姜羡风,正趴在地上拼命地爬。
他的后背不知为何已经沾满了浓厚刺眼的一层鲜血,远远望去,
就像穿了一件血衣。
一道长长的血迹留在他的身后,与肮脏的残雪混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而龌龊。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他就这么硬生生地用手扣着坚硬寒冷的地面,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地爬向城门。
他的两条腿看起来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耷拉在地上,却依旧僵硬地被他拖着走。
没人知道他眼中的那一缕坚定不移的光芒从何而来,他的手指甲早已经被扣得翻了盖,血花洋溢着连心的痛苦。
若是普通人的话,恐怕早就已经放弃了挣扎,毕竟这百步距离看起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而那道巨大而沉重的城门,又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令人心生绝望无力之感。
而此刻姜羡风的心中也是思绪万千,他感觉到两条腿宛如灌铅了一般,沉重而无力,十根手指更是如同火烧一般,火辣辣的疼。
浑身的痛苦让他心中不断滋生着一种疲惫感,他想要放弃了。
巨大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无休止地向他袭来,哪怕是铁打的意志也会在这根本看不到希望的艰难险阻中磨灭沉沦。
他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无尽的痛苦在血液流淌着,遍布他的全身,沉淀着令人难以自拔的绝望。
“能以凡人之躯,做到这般境地,这小子的坚韧心性非同凡响啊!”郭楠不禁感叹道,“可惜了这么一块璞玉,白白困在长安十年,浪费了修炼武道的黄金时期,不然这九州青年俊杰之中,定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这四皇子真得有绝世之姿,那么等待他的恐怕也是无休无止的麻烦。毕竟九州之中还有不少人需要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口号来撑起自己叛乱的大旗!至于一个优秀的四皇子,呵呵,那会给多少人带来机遇啊!”王安轻笑道,“当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或许迎接他的也会是更高规格的刺杀了。有人想保他,就有人想杀他,平庸一些,也是件好事嘛,至少没人对他有太多的戒心。”
两人说话间,只见姜羡风已经爬到了城门口,他挣扎着想起身去打开那扇沉重的城门,然而他的肉身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际,两条毫无知觉的腿根本支撑不起他,他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摔倒中,感受着深深的绝望,最终瘫倒在地,用那带着浓重的绝望的目光,在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皮中仰望着那扇对他紧紧闭着的城门。
他无力地伸出手,徒劳地伸向那扇坚决如铁的大门。
就在这时,站在城门口撑着伞的王道凡忽然轻咳一声,看也不看地上趴着的姜羡风,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向城门。
一甩袍袖,便将紧锁着的城门的巨大门栓给震断了。
王道凡大笑一声,说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说完,他面前的城门轰然打开,一阵凉风吹进,天空中阵阵乌云不知从何而来,开始泛涌着黑色的沉默。
雨下了。
淅淅沥沥,落在静默无言的长安城上
。
王道凡打着伞,走出了长安城,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一直向西蔓延,去往那雪深不知处。
而城门大开的长安城,再度爬出一道身影。
一身的鲜血在经历大雨的冲刷后,变成血迹斑斑的狼狈模样。
姜羡风并不知道为何在那撑伞身影走过自己的身旁后,本已经油尽灯枯,意识沉沦的他居然瞬间清醒了不少,而且体内又多出一股中平正和的力量让他又有力气去继续爬行。
“这雨,下得不小啊!也下得很蹊跷!”王安伸手接住一掌清澈的雨水,仔细看了看,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已经爬出城门口的那道身影之上。
“洛川雨下,长安沾裳。”郭楠叹息一声,说道,“人鬼相思同沐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这雨是为那女子下的啊!”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在饱经肆虐的地面积出一大滩如同明镜的水潭。
潭面水花荡漾,那姜羡风爬行所留下的血迹融在这水中,交织着一副奇特的画面,在那恍惚间仿佛能在水中见到一个有着一头白发,身披大红嫁衣的绝美女子,巧笑嫣然,风华绝代。
然而这一切都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
等到姜羡风蠕动的身影消失在倾盆大雨的幕布遮掩下后,郭楠与王安也是领着各自的人回去了。
这一场开局略显仓促而滑稽的大戏,也是有一个奇特而优雅的闭幕。
谁能想到一个六品武者会敢单枪匹马来犯长安?
谁又能想到一曲琴,一场雪浪差点覆灭了半个长安城?
谁又能想到这发生的一切皆是因为一个爬着出长安的男子?
…………
姜知鸢与周若逍皆是静默无言地对视着,一旁了梦捂着胸口靠在猪妖的身上,一脸的憔悴不堪。
不一会儿,一直在天上乱飞的益鸟叫唤了两声,说道,“有人来了!有人来了!还是爬着来的!”
周若逍冷冷说道,“一群废物,居然连一个废物都拦不住!真是都该杀了,一身修为都用在了贪污腐化上去了是吧!”
姜知鸢却是喜出望外,急忙问道,“那人在哪里?快告诉我!”
益鸟脑袋一撇,似乎指向了某个方向,姜知鸢立马闪身而去。
见到姜知鸢去接姜羡风了,周若逍淡淡扫了一眼面前的了梦,说道,“你实力不错,是个好苗子,青城山还是不瞎。不过,你可知你已经渡劫在即?”
此话一出,一旁的猪妖与益鸟皆是大惊失色,他们可没想到了梦居然已经要渡劫了。
这要是了梦一个不小心,没有度过劫,然后死了,那他们也得跟着陪葬啊。
故而它们都是担心得不得了,急忙凑上来嘘寒问暖,问东问西。
了梦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道,“在劫难逃,一直逃避没什么用。”
周若逍淡然一笑,说道,“倒是有几分魄力,就是不知道你究竟有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