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新建的大坝子方正、干净、整洁。
坝子里坐着满满当当的人,架着记者的长枪短炮。
工作组的成员们站在一旁的角落,看着前方台子上,认为脱贫致富比讲文明更重要的正方用一番发言,拉开了这场辩论赛的序幕。
“我方认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村民致富与精神文明建设都很重要,但应当有一个先后问题,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即应该先让农民朋友富起来。因为精神文明的建设是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农民富裕了才有能力把孩子送到学校学习文化知识,才能在业余时间进行精神文明的学习。并且目前农村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使农民富起来,我们大学生这次来到虎山村,不光是体验农村生活,更要为农民朋友带来致富方法,提出致富金点子……”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发言,引得下方的村民频频点头,邻近村民们的低声议论也传入了他们耳中。
“对头,钱都没的,搞啥子文明建设,那不是空了吹嘛!”
“老子饭都吃不起了,你要跟我说不许乱丢垃圾,老子扯起斗是两耳石呼过去(抬手就是两耳光)!”
“有钱了我有一大堆事情想做,没得钱的时候我就只想挣钱!这个大学生说得很对啊!”
一位工作组的成员面露担忧,“这个题太难辩了,反方几乎不可能赢啊!”
霍千里嗯了一声。
“你一点都不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霍千里轻笑一声,“我们不是一定要反方赢啊!”
“嗯?对哈,也是,只要反方辩得精彩,给村民们留下印象就好了。”
霍千里微笑看着反方的选手,“至于能不能辩得精彩,我们得相信他们。”
话音刚落,对面的反方一辩站了起来。
“我方认为,精神文明建设比致富更重要。试问一个观念保守、思想陈旧的村民如何才能走上致富之路?一位香港著名企业家曾说过,改变观念你就能改变自己的行为,改变行为你就能改变自己的习惯,改变习惯你就能改变自己的性格,改变性格你就能改变自己的人生。可见人的思想观念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观念的转变,农村才能创新,才敢于创新,才能走上一条致富的道路……”
“嘿!我咋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呐?”
“去年去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就骂我屋头那个瓜娃子,说他一天学习习惯不好,要改。只要学习习惯好了,成绩就上去了啊!”
“确实,你看我们,以前还不是天天拼了命挖土还挣不到钱,霍干部来了,找对路子了,比以前还轻松,票子还要挣得多些了!我觉得这个大学生说得才是对的!”
霍千里朝着身边的工作人员挑了挑眉,工作人员竖起大拇指,开心地笑了。
接下来,场上的言辞交锋还在继续,你来我往,每一次发言,都念叨在了村民们的心坎上。
正方发完言,对头,说得好!瓜娃子才支持反方!
反方发完言,我是瓜娃子......
最后的结果,就浓缩在村民大爷回答省台的记者采访的话里,
“这个啥子辩论会呐,我还是第一回看到,但是听得进去,一是他们讲得好,二来跟我们也有关系。我虽然没得啥文化,但是确实听得出来,他们是在为我们农村农民着想的,这些大学生都是好样的!”
“听完之后,我就一个感觉,两样都很重要。但至于说你要喊我说哪个更重要,我也分不清楚。但结合我这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来说,但凡遇到这种两样都重要的事情,那斗干脆全部都要!”
出于某种需要,在“幕后黑手”的操纵下,最后的胜利颁给了反方。
然后顾大强代表村里上台做了总结发言,在感谢了大学生们的精彩辩论之后,当着镜头的面,郑重道:“我们村两委一致认可,脱贫致富与乡风文明,都是我们虎山村在城乡统筹发展和新农村建设中必不可少的点。在未来,我们村两委也将重点把这两方面的工作做好,让大家挣大钱得实惠,树新风讲文明!”
啪啪啪啪啪啪!
热烈的巴掌声中,这场别开生面的辩论赛圆满结束。
中场休息,村民和大学生们陆续起身,三五成群,抽烟的抽烟,上厕所的上厕所,聊着刚才的辩论。
“一组参加拔河的队员,开始准备了!”
“二组的,搞快了!”
“三组的,来集合了。”
三个组的组长凑到喇叭前,轮着嚎了一嗓子,原本散在各处闲聊的人登时动了起来。
抽烟的村民将烟头一扔,就准备跑过去,被身边人拉住。
“你日马这几天白听了咩?还乱丢烟锅巴!罚款五块!”
“对头!你屋大学生没教你嗦!”
丢下烟头的村民其实就是顺手了,但被人当面这么教训面子上也有些绷不住,嘴硬道;“烟锅巴不丢地上丢哪哈儿嘛,丢你嘴巴头嗦!”
旁边人指着坝子四角的四个铁皮垃圾桶,“四面都是垃圾桶,你是个瞎子咩!”
“搞这些有啥用嘛!还不是到处都脏兮兮的。”
“我说你娃今天有点日怪(装怪)哦!前天中午顶起大太阳,大学生们把全村的垃圾都捡了一遍,装了几大车拉起走你是没看到咩?我们穷是穷点,还是要有良心有......有......对,有素质噻!”
“对头,又不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能让别个看轻了噻!”
嘴硬犯了众怒,那人再不言语,悻悻捡起烟头,丢到垃圾桶里。
很快,各组的队伍都集合完毕,全是村民,十男五女,在各自活动着身体。
因为只有三个组,第一轮轮空的组多少占点优势,所以各组派出一个队长去抓阄。
于是,对战顺序定下,第一轮:一组对战三组,二组轮空;
第二轮:胜者对战二组,若再胜则为第一,若败了,则等待第三轮结果。
第三轮:二组对战第一轮败者,若二组第二轮第三轮皆胜,则二组夺冠,若二组第二轮败,第三轮则与第一轮败者分出二三名;若二组第二轮胜第三轮败,三组均为一胜一负,则抽签抽取决赛对阵双方。
这也符合农村人的习惯,一切争执不下的东西就通过抓阄抽签的方式交给天意,然后谁也不怨谁。
粗粝的拔河绳被人缓缓拉起,绷直,三道石灰洒出的白线,约束着众人的位置,也彰显着胜利的终点。
霍千里含着哨子,将绳子正中地红绸固定在中间白线的正上方,左右看了看,然后鼓起腮帮子,吹出一声尖厉的哨音。
“加油!加油!”
“一组加油!一组加油!”
“三组!加油!三组!加油!”
竞技项目有着它独特的魅力,无所谓新潮老套,只要置身其中,都会不由自主地被那种氛围所感染,然后生出欢喜同悲的力量。
拔河赛是这样,篮球赛也是这样。
只不过在一旁加油呐喊得脸红脖子粗的换做了各组的村民。
他们为己方每一个进球而欢呼,又为每一次错失机会而遗憾。
看着大学生们为了他们各组的荣誉在场上挥汗拼搏,一种少有的集体荣誉感被激发了出来。
最终拔河赛上,三组直落两局胜出,二组第二,一组第三。
虽然铁牛不参战,但三组依然有二牛跟二牛妈妈两位“定海神针”,实力碾压。
篮球赛上,一组却一扫颓势,强势拿下第一,二组依旧稳守着第二,三组就掉到了第三。
众人激动的情绪还未平复,接下来的趣味运动会又开始了。
开始的是一个在高校的素质拓展中极其常见的十人十一足,也有叫十人六足的。
十个人站成一排,将相邻的两条腿绑着,然后从同一起跑线出发,一起跑到终点,用时最短的队伍获胜。
这个项目的用意也很明显,要锻炼大家团结协作,步调一致的精神。
刚开始,走得东倒西歪,一摔一大片,看得一旁看热闹的村民哈哈大笑。
一个人灵机一动,“我们可以喊口号嘛,左右左右,大家就可以一起出脚,然后就不得摔了!”
大家一听,要得!
“预备,左右!左......哎哟!”
“妈哟!老子出右脚,左脚咋个也被扯飞了啊!”
“脚绑到一起的,左右要不得!”
霍千里和工作组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担忧,轻松地笑看着场中村民们笑料百出的场面,然后还上去拱一把火,“大家抓紧了啊,距离正式比赛还有五分钟!”
好在这也不是特别难的问题,众人慢慢还是摸到了诀窍,熟练起来,再然后,便能够喊着整齐的口号快跑起来。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在整齐的呼喊声中,团结协作基础更好的三组第一个冲过终点,再次拿下了一个第一。
欢笑声中,第二项内容又开始了。
比起先前那个一看就很好玩的游戏,第二项游戏的规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倒不是看不懂规则,而是看不明白有什么好玩的。
规则很简单,每组选十个人出来,蒙着眼站成一列,最开始那个人会被告知一句话,那个话有几个关键点,依次传下去,每人有十五秒的时间,最后一个人说出来的关键点最多的队伍获胜。
村民们嘀咕着,这么大的人了,传个话还不会嗦!这个游戏怕是不好耍得!
说着,一组的队伍出场,十个人站成一排,蒙上眼睛,间隔两米,确保听不见旁人谈话。
然后顾大强拿着一张纸上前,先跟观众们仔细展示过一遍,引得观众哈哈大笑。
霍千里走到台上,拿着喇叭笑着道:“这就是个题目,大家不要担心,也不用去想可不可能,听到什么就如实传什么就好。”
蒙着眼睛的十人点了点头,心里十分好奇。
顾大强走到队伍最前方,一组组长顾承德的面前,让他扯开眼睛上的布,把那句话展示给他,顾承德也忍不住笑了。
纸上写着:霍干部跟江清月一起去了趟锦城,去锦城大学看了江秋雁,给江秋雁买了个她一直想要的洋娃娃,给了一千块钱生活费,霍干部还私下拜托了他老师帮忙照顾一下江秋雁。
关键词:江秋雁、锦城大学、娃娃、一千块、霍干部老师。
村里人多少都对霍千里跟江清月之间的事情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平日里也没少议论,见到这句话自然是露出了八卦的笑容。
而那些蜀州大学的大学生也终于确定了江家的二女儿居然真是那个在蜀州大学声名鹊起的美女,议论纷纷。
三十秒时间到,顾承德记下了那句话,小声念叨了一遍那几个关键词,转身走到下一个人面前,示意他可以摘掉眼罩了,然后附到他的耳边小声地说着。
场中一片寂静,观众们都被告知不许出声,于是默默看着,搞不懂这个游戏好玩在哪里。
传话的过程很快,十个人也不过就十分钟。
当最后一个人听完,顾大强走过去,拿出一张纸,让他写下来。
那个村民迟疑一下,看着顾大强,“这种话能写不哦?”
顾大强点头道:“霍干部自己都说了,勒就是个题目,无所谓。”
“那这狗日题目出得也拐(怪)哦!”村民嘟囔一句,在纸上写了下来。
顾大强看着那个字抽了哈嘴角,“你这个字放冷了怕是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哦!”
村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村长凑合看嘛!”
顾大强也不多说,走到台子上,面朝众人,开口读了出来。
“一组最后答案:江秋雁在霍干部锦城大学的老师搞到一起了,还生了娃娃,老师怕影响不好,就把她接到自己家头住,每个月还给几千块钱。江清月现在都还不晓得。”
“一组关键词,答对四个!”
???
哈哈哈哈哈!
四周的观众也在一阵沉默的错愕过后,蓦地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
村民们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第一个传话的顾承德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最后那人。
等到笑声渐消,霍千里朝顾大强点了点头,顾大强便拿起话筒,“现在,你们可以捋一遍,看看这个话是怎么传的,倒起来,第九个,詹兴旺,你先说。”
“我这儿听到的是,江秋雁在大学头搞出了个娃娃,霍干部的老师怕影响不好,就把娃娃带到自己家去养了,霍干部每个月还给她汇几千块钱,江清月都不晓得。”
......
“我听到的是,霍干部以前就跟江秋雁搞到一起了,还生了一个娃娃,现在为了不让江清月晓得,把那个娃娃安顿在他老师屋头,他每个月给江秋雁一千块钱。我也不晓得他们是咋个传成那样儿的。”
......
“我听到的是,霍干部跟江清月去了一趟锦城,因为晓得江秋雁有娃娃了,霍千里就安排她住到他老师屋头,还偷偷给江秋雁拿了一千块钱,然后请他老师帮忙照顾月子。”
......
听到这儿,第三个村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开口道:“我听到的是说,霍干部跟江清月去锦城,找到了江秋雁,江秋雁有娃娃了,于是就送到自己老师屋头去了,还给了一千块钱当生活费。你说这些人,传个话都能传成那样,真的是!”
“你好意思!斗是从你这个狗日的这儿传拐了的!”
顾承德无语地一巴掌糊了过去,恨恨地骂道,这下一组可是在大家面前把脸都丢完了。
霍千里看着身边的江清月,“不介意吧?”
江清月摇了摇头,“我该谢谢你。”
霍千里笑着道:“你这么聪明,今后我在你面前都不敢撒谎了。”
江清月扭头看着他,“那就最好不要。”
霍千里点头一笑,“好,听你的!”
接着二组又上前,他们吸取了一组的经验,在关键词之外,还保留了不少逻辑信息,但霍千里设计的题目里坑太大,传话时间又太短,没那么多思考整理空间,一番话传下来依旧笑得大家肚子疼。
后面三组的表现也好不到哪儿去,依旧令人捧腹。
但笑完过后,当霍千里走上台,看着众人,说出那一番话之后,先前的笑料便都化作了沉思。
“刚才的三组村民的表演很精彩,也很好笑。但我想说的是,我们设计这一个环节,并不是为了单纯的搞笑,这样的事情在我们村,在学校,乃至于在社会,都是普遍存在的。明明别人没做什么,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奇奇怪怪的模样。大学里,一个女生请个几天假,就有人传她去堕胎了。村子里有谁去看个病,就传他活不久了。就像前些日子二组那位小伙子,在外打工三年没回家了,好些人在背地里嘀咕什么死了,坐牢了,最后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言之凿凿的犯了强奸罪被抓起来了。结果人家今年好端端地回来了,还挣了大钱。”
“就如同刚才的游戏,每一位都以为自己听见的话绝对是真的,但我们都知道那都错到什么地步了。今后的生活中,我希望大家再遇到这些传言的时候,多想一想,多思考一下,实在不行,多等一等,不要随意张口就把别人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想象胡乱编排。因为,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被编排的人是我们自己呢?从今天之后,这个问题,我们一起改!好不好!”
“好!”
亲眼见证了流言威力的众人齐声高喊。
霍千里走下台,趣味运动会按照流程继续,一旁的工作人员笑着道:“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这个内容专门搞一个项目?”
“农村里,这可不算是件小事。”霍千里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流言在口舌上颠簸,口里饱满的瓜子嘎嘣一响,往往就嚼烂了一个人的一生。”
.....
接下来的一项项内容同样好玩。
像盲人足球,一个人蒙着眼只能用脚,一个人在旁边只能用嘴指挥,两人合力,在规定时间,进球多的一方获胜。
踢得成绩不怎么样,笑话倒是闹了不少。
夫妇齐上阵,男的就是不服女的指挥,叫他往东偏要往西,一脚踢空把自己摔翻在地;
父子兵出战,老子踢球的骂儿子不会指挥,儿子踢球的老子骂他这么简单都踢不进去;
大家看着笑着,渐渐也咂摸出了一些门道和用意。
整个白天,村委会的坝子里都回荡着热情欢快的笑声。
盛大,美妙,就像日落前,最美的夕阳。
当夕阳落山,最后一天,便行将结束。
第一百零五章 最后一日(大章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