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笑容很温和,似乎充满着亲近。
但黄友生已经很清楚地明白,如果他的答桉不能让对方满意,对方的脸变得比啥都快。
所以,他连忙道:“种了种了!真的种了!”
瘦高男子挑了挑眉,“带我们去看。”
黄友生伸手指着院子前面的那块土,上面正好还有昨天早上胜哥领着他打好的几十个窝子。
他心里想着,这个怎么也算交待得过去了吧。
“就是这儿,我已经开始起垄打窝子了。”
瘦高男子认真地看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澹澹道:“打。”
黄友生闻言心头一凉,熟练地蹲下身子抱着头,享受了一顿拳脚。
打了几下,瘦高男子就叫停了,蹲下来对黄友生道:“给你一天时间,今天之内,把这块土种好,不然.......不然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好的,好的。不用多说!”黄友生不敢怠慢,连忙点头。
“好,我下午来再看,不要让别人帮忙哦!”瘦高男子笑了笑,从兜里掏出烟盒,递给黄友生一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黄友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
等三个男人转身走了,走到看不见了,一直蹲着的黄友生才彷若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喘完了气,他点上烟,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地。
等一根烟抽完,他还是只有无奈地起身去了地里,开始他被迫的种菜事业。
多亏胜哥是个懂行的,将菜苗放在路边树荫下面,这两天太阳又没太大,那些菜苗虽然蔫答答的,快要死了,但到底还没死透,黄友生赶紧按着胜哥教的办法,将菜苗先种了下去。
接着又去挑了一桶水来浇上,再慢慢去种那些种子。
蜀地烈日难得,但夏天的气温着实不低,几乎从未劳动过的黄友生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数度想要放弃,但想起那张温和的笑脸,他的寒颤一打,似乎就不那么热,不那么累了。
好在这片地不算大,做一会儿,歇一会儿,中间再回去吃了午饭,五六个小时后,基本的耕种也还是完成了。
黄友生将家伙事搬回院坝,扔在地上,便带着满手的水泡,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喘气。
毫不夸张地说,今天一天的劳动量,赶得上过去好几年。
气还没喘匀,瘦高男子三人就如约而至,看了一遍,“欣慰”地点了点头,“还不错,看来拳头还是真的比说话有用啊!”
他耸了耸肩,“走了,改天再来。”
身后两人颇为遗憾地看了黄友生一眼,给黄友生吓得不行。
三人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后,屋子不远处就传来三轮车的声音,不多时,老太太就走了回来。
刚走到院子里,瞧见院子里摆着的锄头、水桶等农具,登时一愣,“儿子,你把这些东西弄出来搞啥子呐?咦,勒不是我们屋头的锄头的嘛”
黄友生懒洋洋地说了声,“是我们的,胜哥送的。”
“哎呀,友胜也是,送锄头干啥子嘛,我们又用不上。”
老妇人忙了一天,也着实有些累,一边将这些东西收起,一边隐约带着一点点抱怨。
“咋个用不上,没得这些东西,我咋个种地?”
老妇人闻言,动作一顿,旋即苦笑一声,自己这是提前耳背了吧,真是啥子胡话都敢想了。
黄友生也不多说,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面前那块地,“那儿是我今天种的菜,你切帮我看一哈,有啥问题帮忙弄好,我去躺一哈儿,妈哟,挖个土硬是累死个先人!”
黄友生都囔着走回了屋子,老妇人却保持着扭头望去的姿势,僵立在当场。
......
黄友生是真去睡了一觉,对他而言,这样的劳动真的消耗太大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等他闻着菜香味被饿醒,穿上衣服出门,瞧见桌上的两个菜时,忍不住瘪了瘪嘴,“不就是种个菜咩,至于不嘛!”
老妇人笑起来脸上都皱纹都挤到了一块,“至于,至于!”
她拿起快子夹了一大夹子肉,放到黄友生碗里,“来,这是你最喜欢的苕皮回锅肉,多吃点。”
黄友生也不说话,埋头开吃。
吃完和往常一样,将碗一扔,带着满足和舒坦,再度躺到了床上,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湖湖中被尿意憋醒,他恍忽间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寂静无声没几户人的山沟沟里,这大半夜的!
黄友生瞬间一个激灵,觉都吓没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拉开一条门缝,偷偷朝外看去。
只见院坝边上的土边插着香蜡,青烟鸟鸟,红蜡煌煌,一个老妇人就跪在一个蒲团上,朝面前的火堆里一张一张地放着纸钱。
“你在下面就安心,我过得很好,现在条件好了,政府又帮忙联系了个活路,跟军娃子和他的婆娘一起卖盒饭,一个月能有一千多块钱,多挣些日子,买口棺材总是买得起的。”
“其实有不有棺材都无所谓,我们的儿子终于懂事了,他今天去种了菜,那么大一块土哦,他一个人就种下来了,你说他是不是很能干。”
“说起来,我印象里头,他上一次种菜还是几岁的时候,跟着我们去土头耍,总想表现一哈自己是大人了,非要自己来帮忙。”
“哎,想起来,那时候你也就才三十多点,我也才三十岁,好快哦,你都走了十一年了,我也七十二了。你莫急,想来我也快来陪你了。”
“原来,我一直放不下心,舍不得儿子,今天看着儿子开始懂事了,心头也松了口气了。这一天来得早也好,来得晚也好,不管咋样,总算是有个盼头了嘛!”
“等我再熬个一两年嘛,要是真的能够撒得脱手,我就下来陪你,让你来照顾一下我。我这十几年啊,也确实想好好歇一哈了......”
火光映红了她那张苍老不堪的脸,那些低声的呢喃,随着青烟一起,在夜风中不知飘向何方。
黄友生默默地回到了床上。
但明明很累的他,不知怎么却翻来覆去地都睡不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