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五更未尽,燕山卫府就通过驿道出一份密文呈递兵部与宰相公廨。)为防消息走漏,密文中除了jiao代商成此行的出日期之外,其余一概不题,只说凡有疑问皆由商成当面作答。
六月二十七日清晨,城mén刚刚打开,商成便带着段四和几名侍卫悄悄离开了燕州。为了保守机密,他和侍卫都穿了便装,假扮作来往中原与燕山的大商户,持着燕山牧府开出的路引凭条,穿州过府一路地南下。二十九日出燕山,是日晌后于七霞渡过黄河,当晚就歇在潞北;七月初一巳时穿相州城再转东南方向,七月初二晌午便能遥遥看见京西石盘山上的太祖陵。再沿官道折向西南,定昏亥时就进了京师外城。至此,六天中的行程已过一千三百里……
打前哨的侍卫早在外城寻了间客栈包定下一处院落。他才下马,高强就过来禀告他一个坏消息。七月初四上京有个什么nv儿节,虽然不是正旦、元宵、寒食或者中秋这种朝廷明诏书规定的正式节日,可是从高宗朝开始,七月的初三和初四两天不上衙mén就成了朝廷惯例,朝中大xiao官员总是会找出各种理由不办公,朝廷也从来都不追究。
商成还是第一次听说上京竟然还有这种风俗。七月初四是nv儿节,那初七的七夕算什么节?他瞪着眼睛怔了半天,才说:“那你们知会宰相公廨没有?”六部不上班,宰相公廨总不能也歇着吧?
“汤老相今早告病了,说是手痛不能握笔,遵医嘱须静养三天,初五才能到公廨办事。”高强唆着牙花子,一脸的怪相说道。
商成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别人过这个民间节日就不说了;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官府也不能阻挠。可汤行老相国,他也要过什么nv儿节?他吧咂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想起来问道:“右相张朴,他总要在公廨吧?”连老相都要找理由歇两天,他有点拿不准张朴会不会也翘脚。按理说不会;张朴是个很有政治抱负的人,又几经上下蹉跌,这两年才算真正有机会一展拳脚,他肯定不会象汤相那样与民同乐乐……
“张相和两位副相,他们昨日晌后就跟随天子驾辇去了城外的大成宫,要到初四傍晚才回城。”
这下商成还有什么好说的?有皇帝带头,又有左右两相作榜样,六部集体歇衙停办公务,估计连御史台都不过问。看来,他想三下五除二把燕山出兵的事谈妥办好,现下看来只能是一厢情愿。他xiao声地嘟囔了两句难听话,又不死心地问道:“你们去过张相家没有?递没递我的名贴?”
“去过,也递了名贴。可人家说了,大夫吩咐老相要静养,所以很抱歉。还说,所有的宾客还请改日再约。”高强说,“后来一个弟兄请老相家的mén房吃了杯香茶,又送了一葫芦白酒,人家才说,张老相昨天下衙压根就没回家,直接去了洛南的黄灯观。说是老相家的家眷前几日就去了黄灯观;这几天,有个终南山的什么道长在那里讲解什么什么经……”
现在,商成真是没抓拿了。他把马鞭子扭紧了松开松开了再扭紧,默了半天,泄气地说:“算了。你去和弟兄们说说,他们放假,我们也放假。找个人跟着我,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难得进一趟京,都出去转转看看,免得回去了被人指着说是一群乡下土豹子,连上京有几道城mén都不知道。”
段四在旁边笑着cha话:“那,这两天就我跟着您。”
高强一下大喜,眼巴巴地望着商成等着他点头。
为了朝官集体不上班的事,商成心头正窝着邪火。他斜着睨了段四一眼,撇嘴说道:“你跟着我?我就是个丑八怪,现在还要带上你这个丑八怪。一一你不怕被平原府衙mén的巡街当贼人拖走,我还怕道士要来捉妖!”
段四涎着脸皮嘿嘿一笑,挥手让高强去传给大家话,说:“让店家赶紧烧热水!大家赶了几天几夜的路,都累得乏透,热水洗个痛快澡再冲个凉,那舒坦劲头,就是给个皇……就是给个宰相也不换!再让店家去外面叫一桌上好筵席,晚上我请客!”……
商成是秘密进京,不想和局外人有纠缠,所以王义冉临德还有几个在京的熟人家里都不能去走动,只能窝在客栈里看书。可他心头揣着要紧的大事,哪里静得下心,往往翻不了两页书就觉得神烦气燥,光个膀子在屋子里院子里1uan绕。
好在两天的时间不算长,咬咬牙,一眨眼就过去了一天半。
初四那天晌后,他吃过饭,大缸里舀盆井水从头淋到脚美美地冲了个凉,也懒得打理湿头,找条系书匣的玄绸绕额头随便一缠,胡1uan拉了本书就披着汗褂坐到房檐下挨时辰。屁股才沾竹躺椅,段四就黑头黑脸地走进来。
他笑眯眯地看着段四一巴掌把个挡路的没眼sè侍卫推了个踉跄。
段四心里不舒坦?活该,那是他自找的!谁让段四自己寻了个倒霉差事,非要跟着他在客栈里一起呆?
段四一屁股坐在滴水檐下的石坎上,也不说话,鼓着双血红的xiao眼睛,呼哧呼哧地穿粗气。那个侍卫好心地给他倒了碗凉开水,被他抬胳膊一隔,水撒一地不说,陶碗也摔成了七八瓣。那侍卫瞧出副尉的火气正旺,便钻厢屋里不再吱声。
商成八岔着长腿坐在椅上翻书,横看竖看就是看不进去一个字,恼火上来踢了段四一脚,骂他说:“遭娘瘟的,外头受气回来撒,你就这点本事?要撒气滚mén外边去撒!”
段四是最早那拨跟着商成从阿勒古西岸一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西马直老人,战友情谊深重,所以平时私底下见面说话没什么忌讳。他翻着眼皮瞅了商成一眼,也没挪地方,咬牙切齿地喘息几口,说:“你猜,我刚才出mén瞧见谁了?”
“是上回来京城时结识的相好吧?”商成逗他说。
“呵!”段四冷笑一声说道,“也差不太多。不过我结识那相好可不是在京城,而是在燕州!”
商成一下卷起书,拧着眉头问道:“赵九娘子?”
“八成是她!”段四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人呢?”
“……跟丢了。”段四说。他是在进mén时晃眼间瞧见那个nv人,可等他反应过来再追上去,人早就没影了。
赵九娘又溜了?商成既惊讶又好笑。惊讶的是这nv的真是不知死活,上次侥幸逃脱竟然不跑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去避祸,还敢出来招摇;好笑的是,段四向来自吹是西马直第一猎户,凡是被他盯上的猎物没一个有好下场,苏扎的弓箭使得再好,也只能排第二,结果赵九娘就从他眼皮底下跑了三回,让段四的颜面简直没地方可放。
他把书丢开,说:“反正无事可干,院子里坐了两天我也闷得慌。走,我陪你出去找找,看能不能把她揪出来。”他站起来笑道,“不是冤家不碰头!我和这个赵九娘有缘,只要她在哪里露出行踪,我就一定能碰上她!我去哪里,她就必然到哪里……”
一边说话,他一边伸胳膊套上汗褂,和那个留守在家的侍卫jiao代两句,拖着段四就走。
“……找赵九娘,我有经验。这nv子jīng能得和鬼差不多,你要认真去寻,肯定没个影子。可但凡有什么地方出现唱书,那便有希望了。特别是那种带着燕山口音的nv子唱书,几乎就是一扑一个准。”他一头自我吹嘘抓九娘子的本事,一头给段四演绎着当年的故事。“我和你说,我头回遇见她,是几年前去渠州的路上。我那时还在赶驮马混饭吃,穷得连个婆娘都讨不上。说起来也是这个季节,夏末秋初,刚收过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