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四章 先锋政略之二
一辆佛车缓缓东进,这时候漠北的战争已经爆发,唐军也就不再进行封锁消息的行动,大部队经过的时候,周围没有被契丹所征的小部落全部远远躲开,当然也还有一些零散的牧民,远远望见唐军大军行动都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唐军并未对他们进行攻击,而当那驾庄严的佛车开近,车上法座令人肃然,佛帘法幕上的佛像经文似乎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漠北也是有佛教根基的,一些牧民望见,远远的就跪下了合十祈祷。
“那是一位活佛,从西土来的活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牧民之中开始流传起这个传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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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数百里外的翰达拉河谷外头,激烈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十日。此刻,石拔的大帐之中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石拔,一个是柴荣。
石拔目光下垂,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似乎在想着什么,大帐之中静静的,柴荣也不敢首先开口。
“你真的觉得,这个拔野可靠?”石拔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在了柴荣身上。他的目光之中,同样带着咨询的意思。
“我当年只是跟他风云一会,这次重逢,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柴荣不敢和刚才一样,用争辩的语气和石拔说话,他想了一下,才说道:“所以对他的品德,我不敢说有多了解,但对他的秉性,我自认为掌握得住。”
“哦?那他的秉性如何?”石拔问道。
“狼狗未驯之性!”柴荣道。
“狼狗?狼还梦想着自由自在,哪怕挨饿也行,但狗,给肉也吃,给骨头也吃,实在连骨头也没有,给堆屎他也吃。”石拔笑了:“那这个拔野,究竟是狼,还是狗?”
“还没驯服,便是狼,驯服了,便是狗。在羊群跟前,是狼,在猛虎跟前,便是狗。”柴荣道:“都督是猛虎,所以,我们其实根本就不必怕他叛变——现在他若再叛,到了契丹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石拔呵呵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和他是朋友呢,没想到说话这么不客气。”
“事有公私,私事上,我和他算是同过患难,但私事不妨公事!”柴荣道:“更何况,这次东征漠北是为了华夏的百年大业,在这份大义面前,什么小恩小义都要放一边的。”
石拔又道:“但这条狗可还没驯,你驯得住他么?”
柴荣道:“既然是我推举他,那我自然要盯着他,将来他若再有二心……”
“如何?”石拔没有抬高声音,但语调已经变得严厉。
“那我就亲自斩他首级,奉到都督鞍前!”
石拔便又再次沉默了,这次,柴荣没有等石拔开口,接着道:“本来,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还可以将拔野连同他的手下再次整编,到后方军营里头磨个两三年,他自然就会融入我们。但现在,这样做对我们来说却不见得是最好的。”
“为什么?”
“之前末将在轮台时,已风闻元帅要对契丹用兵。”柴荣不答反问:“都督,你能否给我透露一点,这一次,我们挺进漠北,究竟是要征服,还是牵制?”
石拔并不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人,但这时候却说出了一句令人云里雾里的话来:“征服?还是牵制?嘿嘿……也是征服,也是牵制。但总而言之,我们不会就这样退去的。”
柴荣琢磨着石拔的话,好一会,才道:“如果都督意在漠北的话……那么,俘虏便不能杀。拔野更不能杀。漠北之大,东西万里,南北数千里,而且不像中原,每一州县都有中心城镇可寻。在中原,或者在河中,我们可以沿途推进,占据一座城镇,离胜利便近一分。但在漠北,敌人败了可以逃,等我们走了,他们又可以回来。而我们的兵力,是不可能占领所有经过的土地的,所以我们就算已经打过了九千九百里里土地,只剩下最后一百里,也可能是毫无战绩可言的。不到杀光漠北所有人,或者征服漠北的人心,是算不得结束的。”
对柴荣说的话,石拔很明白。漠北牧民所组成的骑兵部队,他们本来就大漠草原间生活,打仗的时候就打仗,不打仗的时候就放牧,这一点让他们在漠北几乎有着随遇可安的战略机动力,唐军要打一两场胜仗容易,但要占领漠北,那就难了。
柴荣继续道:“前几日,虽然我们打了一个胜仗,但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如果契丹人听到了都督的名头,全部都化整为零躲了起来,那我们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漠北没有长安,也没有中原,他们根本就不担心暂时失去土地。”
石拔点头道:“不错,就算是契丹西北招讨使司所在地镇州,如果我们逼近而契丹对我有没胜算的话,他们也可以随时放弃的。”
“但只要我们一离开,他们又将卷土重来,这样两个来回,冬天就到了——冬天一到而我们还没有击败他们主力的话,那我们就完了。”
“那你认为……”石拔道:“我们该怎么做?不占土地,而设法杀光漠北所有的人?消灭他们所有的部落?”他问完这句话,眼睛便盯着柴荣的眼睛,要看他如何回答。
柴荣竟未有多少迟疑,便道:“漠北的人,是杀不光的。就算这次我们武力得胜,杀他个尸积如山、血流漂杵,但漠北仍然无法征服。”
“为什么?”石拔再一次问。
“因为漠北最大的问题,不是武力强弱的问题,而是过日子的问题。”
柴荣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叫石拔真正感到诧异了:“过……过日子?”
帐篷之中,一个是举世闻名的猛将,一个是新近崛起的小将,两个人在这战场前线讨论军略,忽然冒出“过日子”一语,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伦不类。
但柴荣却没有因为石拔的诧异而畏缩——显然他将要说的话是平素里经过反复思虑的,否则不敢在威严的上司面前如此信口开河。
“漠北最大的问题,就是过日子的问题。这里太穷了,太苦了,也太冷了。中原地方,就算是甘州肃州,幽州并州,水土也比这里好多了。更不用说长安、洛阳、成都、扬州那样的都会。”柴荣道:“从中原来的人,不管男女兵将,短期的战斗他们可以熬过,三两年也可以忍受,但是要长期驻扎,大家就觉得很难接受了。如果有选择的话,唐人不会有人自愿在这里生活下去。今天我们响应元帅的号召在此征战,那没问题,可等到战争结束,有几个兵将愿意在这里长期留守?就算我自己,也是希望回中原的。人心都是好逸恶劳,大部分将士,都会选择前往中原,或者龟兹这样的肥美之地,而不会愿意留在漠北过这苦寒日子。”
石拔听着柴荣的话,没有露出反感,但也没有点头,似乎只是听着。
“因此,唐人无法长期统治漠北,根本原因不是因为武力上无法征服,而是因为唐人不愿意在这里生活。就算我们今天靠着刀马将漠北斩尽杀绝,但然后呢?万里之地,不可能长期空旷,总会有人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今天我们将人杀绝了,若干年之后,仍然会有部落冒出来。更何况,从来没听过能将万里漠北的人种杀绝的。一旦杀之不绝,则我们今日之杀戮,必然埋下仇恨之种,引发百十年后胡人的反扑!”
柴荣鼓了鼓勇气,继续道:“那么,我们能从中原迁一部分人过来吗?也未必行。因迁过来的人,柔弱的活不下去,心思狡诈的必定会设法逃回中原,个性坚毅的则会选择胡化——因为只有胡化,才能在这片苦如蛇胆寒如刀锋的土地上生存下来。正是这个缘故,凡经我秦汉隋唐征服之地,如巴蜀,如江东,甚至岭南,都逐次汉化而成膏腴之地,与中原的结合越来越紧密。西域如龟兹等地,因有肥美绿洲,也有汉人乐意安居。唯有漠北,自秦以来,与我汉家永无真正的统合。”
“所以呢?”石拔问。
“所以,属下以为,此次漠北征战,其地固然难以征服,其人也难以灭绝。既无法以刀马将其人种灭绝,则唯有以善法绝其祸患。”
柴荣说着说着,脸色开始有些泛红,却是兴奋所致,但说到这里,忽然感觉自己的话似乎有些越格,心想自己毕竟只是一介都尉,却在堂堂都督面前高谈阔论漠北的百年治乱问题,只怕要被对方笑话。
没想到石拔对他的话似乎很感兴趣,眼神中甚至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他略为沉吟,忽然问道:“小柴荣,我知道元帅曾经和你通过信,在他给你的信件之中,对漠北的局面,他透露了多少?”
柴荣一愣,随即心中忍不住暗喜,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里头,多半与张迈的战略谋划暗合,否则石拔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忙道:“元帅没跟我说过漠北的战略,不过他跟我讲过一点漠北的人情。”
“原来如此。”石拔笑了笑,道:“那就怪不得了。”他没有赞赏或否定柴荣刚才的阐述,却道:“你刚才所说,虽然与我们的长远布局暗合,但我们这一部人马,其实只是先锋军,后面还有大军继续开来,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漠北整体统合,而是前面的仗要怎么打的问题。”
柴荣道:“属下以为,漠北土地广而贱,我们兵精而不多,若是每过一地便分兵留守,再前行千里便无兵可用于战场争持了,如果我们行此策略,契丹无需与我征战,只要后退二千里,清野以待,我们便必须不战而退。因此与其占土,不如争人!”
“争人?”
柴荣道:“对,争人,争取部落。契丹在漠北的统治,并非铁板一块。众部落臣服于他们,只是慑于他们的淫威,如果我们能够一边展示我们的武力胜过契丹,一面再示诚意加以拉拢的话,应该会有不少的部族投靠我们。如今,第一步其实我们已经做到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杀人,而是吞并。我们不求这些部族对我们绝对忠诚,只要他们能倒向我们就行了。我们吞掉一个部族,契丹便少一个部族,我们强大一分,契丹便弱一分。这种此消彼长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们便会取代契丹,成为漠北新的盟主!到了那个时候,契丹人就是想躲也不能躲了。他们甚至还要主动来寻找我们开战。”
石拔沉吟道:“真看不出,你年纪小小,竟然想到了这么多。不过契丹在漠北的根基盘根错节,有联姻,有威慑,有恩赏,有挟制,不是一两场胜仗就能瓦解的。而除非我们露出重大破绽,否则要逼得契丹主力出来与我们决战真是谈何容易!”
其实柴荣思虑之精密深远,在东征漠北的前锋将领之中已无第二人,石拔对他本有好感,听了这番话以后更是暗中惊叹,不过柴荣毕竟年纪太轻,自信心不够,给石拔这么一说,心中便有些发怵,忍不住想:“唉,石都督虽然不以战略出名,但他必然是一方柱石,全军都督,我这样指手画脚地阐述大战略,而这些只怕他早就想到了,这下可真献丑了。”
不料石拔却是在想:“出发之前,元帅派人传来口信,曾说这次东征,目的是要‘解放漠北!为这片野蛮之地,带去佛法与文明!’这话我当时虽听不大懂,但小柴荣的想法,却似乎与元帅的想法有几分暗合。”又想:“这小子在翰达拉河谷之内,几次决断都决断对了,又敢兵行险招,去说得拔野反戈,显然不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既有脑子,又能实战,行事又对我胃口,有这般人才,为何不用?”
想到这里,他笑吟吟道:“虽然要逼得契丹主力出来与我们决战还比较长远,但你刚才的思路没错。作为先锋,我们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来吧。”
柴荣一喜,道:“那拔野……”
“我再信他一次,”石拔道:“这次抓到的俘虏,有三千二百多人吧——我全部交给他,归他统领,作为我军前驱。当然,前提是他能掌控得住。”
柴荣听到这里反而一愕,道:“那数千俘虏,多是杂族,以拔野的能耐,掌控这支人马不难。但是……”
他刚才所争取的,只是要让拔野脱罪,没想到转眼间石拔竟然敢做这样的一个决定——将数千俘虏都交给他!从死亡边缘到如此放权,这个信任跨度未免大了点。
石拔道:“既然他有这个能耐,你又为他作保,我便信任他!”
柴荣忙道:“信任不能无度,就算都督愿意用他,至少也得找个能镇住他的人。”
石拔道:“孤儿军将领你比我熟,你推荐一个。”
柴荣想了好半晌,说不出一个人来。
石拔道:“一个也没有么?”
柴荣道:“现在军中将领,要说能镇住拔野叫他不起异心,除非是……”
“谁?”
柴荣犹豫了好久,终于一挺胸膛,道:“我!”
石拔听了,忍不住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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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之外,拔野记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诸将也纷纷翘首,心想都督怎么和柴都尉谈那么久。有小半个时辰,才见侍卫来传,
诸将重新入帐齐集,人人都有些好奇刚才都督与柴荣说了什么,拔野尤其紧张,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决于此刻了。
但石拔却没有提拔野的事,他先令功曹论功行赏,有功将士无不赏,表现卓异者无不升,诸将个个欢喜,一时间都忘了拔野之事。
石拔最后命功曹取出了一卷中枢签押盖印过、却还空着人名的委任状来,唤道:“柴荣上前听封!”
柴荣闻言趋前,石拔道:“你在翰达拉河谷,判断正确,带回了四府兵将,保存了我军菁英以千计,如此功劳,已经是不小。出谷之后,又生擒耶律阮,更是锦上添花。”
诸将一听,便知道柴荣要大升,一齐投来羡慕的目光,而曾经失陷翰达拉河谷中的都尉副都尉,则都齐声恭喜。
却听石拔道:“现在,我就升你为中郎将。”
柴荣喜出望外,道:“中郎将……这……升中郎将,要中枢同意才行吧。”
“这一次,我有临机封将的权力。”石拔笑了笑:“你从河谷里带出来的兵将,以后全部该归你指挥,你筛选一下,伤残者留给我,我再增益你兵马,给你两个长矛府,凑成六个府,由你指挥,拔野也归你节制。以后,你就是我的前军。作为前锋的前锋,我给你专断之权!”
诸将都大吃一惊,他们虽然想到柴荣这次立功之后多半要升官,但也没想到会升得这么快!
唐军的军衔级别,从都尉到中郎将乃是一个巨大的鸿沟,因为上去了,便是有资格称将军了!此战唐军都尉只要还没死,大多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勋,但直接升中郎将是没人敢想的。而柴荣竟然升上去了!
更没想到石拔会下放这么大的全力。
石拔的这个安排,可不只是提升军衔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将自己手下一小半的兵权交给了他,以后柴荣岂不就变成东征前锋军中第二人?
就算是柴荣,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愕然道:“都督,这只怕不行……我年幼资浅……”
“什么年幼资浅,”石拔挥了挥手,道:“安守智算资深了吧,结果如何?我的年纪,也不比你大多少,照样独领大军!当初失陷在翰达拉河谷的四个府,是你带出来的,我看得出他们已经对你归心。有这四府人马作为根基,再给你两个府,你自己说,你敢接手不?”
柴荣的吃惊与不解只是维系一小会,很快就被兴奋与激情所取代,唐军将帅的年龄本来就都偏低,从张迈到杨易到郭洛到石拔,一战成名时也都不大,因此柴荣听了石拔之问,想也不想昂然就道:“有何不敢!”
石拔道:“既然如此,还不上前接令!”
诸将惊羡之中,柴荣上前跪接了军令、将旗,石拔又做了一个众人皆错愕的动作——他竟然解下了自己的佩刀,道:“你年纪确实不大,可你的能耐与战功足以胜任中郎将有余,但如果有人因你的年资轻视你,你可以此剑治他藐视上官之罪!”
在诸将无限羡慕之中,石拔将自己的横刀交到了柴荣手中,又命归柴荣直属指挥的诸都尉、副都尉上前参见新上司。从翰达拉河谷出来的四府新旧都尉、副都尉都对柴荣钦服,那两个长矛府的都尉、副都尉眼看柴荣新贵权重,也不敢怠慢。
旁边拔野看得怔怔的,忍不住心想:“柴老大升得好快!当年我若不做马贼,也跟着他加入唐军,今天不知道功名比他如何。”
他信念才转,便发现石拔已经望向自己,拔野又是紧张,又是担心,却听石拔道:“你的性命,柴将军刚刚用自己的性命前程替你保下的。以后,你也归柴将军麾下吧。”
拔野先是一喜,松了一口气后,对柴荣又是一阵感激,也与诸都尉一般,上前参见柴荣。
胡振等主张杀拔野的都感不满,只是都督既已发话决定,他们也就不好再扭。
石拔又道:“至于俘虏的事情……”他正要传令,忽然外头传出了喧哗,石拔眉毛一皱,胡振急急出去了一会,回来道:“是俘虏营中出了事情。”
约十日之前战争结束后,石拔就用栅栏将数千缴械缴马的俘虏圈禁了起来,这时听说俘虏有变,众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石拔也不开口,目示意柴荣处置,拔野跳出来道:“有人造反么?将军,我去平定!”
胡振却道:“不是造反,是俘虏之中,发现有个人身患恶疾。因俘虏营中起居恶劣,众俘虏吃住都挤在了一起。众俘虏一开始并不知情,直到今日那人发病,这才捅破此事,如今好像已经有人被感染,所以俘虏营中有人要冲出来躲避恶疾。消息一传开,整个俘虏营都躁动起来,因此有了鼓噪之事。”
诸将一听,比之前以为俘虏造反更是害怕,纷纷骇然道:“这恶疾会传染?难道是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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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石拔在论功封赏的时候,耶律阮已经被一队骑兵送往后方。
押送耶律阮的,竟然是石拔派出的亲兵,由此可见他对耶律阮的重视。
在囚车之中,耶律阮极度沮丧。不久之前,他还那么的意气风发,不止是想着要打一场胜仗扬名立威,甚至还觊觎着契丹皇帝的宝座。但此刻一切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在战场上战败也就算了,竟然还成为阶下囚——契丹族的骄傲,是不会拥护一个曾经的战俘做皇帝的。
耶律阮的前途,忽然之间变得无比黯淡。
押解队伍终于到了,石拔的亲兵将他交给了石坚。
耶律阮是有大野心的人,所以对唐军的很多军情都打听过,这时进入军中之后,冷眼细察,从铠甲、佩刀、头盔、配马等细节之中诧异地发现这支军队不得了!
“难道……是龙骧军!这……这怎么可能!”
龙骧军可是张迈的亲兵,而张迈此刻应该在南方与耶律德光相持才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我弄错了?还是说唐军在故弄玄虚?”
这时日已西沉,这支军队的首脑亲自提他审问,耶律阮见他容貌和石拔有几分相像,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石坚哈哈一笑,道:“你是在前面被小石头捉到的,我嘛,我是大石头。”
“大石头?小石头?”
“小石头就是石拔,他现在官做得大了,都成了都督了。”石坚笑道:“我是他亲哥哥,却是没他出息了。”
石坚的名气远没石拔大,但耶律阮搜索脑中关于石拔的情报,忍不住叫道:“我记起来了,铁兽石拔是有个哥哥,听说还是张迈的亲卫。这……难道这真的是龙骧铁铠军么!”
石坚笑道:“哎哟,被你发现了,没错,这是龙骧铁铠军。”
耶律阮忽然身子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还是兼而有之:“龙骧军真的在这里……那张迈……他也来了?”
石坚脸色淡淡的,并不回答。忽然外头进来一个僧人,与石坚耳语了几句,石坚点了点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去见张迈么?”
“不是。”石坚道:“不过那个人,你应该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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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里的距离,在忐忑的耶律阮心中却似乎有千里之遥。
如果是张迈……当然耶律阮并没有屈服的打算,只是他实在想不通,龙骧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张迈也在这里,那么契丹对天策大唐的一切估测就全都错了!
月色之下,是一座帐篷,黑暗中很难分辨帐篷原本的颜色,或许是黄色,或许是褐色,只是帐篷上绣着金刚,帐篷外竖立的长帜绣着佛经,帐门守夜者不是士兵,而是两个盘膝而坐的和尚——这竟像一个僧侣所居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僧侣怎么会跑来这里?
昏黄的灯光从帐内透出来,可以看见里头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石坚只送到了帐门口,便解开了耶律阮的枷锁,道:“你自己进去吧。”
耶律阮这时心境已经定了下来,冷冷道:“里头只有一个人吧,你就不怕我杀了张迈?”
石坚笑了笑,道:“元帅不在里头。至于里头的人……你应该不会那么丧心病狂吧。”说着竟然就走了。
随着怀着不安与疑虑,但耶律阮还是冷笑了一声,看也不看帐门外的两个和尚一眼,便掀开了帐门进去了——这一刻,他才又恢复了一个王子应有的一点霸气。
帐内果然坐着一个老和尚,灯光昏黄,一时看不大清楚面目,但已经可以确定不是张迈,耶律阮又是冷笑一声,盘膝就在老和尚对面坐下了,冷冷道:“秃驴!我倒要看你弄什么玄虚!”
老和尚睁开了眼睛,竟然用无比纯正的契丹话说道:“兀欲,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礼了?”
听到这个声音,耶律阮如遭电击!借着灯光,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人,呼吸渐渐变粗,忽然之间整个人跳了起来,指着老和尚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叫声如狂,在静夜之中惊动了帐外的马匹,但除了马嘶之外,周围却再无一点声音,就连门外那两个和尚也都如聋哑的一般。
老和尚道:“世事聚合,皆有因果缘法,因缘际会时,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时耶律阮已经看清了老和尚的容貌,再听这言语,再辨这口音,再回忆记忆中那语气,终于忍不住道:“你是父王?你真的是父王?”
老和尚微微一笑,合十道:“贫僧赞华。”
耶律倍出家的事情,耶律阮是知道的,至此他再无怀疑,扑到老和尚脚前,哭丧般叫道:“父王!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张迈挟持你来的么?”
赞华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耶律阮的头发,说道:“贫僧在凉兰时甚得张元帅供奉崇敬,哪来什么挟持之说?这次,是我自己要来,却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想是我们父子缘分未绝之故吧。”
“自己要来?”耶律阮疑惑地道:“你要来,张迈就放你来?”
赞华道:“不止如此,张元帅还特意派遣了龙骧铁铠万骑,不远万里护送贫僧到此。”
耶律阮眉头一皱,道:“那张迈呢?他本人也来了?”
“你是要从贫僧这里,打听情报么?”赞华道:“在贫僧面前,莫非你还要动算计之心?”
“孩儿不敢。”耶律阮低了低头。
耶律倍流亡的时候,耶律阮已经十四岁,心中已经树立对乃父的敬畏,再加上这些年他一直靠着耶律倍的余望才能聚集起在族内的残存势力,因此无论从外部言语还是内心深处都未敢无视耶律倍的威权。
赞华道:“其实你要问什么,直接询问就是,贫僧可以对你知无不言,但你无须在我面前耍心计,也没有必要。”
耶律阮道:“父王……”
赞华打断道:“贫僧已经出家了……”
耶律阮心中一阵不快,但契丹本受佛教影响的,他本人也特意了解过赞华所属法统,当下吞泪改口,道:“上师,你在中原出家的事情,孩儿已经知晓,但是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是张迈派你来做什么事情么?”
赞华道:“贫僧此行,虽出元帅属意,却也是贫僧所愿。此次来到漠北,为的,是度化这草原大漠上的百万苍生!”
耶律阮有些不耐烦了,道:“上师,不要跟我打佛家言语了!弄得人糊涂!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
赞华悲悯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是糊涂啊。贫僧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却还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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