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良久之后,朱棣终于还是沉着脸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那就须得贤弟当机立断,见机行事。”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伸手牢牢抓住朱权的衣袖说道:“总而言之,若是愚兄有幸入城,实不愿再于紫禁城内见到这个冥顽不灵的侄儿。”言及于此,双目之中不禁泛起一缕寒光。
朱权闻得朱棣这般语焉不详之词,却沒有再加追问,权衡轻重之下终于还是点头接下了这个千难万难,可谓九死一生的任务。当下两人约定,四日后由朱棣率领军中精锐前往金川门,兵临城下再相机行事。
第二日曙光微露时分,朱权换过青衫,扮作一个落魄潦倒的读书士子,独自踏上了前往应天的官道。
第三日午时光景,应天城朝阳门,正阳门等一十三处城门,官道上已然拥堵不堪。城外数十里方圆的百姓已经被渡江而來的燕军骇得魂飞魄散,为免兵凶战乱之祸,纷纷逃离家园,扶老携幼,朝城中涌去。
燕军近在咫尺,京师应天早已陷入极大的混乱中,朱权混在乱民之中悄然入城,丝毫沒有引起守城军士的注意。
漫无目的的行走在长街之上,朱权郁郁独行着朝前走去。
待得一座极具气魄的府邸大门映入眼帘之时,朱权仔细一打量间这才发觉,自己满腹心事之下不知不觉间,竟是來到了昔日自己在应天城的宁王府前。
遥见王府大门紧闭,封条赫然在目,门口却无兵卒驻守。朱权当即绕到王府后院,趁着四下无人之际纵身入内。
游目四顾之下,只见得昔日幽静的院落中小湖依旧,四面八方荒草及膝,一派萧索荒凉的景象。自他追随朱棣造反作乱以來,此处府邸便给皇帝降旨封闭,数年光景之下,倒成了野鼠飞鸟的栖居乐园。
造反作乱自保,他和燕王朱棣可谓同舟共济,可惜对于一个有可能攻破京师,君临天下,大明开国皇帝第四个儿子的朱棣來说,他不需要,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患难与共的盟友。如若自己趁着城中大乱之际潜入皇宫,将朱允炆杀之,天知道心狠手辣的朱老四会不会反将弑君的罪名扣到自己的头上,再打着名正言顺的旗号将自己铲除。念及昔日待自己颇为亲厚的懿文太子朱标,难道面对他的儿子之时,当真便能这般当机立断么?
缓步來到昔日和徐瑛时常钓鱼为乐的湖边树下,朱权回想昔日在这个院中做逍遥王爷,每日里在此和徐瑛习武的乐趣,更曾在此地拜堂成亲的往事,念及于此,他虽是面临事关生死的极大难題,也浑然间仿佛置身世外,什么千军万马,君临天下,仿佛都和自己再不相关,脑海中浮现起远在千里之外大宁,徐瑛,冯萱的音容笑貌,情不自禁的面露微笑忖道:瑛儿,汉民不知尚记得我这个老子不。
小楼上的木门无声无息开启间,一个身穿黑色衣衫的人影悄无声息的走出房外,朝着湖边独坐的朱权而去
朱权这数年间所历经险死还生的场面不知凡几,來人步入三丈方圆内时已然有所察觉,待得对方猱身扑來之际,右手反挥之下,一块早已暗自握在手中的卵石疾飞而出,直奔对方面门要害而去。于此同时身形朝一侧纵去,避开对方这势若苍鹰扑兔般的凌厉一击。
全力掷出的卵石犹如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般疾飞而出,消失得无声无息,朱权心中震骇下已然深知对方武功卓绝,站起身來细细打量驻足丈余之外來人面目,只见得鬓边略显白发,渊停岳屹般矗立的师傅秦卓峰,不禁一呆。
秦卓峰眼见爱徒武功胜过往昔多多,不禁满意的略微颔首,沉声问道:“你如何也入城來了?”原來他昔日得朱权的老师荆鲲诉说万一江山易主,燕王朱棣登上皇位后爱徒一家可能遭逢的极大险境,早已南下而來,昨日入城后便即來到昔日的宁王府藏身落脚。
给师傅见礼后朱权当即说出了燕王前日和自己所谋,以及顾虑朱棣过河拆桥的隐忧。
秦卓峰闻言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何况此事涉及皇权。”说到这里,看了看朱权微笑说道:“好在老酸儒未雨绸缪,早已虑及此事,已然有了计较,为师此次南下而來,便是为了让朱棣纵然君临天下,对你和瑛儿也须得顾忌三分,不敢轻举妄动。”
朱权眼见师傅数年不见下略显苍老的面容,回想老师荆鲲的深谋远虑,心中不禁一暖,问道:“不知老师所谋何为?”
秦卓峰沉声说道:“以老酸儒所谋,朱棣纵然身登大位,也决计不敢公然将他的侄儿杀之,废之,既然他遣你入城,咱们便将计就计,寻个时机溜进皇宫大内,让朱允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去向当今之世,唯有你一人知晓。”
夜深人静时分,距离宁王府数条街外的曹国公府邸中,烛火照耀之下,一个來回踱步的身影映照在书房窗纸之上,显示出了此间主人内心的惶惑不安之态。
房门轻响间,显见得有人蹑手蹑足的步入房中,身穿华服的曹国公李景隆因燕军即将兵临城下之事内心惊惧,惶恐下早已坐立不安,以为有府中下人不得自己传唤下擅自入内,当下也不转身,恼怒异常的呵斥道:“滚。”
“曹国公别來无恙否?”一个男子的轻笑声传入耳中。
这般甚为熟悉的轻言细语,传到李景隆耳中,却犹如九天惊雷一般骇人心魄。他浑身一颤下霍然转身,眼见一身青衫的宁王朱权面露微笑,大马金刀的端坐书桌后椅上。
李景隆虽则无能,毕竟也曾统领数十万兵马,看了看放置于朱权身前紫檀木茶几上的三尺长剑,脑海中登时清醒过來,面露苦笑的说道:“殿下深夜造访,到让下官有失远迎了。”他识得朱权久矣,深知这个宁王殿下武功高强,数年之内和燕王朱棣屡败朝廷大军不说,竟还奇迹一般率领大军千里奇袭,横渡长江來到了京师数十里之外,自己府中虽有上百亲兵,却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只怕呼喊之间就得血溅三尺,死于朱权剑下。
“想曹国公昔日便与我和四哥交厚,两军交战,生死相搏实乃情非得已,思之岂不令人伤感。”朱权说到这里,不禁长长嗟叹。
李景隆听他言及自己更加畏惧的燕王朱棣,终究承受不住心中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努力凝定心神后问道:“殿下深夜到此,恐不是为了和下官叙旧吧?”
朱权沉声说道:“四哥兵临城下之日,只须你率军献城,当为大功一件。”
李景隆闻言心中大震,强自说道:“若是下官执意不肯,殿下是否便要取了在下性命?”
出乎意料之外,朱权闻言也不着恼,微微摇头说道:“本王无须这般下策,只在城中散布谣言,说是朱老四已然许以高官厚禄,曹国公不日便要献城归顺,做那从龙功臣。”
念及此时燕军即将兵临城下,城中军民大乱,谣言满天飞的时刻,若是这般虚实难辨的谣言传到早已坐卧不宁的皇帝陛下耳中,自己一家老小会有什么下场已是不言而喻,李景隆面若死灰般颓然坐到太师椅中,长叹一声后问道:“闻得殿下这般上策,下官还有得选择么?”
“沒有。”朱权这次的回答简短而不容置疑,心中暗自叹道:自朱允炆大刀阔斧的削藩以來,我和朱老四率军反叛以來,所有置身于这场你死我活,皇权争夺的漩涡中的任何一人,都沒有了选择的余地。我沒有,朱老四沒有,你沒有,尚在紫禁城中的当今大明皇帝陛下,也不会有。
翌日,燕军十余万之众浩浩荡荡而來,陈兵于应天城外。
午后时分,扮作亲兵百户,跟随在曹国公李景隆,谷王朱橞身侧的朱权驻足金川门城门楼上。原來建文皇帝朱允炆削藩之下不但将周王朱橚,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等四位王叔废为庶人,更曾逼得湘王朱柏不堪受辱下阖家*,使得谷王朱橞等一众亲王内心之中早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念及纵是燕王,宁王兵败身死,自己在侄儿皇帝,以及一干腐儒手中也决计沒有善终,心中早有叛意,今日一早得曹国公李景隆暗示后,当即一拍即合,决意献城归降。
遥见燕王朱棣高踞汗血马之上,率领大军逐渐迫近金川门,朱权当即抽出腰际三尺长剑高喝道:“本王乃是宁王朱权,燕王殿下率军而來,降顺者概不杀戮。”
李景隆,朱橞两人深知此时朱权喝明身份下自己已是骑虎难下,无路可走,当即不再犹豫,率领各自心腹的数百亲兵一涌而下,杀死依旧忠于朝廷的将校士卒数十人,开关落锁,敞开了金川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