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以南峰最高,南峰有二顶,名松桧,名落雁,其中又以落雁为最,世人尊称之“华山元首”。登上峰顶,顿感天近咫尺,星斗可摘。举目环视,但见群山起伏,苍苍莽莽,黄河如丝渭水如缕,漠漠平原如帛江河如绵,顿感华山高峻雄伟之博大气势。落雁峰之南是千丈绝壁,直立如削。落雁峰名称的来由,相传是南归的大雁常在这里落下歇息。名相寇准有名句: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
松桧峰稍低于落雁峰,峰顶乔松巨桧参天蔽日,因而得名。峰上便是金天宫,乃是华山神金天少昊的主庙。因庙内主殿屋顶覆以铁瓦,亦称铁瓦殿。
见到落雁峰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金菱儿拍手笑道:“原来有这么多人,比赶庙会还要热闹。”钟白山道:“英雄大会可不就是江湖儿女的庙会,前两天比这还热闹呢。”金菱儿就埋怨少冲为何不早带她来。少冲解释说这是中原武林大会,咱们是川西异教,不方便与会,不过下一届再来,就光明正大了。
金菱儿就问下一届英雄大会要等什么时候,在哪办。一人接口答道:“三年后,八公山半月观。刘庸当率靖淮帮上下恭迎李夫人,一尽地主之谊。”说话的正是有‘容颜天下秀,貌美世无双’混称的淮上第一大帮靖淮帮的帮主刘庸,三十出头,极精雅的一个人。
刘庸八岁执掌靖淮帮,十三岁时已是名满江淮的少年才俊。那年端午,他在寿春宾阳门外看龙舟时偶遇寿春世族周鹤昌的女儿,一见倾心,次日便上门提亲。周家嫌弃他出身草莽,竟闭门不见。
刘庸心生一计,租下周家院外的一栋小楼,雇了三套乐班在楼上吹奏《凤求凰》,三天三夜不歇,一时全城皆知。周鹤昌无奈跟他说:“你若能当着我的面做首诗出来,我便许她给你,若是不能,就休要再纠缠。”刘庸自幼酷爱习武不爱读书,世人皆知,周鹤昌也是有意为难他。孰料刘庸张口来了句:“容颜天下秀,貌美世无双”,语虽粗俗,却也让周鹤昌无话可说。
周氏长刘庸年两岁,书画琴棋淮右无双。刘庸如获至宝,宠爱异常。他原本最不喜读书,自娶周氏后竟是手不释卷,数十年间博览群书,翩翩如一介书生。
金菱儿不知道这段故事,冷笑道:“在你们眼里我们便是你们养的猫儿狗儿,没事了总要比比谁家的皮毛好,谁家的听人话。都算什么意思。”刘庸忙赔笑道:“哪里能有此意,刘某万万不敢。”金菱儿冷笑道:“敢与不敢只在人心里,不是嘴上说着算的。”少冲道:“这话怪我说的不好,不干刘帮主的事。”
金菱儿还要争辩,柳絮儿扯着她的袖子拉到了一遍。刘庸甚觉尴尬,笑道:“差点忘了,在下有位朋友想结识李府主,不知可肯接纳。”少冲道:“不知是哪位兄台。”旁边走过来一位身材高大,面白如玉的翩翩公子,执礼道:“在下陆云风,久仰李府主大名,今日得见,实慰平生。”少冲道:“原来是陆庄主,九鸣山庄乃是武林四大清门,有幸识荆,荣幸之至。”陆云风道:“九鸣山庄如今不过是一副空架子,怎比得上李府主一言九鼎。”
刘庸笑道:“你们两家都是百年不倒的老店,鼎立东西,自该多加亲近。”有侍从捧过一个托盘来,上面放着两支翡翠发簪。陆云风道:“初次见面,些许小礼赠予两位夫人。”金菱儿喜道:“好漂亮的簪子”拿过来就插在头上,回身问钟白山:“好看吗?”
钟白山尴尬地笑了笑,她又问少冲:“好不好看嘛?”少冲无奈一笑,回礼道:“陆兄初次见面就送如此大礼,实不敢当。”陆云风笑道:“所谓宝剑赠英雄,金钗送佳人。只要能博两位夫人一笑便不枉他们来世上走一遭了。”
忽有一个道士健步跳上中间的高台,朝人群连连拱手作揖,众人识得他是天王宫主持道清,本次英雄大会的东道,都给足了面子,山顶上静的只剩下风声。
道清见众人目光全在自己身上,得意非常,提了一口真气,朗声说道:“二十年前贫道还在做徒弟时,恭逢华山论剑,有幸得见各位前辈施展平生绝学,那真是大开眼界。从此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下之大,高人太多。一晃二十年了,华山依旧而人事全非。十位前辈,如今归隐者有之,驾鹤西游有之,已不复当年之胜。不过俗话说的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几百年。今日华山之巅,天下英雄齐聚,且看今夜又是谁的江湖……”
道清正说的兴高采烈,站在前排的金菱儿忽打了个哈欠,惹出四下一片偷笑声。金菱儿自知失态,忙掩面捂嘴缩短了脖子,偷眼去看李少冲,见他与柳絮儿正十指紧扣,心中妒火暗生,拨开人群挤了过去,拉过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扣住。
柳絮儿见许多目光投过来,羞红了面,忙丢了手。金菱儿却将眉毛一挑,迎着那偷窥者的目光辣地扫过,逼得众人莫不低眉侧目。她更得了意,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对柳絮儿说:“这老道忒啰嗦,咱找个地方歇歇吧。”柳絮儿巴不得赶紧躲开,忙随她一道去了。
道清说个没完没了,众人都心中生烦,四下杂音渐多。少冲回身寻二人,见柳絮儿一个人枯坐在一株松树下发呆。金菱儿与钟白山肩并肩,面对那万丈深渊,嘀嘀咕咕说得正有趣,不时发出一阵阵爽利的笑声。
少冲走上前,挨着柳絮儿坐下,关切地问道:“要是困了,就先回金天宫休息。”柳絮儿道:“我不困,就是有谐他。”少冲道:“一辈子就这一回,他岂能不长篇大论一番?天凉,你坐我腿上来。”柳絮儿忸怩不肯,少冲强抱她在怀里。
道清提到死去的白眉子,一时嘤嘤呜呜哭的满脸是泪。柳絮儿不明就里,感慨道:“难得他也是个性情中人。”少冲笑道:“人家八成不认识他,他多半也没见过她。”柳絮儿道:“彼此都不认识,又何必哭的这么伤心?我是不会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么哭的,我若死了,认识我的人也未必肯为我哭。”少冲道:“又胡思乱想,不许信口胡说。”就把柳絮儿紧紧揽在怀里。
这时山下又来了一行人,为首是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后跟着一个破脚的叫花子,又有两个道姑并几个青年男女。众人见状,纷纷起身相迎。柳絮儿问少冲:“这几个人像是很有来头,都是些什么人呢。”少冲道:“三个老苍头是隐外三仙,叫花子是南宫极乐,那是紫阳真人和她的大弟子谢清仪。紫阳宫的几位弟子和张默山。”柳絮儿道:“都说紫阳宫的几位女弟子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如今见了也不过如此。”见少冲不言,就歪着头,双目灼灼地问:“为何不说话?我说错了吗?”少冲捏了捏她的手臂,笑道:“你也学调皮了。”
南宫极乐一见道清就嚷道:“早就听说你道清婆婆妈妈,说起话来那是没完没了。我们是特意晚来半个时辰。结果呢,你还哭上了。哎呀,你这独脚戏几时才能收场呀?”道清一边擦泪,一边打躬赔笑道:“几位前辈未到,总不好冷了场,因此咱就……哈哈……”谢清仪笑道:“酒翁跟你说笑,道长万勿见怪。”道清赔笑道:“不敢,不敢”一时慌手慌脚,不知所措。南宫极乐又催他:“时候不早了,就别啰嗦啦”
道清如梦初醒,慌忙跳回石台上,叫声:“比武开始”转身又跳了下来。众人正面面相觑,他又硬着头皮再次上台,轻咳两声,一脸尴尬地说道:“容贫道再说啰嗦两句。”红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华山论剑遵‘服气局’。各位上台来,拳脚兵器内功悉听尊便,只是比武切磋,点到为止。”说到这一时没了言语,尴尬地站了会,低着头跳下台来,往人群里一钻再没了踪影。
柳絮儿不解“服气局”为何,问少冲,少冲眼勾勾地盯着台上,说道:“你且看着,片刻便明了。”
一人跳上石台,抱拳叫道:“在下不才,愿做引玉之砖。”乃沧州铁拳门高手赵合泰,众人赞了声“好”。便有一人接话道:“我来领教赵兄高招。”翻身跳上来一个精干短小的少年,姓林,乃岭南螳螂拳传人林永志。二人互敬一礼,各施所学,交手只三招,赵合泰一拳打的林永志鼻血长流,俯首认输。
一旁击竹声疾响。柳絮儿惊问何故,少冲道:“此为击竹催战,敲满一百声,若无人上台挑战,这一局就算赵合泰赢了,按规矩他可以下去休息一阵。”柳絮儿若有所思道:“倘若有人挑战,他岂不是要一直打下去?”少冲点头。柳絮儿道:“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少冲但笑不语。柳絮儿心中不快,靠在少冲胸前怏怏地看。
竹敲十余响,一人上台道:“少林小光,请赐教。”交手十余合,小光和尚一拳打中赵合泰嘴唇,赵合泰捂嘴认输。竹筒未响就有人上台挑战。一时间台上人晃影动,尽是拳腿,刀光剑影,碧血横飞。
上台之人的武功越来越高,辈分越来越长,名头越来越大,血也流的越来越多。起先伤根手指就算重伤,到后来切胳膊断腿,拉肠子破肚也是家常便饭。台下观战之人得时时提防那些不期而至的一条胳膊半条腿,倘被砸着,不出自己一身血,也要染上旁人半身红。
柳絮儿看的心惊肉跳,把头埋在少冲怀里,索索抖做一团。
第八十六阵的得胜者是刘庸,一柄青钢剑连挫二十八名高手,一时呼声雷动。催战鼓敲到九十三下,才有人出首道:“在下来领教刘兄高招。”只见隐三仙身后缓缓步出一人,引来人群中一阵欢呼。柳絮儿闷头问少冲:“什么人出来了,这多人捧场?”少冲答道:“是张默山,黄山论剑的榜眼,隐三仙的关门弟子,名气比天还大。”柳絮儿又问:“刘帮主跟他谁会赢?”少冲道:“刘帮主输了。”柳絮儿飞快地往台上瞄了眼,说:“还没有动手,怎么就说输了?”少冲道:“刘帮主缺了一颗必胜的心,他如今满脑子只想如何输的体面些。”
二人在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中亮出武器,争斗三百合,刘庸已落下风,正思量着怎样投剑才不伤颜面。忽有一人呵呵笑道:“刘庸技不如人,还在死撑,岂不让人笑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红衣番僧抬着一顶软榻健步而来。软榻上斜卧一人,面白如玉,唇若涂朱,富态雍荣好风流。柳絮儿听到少冲的心在突然乱跳,就握紧他的手,问道:“他很厉害吗?”少冲道:“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刘帮主这回有麻烦了。”
刘庸、张默山闻声罢了手。道清咤道:“杨连古真,这是什么地方,容你来搅乱么?”杨连古真呵呵一笑道:“小僧听闻各位武林朋友在此聚会,过来凑凑热闹。诸位难道不欢迎吗?”南宫极乐把铁拐杖一顿,冷哼道:“中原武林聚会,你一个化外番僧来凑什么热闹?”杨连古真反问:“敢问仙翁,何为中原?河洛之地算不算中原?小僧身为中原皇帝的护国法师为何来就不得?”一句话噎得南宫极乐哑口无言,直叫道:“罢罢罢,既然来了,叫花子就跟你斗两招。”拉着势子向前,却被张默山、杨秀等人劝住。
杨秀道:“您是今日大会主持,怎好动手?纵然胜了,别人也要说你无量。”张默山也劝,南宫极乐便恨然作罢。张默山向杨连古真说道:“华山论剑本无门户之见,和尚要来也无人拦你。不过要想扬威华山就要拿出点真本事了。”杨连古真笑道:“到底是张大侠,一派大家风范。小僧久闻张大侠武功盖世,今晚望不吝赐教。”
张默山笑道:“张某乐意奉陪。不过先让在下了结与刘帮主的这一局。”杨连古真笑道:“刘庸人如其名,一庸人耳,不比也罢。”刘庸闻言冷笑:“和尚未免太狂。你自号天下第一,刘某倒要讨教一二。”杨连古真座前二弟子康密大笑道:“凭你也配我师父出手?先过我这一关。”故意挤眉弄眼,把话说的磕磕巴巴,煽得刘庸胸中怒火熊熊。一个舞剑便刺,一个抡金刚杵接战。
二人武功都走刚猛一路,激斗十余合,刘庸一招“松涛阵阵”,狂风疾雨中夹杂着阴柔巧力,堪堪削去康密右手一截小指。康密负痛撤招,空门一开,金刚杵被刘庸一剑劈为两段,剑锋余势直奔面门而来。危急时刻,康密顾不得脸面,一个驴打滚滚落台下,引得四下一阵嘘声。康密灰头土脸却不在意,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拍拍屁股,整整袈裟,冲石台上刘庸喊了声:“俺斗不过你,你赢啦。”说罢昂首阔步回了本阵。
杨连古真淡淡一笑道:“中剑真传果然名不虚传,小僧来领教。”刘庸道:“那最好不过了”横剑取了一个守势。
忽有一人叫道:“刘兄且慢,让我来会会他。”说话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绕道石台后的斜坡款步走上石台来。道清道:“原来是李府主。阁下偏居川西,似乎不该来此。”一席话引来千百双眼尽落在李少冲身上。
少冲笑道:“道长此言差矣,武林大会以‘武’为媒结交天下,只要所习武功出自中原,又何必问他世居西域还是高丽,是契丹旧地还是漠北蒙古?在下虽入天火教,三十二路紫阳剑法,却也是纯之又纯的中原武功。”
台下嘘声四起,有人酸溜溜地说道:“杨连古真来得,李少冲为何来不得?道长何故厚此薄彼呢。”道清一时没了主意,去向南宫极乐讨教。南宫极乐顿杖冷笑:“那番僧来得,他自然也来得。”说的道清连连点头,颠颠地跑过来问杨连古真:“李府主邀国师切磋一局,未知国师意下如何?”杨连古真微微点头道:“小僧求之不得。”又问刘庸是否愿意,刘庸道:“刘某愿意。”
道清遂向众人抱拳说道:“刘帮主连战两场,姑且休息一下。先由杨连古真国师与天火教李府主对阵一局。”
杨连古真道:“府主虽好心为他遮丑,人家却未必领你这大毒物的情面。中原有句俗语,叫‘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府主今日所为岂不正应了这句话?”一言未毕,人群中就有大叫:“和尚不要挑拨是非。想在华山扬名立威,要凭真本事,靠一张嘴是夺不来天下第一的。”四下嘘声再起。少冲听得欢喜,往下看时,却是紫阳宫的那个叫封迎的女弟子,便向她点了点头,算是答谢。却笑道:“那就让你我这两个大毒物比试比试,权当娱人耳目吧。”缓缓来到中场。
柳絮儿劝不住少冲,急得眼圈发红,又听得四下议论,更是六神无主。忽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红裙少女挤过来说道:“高手过招,最忌分心。你笑一笑,宽宽他的心。”柳絮儿忙拭干泪水,却怎么也挤不出笑容来。少女道:“你是担心李府主不是杨连古真对手?我看却不然,杨连古真成名已久,武功套路世人皆知,是在明处。李府主不显山不露水,是在暗处。一明一暗间,杨连古真已输了一阵。李府主主动寻他,是有备,杨连古真猝然应战,心中没底,他又输了一阵。人心向背上,李府主又压过他一头。依我看呀,李府主这回是必胜无疑,赢了杨连古真,也就赢了天下人。”
一席话说得柳絮儿心宽眉开,就问她姓名,少女笑答:“我叫封迎。封是封迎的封,迎是封迎的迎。”说的柳絮儿扑哧一笑,再寻她,已不见了踪影。
杨连古真见少冲步履稳健,神情自若,心生几分敬意,丝毫不敢托大。少冲道声:“请”起手便是紫阳剑法第一式“拜山门”。引得四下一片惊呼。台下观战的杨秀忍不住湿了眼圈,怕被人看见,假装眯了眼,掏出手绢擦拭。偷眼看紫阳,她脸色冷肃,却对二人的一招一式都看的十分仔细。
少冲与杨连古真拆了五十余招,平分秋色,难分上下。柳絮儿见少冲久战不下,心中揪作一团,眼泪在眶中打旋,却不敢弄出半点声响。金菱儿和钟白山不知几时站在了她身后,金菱儿面色凝重,气不敢长出。钟白山斜眼望着她,又盯着台上看了阵,一时由衷地赞道:“只道李府主武功了得,不想竟精妙至此。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柳絮儿心中稍宽,急问:“他能赢吗?”钟白山摇了摇头,柳絮儿顿时吓得脸色苍白。金菱儿狠狠地剜了钟白山一眼,钟白山忙改口:“大约也不会输。”柳絮儿拍拍心口,对金菱儿说:“打他几拳替我出气,真吓死人了。”金菱儿粉面含嗔,举拳作势,钟白山温面含笑,趁柳絮儿不备,暗暗地拉住了金菱儿的手。彼此对了个眼神,会心一笑。
少冲将紫阳剑法使到妙处,赢得一片喝彩。封迎忍不住拍手叫好,杨秀白了她一眼,封迎不服气地说:“他确实使得好嘛”谢清仪问紫阳:“他二人谁能胜出?”紫阳叹道:“这已经不重要了,江湖上从此又多了一名顶尖高手”话说到此,听得一声脆响,少冲腰带上悬挂的一个荷包被杨连古真的法杖扫断。众人惊愕之情未收,又听“卡嚓”一声响,杨连古真手中法杖竟被李少冲齐腰斩断。
火精剑直取中宫,逼得杨连古真弯腰使了个铁板桥。招式虽巧,姿态却不雅。众人齐声叫了声:“好”
杨连古真二弟子康密递过一杆玄铁禅杖,杨连古真以身为轴将手中玄铁禅杖旋的风火轮一般,方圆十丈之内杖影煌煌杀机重重,这一招空灵精妙,大有反败为胜之意。少冲见落道被封,竟在半空中使了个“盘身十八打”,停身在半空中,火精剑幻化为紫光千道,如同一道大网向杨连古真当头罩下。旁观众人,大凡能看得懂的,都起身引颈,惊的目瞪口呆。
火花四溅中,杨连古真的玄铁禅杖又被削成两段。
杨连古真丢了禅杖,马步深蹲,气运丹田,脸色瞬间变成紫红。少冲脚尖甫一沾地,杨连古真便一掌推出,看似轻缓无力的一掌,却蕴含着排山倒海的劲力,旁观之人,隔着三四丈之远犹感热气逼人。
李少冲劈动火精剑,胸前紫气乍现,三道剑气迎面而去,两股真气相激,发出撕帛裂绸般的一声闷响。杨连古真身躯晃了三晃,脸色黑青一片。李少冲退一小步,脸上紫气一闪即逝,恢复了常态,他提剑在手,道声:“承让。”
杨连古真不发一言,坐上滑竿,众目睽睽之下,黯然离去。
击竹满一百,无人出战。少冲下台小憩后,再无人上台比试。道清请紫阳示下,紫阳与南宫极乐等人商议时,台下有人嚷道:“商议什么?谁武功能高过他二人去”又有人叫:“少罗嗦,敲二遍鼓”又有人起哄:“恭喜李府主荣登天下第一”也有人抗声道:“邪魔外道岂能名列十绝”
立时有人驳道:“华山论剑,以武定输赢,少那些妇人之见。”言出,应者甚众。
第二遍击竹催战鼓又响了起来,四下争议之声顿歇,响满百下,无人上台挑战。四下一片死寂,数百双眼都盯在本届主评:隐三仙、余百花、南宫极乐身上。五人争了几句,余百花唤过道清,交代两声,道清三步并俩跳上石台,清清嗓子说道:“本届论剑的优胜者是洪湖李少冲。”
少冲道声“且慢”,走到紫阳真人面前,执弟子礼,说道:“弟子幼蒙真人座下教诲,学成紫阳剑法,今以剑法取胜番僧,实赖真人昔日恩泽。少冲虽无缘呼真人为师,心中却时刻不忘真人授业之恩。今日要弟子与真人并列,少冲惶恐,恕不能从命。”紫阳笑道:“若是这样,贫道真该羞死了。贫道当年可是正正经经地拜过刘中剑为师的。”
南宫极乐道:“你是凭本事争来的,又不是我们徇私情送给你的,推辞什么。”这时金菱儿混在人群里,捏着鼻子说:“扭扭捏捏,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一时附和之声此起彼伏,不多时便是喊声如雷了。
少冲便补了白眉子的缺位,排在十绝之末第十位。
世上或无英雄,却定有小人,眼见的少冲一夜成名,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恨不得斩鸡头,烧黄纸,当场拜兄弟,哪管他正邪势难容的古训,攀亲附友是各显神通。这些人中有人是真心要与他结交的,如靖淮帮刘庸;有人是受了他的恩惠来报答的,譬如洛阳铁枪门骆运霸侄女骆彤曾为杨连古真弟子康密诱拐、,李少冲救她出来送还铁枪门;大半是跟风走的,那些攀附铁枪门、靖淮帮的小帮小派,眼看着主家跟他友善,也跟着表达友好。
少冲也正想趁机与各派化解仇怨,止息干戈,自是尽心周旋。此前张羽锐、吐故纳兰瞒着少冲拨出白银若干,贿赂了三十四家小帮派暗中帮忙。又雇了些游侠散户在一旁呐喊,这才有少冲一言出口,应者如云的场面。
纷纷攘攘正乱,忽见金天宫的一个小道士气喘吁吁跑过来,连声叫道:“祸事了,幽冥教攻山来了。”就听三声炮响,金天宫方向一片火海,又有数百人持强弓劲弩围了上来。落雁峰本来就狭窄陡峭,又光秃秃的无遮无拦,众人惊恐之下围住少冲,责难之声如海似浪。
少冲道:“我若存心加害,自家留这算什么?又岂非带两个不会武功的侍妾在身边。”有人道:“这不过是你使的障眼法罢了,你会在乎两个小女子的性命?”少冲恨道:“依阁下之意怎样才能信我?”那人答道:“那简单,你若能摘下来者头颅,我们便知你真心。”众人纷纷附议。
从落雁峰下山需通过一段三尺宽十丈长的石梁,攻山的兵卒据守石梁一侧,用盾牌构筑成墙,这些盾牌高有六尺三寸宽三尺四寸,用硬木制成,外面蒙着铁皮,盾牌上密布着三十二根五寸长的铁钉,铁钉上涂了剧毒,月光下发出渗人的碧绿。
守住石梁后,士卒们并不急着向前攻击,他们在等一件神兵利器——喷火龙。那是一种安装在四轮车上的攻城火器,车身上安着一个巨大的铁油桶,车头架着一个雕琢成龙头的喷嘴,用铁管与油桶相连,对敌时两名大汉转动轮轴,压迫铁桶里的火油由喷嘴喷出,火油可射出二三十丈远,那油粘附力极强,粘在人身上非用豆油不能清洗,一旦被引燃,一碗火油即可烧死一个人。此物唯一的缺陷是太过笨重转运不便,正是这个缘故,众人方觅得一线生机。不过此刻退路已断,有的是时间慢慢将它运上来。
少冲心知此物一到,山顶上数百人转眼便成灰烬。好在众人并不知喷火龙的厉害,否则无须敌人动手,自己就先被这群人杀了。少冲取出风衣府主玉令,叫道:“我乃天火北使、风衣府府主李少冲。尔等听我命令,撤去盾牌阵。”有人认出他拿的确是风衣府主玉令,一时也乱了心神,恰在此刻,一人厉声断喝道:“没我的军令,谁敢撤阵?”
说话之人五十出头,矮墩墩的甚是壮实,他阴着脸,倒背双手,不怒而威。正是天火东使、关中总舵总舵主刀天妄。
少冲道:“本教教规,风衣府出巡如教主亲临,各舵皆需听命。刀总舵主,本座命你将盾牌阵撤了。”
刀天妄阴着脸冷笑:“你别忘了,本舵除了是关中总舵总舵主,还是新任天火东使。十圣使只听命于教主,我是东使,你是北使,我排位还在你之前,似乎你该听命于我才是。”少冲喝道:“刀天妄,政务堂大会上教主说得明明白白,愿我教与中原各派止息干戈永世修好。而今你背弃教主,重启衅端,陷我数十万教众于险地,你居心何在?”
刀天妄森然道:“李少冲,我不跟你做口舌之争。你睁开眼看看,今夜华山竟是谁家的天下?”一时得意忘形,狂笑道:“还有一盏茶的功夫,落雁峰上将升起一把天火,将这世间的丑恶统统焚为灰烬”正狂笑,不妨小腿肚上被人踹了一脚,双膝一软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未及他缓过神来,双臂已被人死死拧住。
刀天妄这才看清,暗算自己的竟是自己新近提拔的关中总舵铁心堂堂主张希言,一时恼怒交加,破口大骂道:“张希言,你你竟要叛我?”张希言道:“你对我有恩,我却不能废义,你的妻儿我会照料,提携之恩我来世再报吧。”言讫斩下刀天妄头颅。
少冲将头传示左右,说道:“我教虽源出西域,然迁居中原数百年,与各位同根同种,同言同俗,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恳请各位摒弃旧恶,止息干戈,相扶相助,相濡以沫。如何?如何?”向四方问四个“如何”。
刘庸问道:“李府主真心与中原和好吗?”少冲道:“此头可证明我教的诚意。”少林武空颂道:“贵教能有此意,乃武林之福,善哉,善哉。”
丐帮帮主梁九通道:“李府主既然诚心修好,梁某愿与府主歃血立誓。丐帮与天火教永不侵犯。”刘庸一旁叫道:“算我刘庸一个。”青城松风、崆峒灵智、洪湖派刘青发、金刀门金元皓、铁枪门骆运霸、白门白永远也要歃血立誓。少冲大喜。那边丐帮弟子早手脚麻利将香坛摆好。少冲与众人对天盟誓:诚心修好,相亲不犯。誓毕,九人携手纵声大笑,声震万丈绝谷,余音袅袅不绝。
三日后,少冲召集关中总舵主事以上职官在全真岩德忘宫会议,刀天妄已死,排位在张希言之前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副总舵主林万伦,一个是中枢堂堂主王仲元,林万伦是刀天妄亲信,虽未曾直接领兵攻山,此时仍不免满脸的土灰色,而中枢堂堂主王仲元在事发后及时安抚各地分舵,致虽有大变故却未有大震动。
少冲以张希言有平反第一功,擢升其为关中总舵副总舵主,掌总舵主印,仍兼任铁心堂堂主。副总舵主林万伦、千叶堂堂主张峰奇知情不报,革职待审。中枢堂堂主王仲远忠心可用,升任副总舵主。其他有功者赏有过者黜,又训诫道:“刀天妄阴谋叛乱,致关中蒙羞,诸位务必戮力同心,振兴关中,以雪前耻。”
张希言领头高呼:“我等愿誓死效忠”
会散,来到后堂,张希言伏地要拜,少冲急搀道:“你我兄弟不用这型套。”张希言道:“若非兄出言提醒,弟今万劫不复也。”少冲道:“如今教中混乱,教主不自爱,群僚频争斗。想我教立教百年,教众数十万,竟是一事无成,岂不令人耻笑?”张希言道:“以弟愚见,教主既然不能掌控全教,兄何不取而代之……”
少冲急摆手,道:“此事不要再提。”顿了顿又说:“关中已成险地,兄可愿执掌刑堂?”张希言略一思忖,说道:“关中地通南北,勾连东西,形势冲要,蒙古人,拭剑堂,刺马营,梨花社无不觊觎,刀天妄经营数十年,也常是顾此失彼,弟说句大话,当今教中除弟谁能驻守?若兄已有人选,弟愿倾心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少冲笑道:“弟侥幸能有今日,深知无规矩不成方圆,欲得事业长久,非得律法森严。能持刑杖者,非兄这等品行才干,故有此一议,兄万不可误解啦。”
张希言笑道:“既如此,弟愿保举本地执法堂副堂主雷显声。此人深通律法,又精于办案,是个难得人才。”少冲闻听“雷显声”三个字,似觉有些耳熟,只是忘了在哪听过,待张希言将保荐之人叫到跟前,不觉眼前一亮:此人年约四旬,脸庞黑瘦,浓眉大眼,竟是旧日在洪湖县打过交道的厩巡检司从五品红衣捕头雷显声。
少冲叹道:“世事如浮云,一眨眼就是十三年。老兄几时也弃明投暗了?”雷显声道:“自打招惹了拭剑堂,雷某是处处碰壁,终至无路可走,不得已投在圣教。”张希言惊怪道:“雷兄瞒我好苦,早知你们是旧相识,何劳我多嘴多舌。”雷显声道:“是雷某自惭形秽不愿见府主,想当年,我为厩五品红衣捕头,府主只是偏远小县寂寂一小卒,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转眼十三年,天翻地覆,你让雷某怎好拉下这张脸呢。”
少冲笑道:“雷兄才干胜我十倍,时运不济罢了。”遂擢升雷显声为风衣府中枢堂副堂主兼风衣府侍卫副统领。
刻下,少冲又与张希言密语良久,张希言以总舵铁心堂不敷使用,请少冲调拨两营士卒来援,少冲便调川中总舵八百陇西兵前来驻防。布置已妥,张希言、雷显声告退。刚到门口,遇见张羽锐往里走,张羽锐道:“恭贺张兄荣升之喜。”张希言道:“全亏堂主苦口婆心的教诲。张希言感激之至。”张羽锐道:“你我同为府主办事,不必客气。”
少冲问道:“看你喜气洋洋的,有何喜事?”张羽锐答道:“府主真是了料事如神。我们前脚离山,韦千红就称藏金陵休养,不过两天董老也挂单而去,陆纯改任育生院副主,李久铭改任内务府副主。如今落髻山气象大变,各府、院、堂、局、所主事之人一律换成西山人,连教主身边的奉茶侍女也做了钱粮堂的副堂主。闹的乌烟瘴气,怨声载道。”
吐故纳兰道:“菜已做好,再不下箸就要凉了。”张羽锐也劝,少冲道:“虽说如此,也要好好筹划,毕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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