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妮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父亲已经病逝的消息,也说出了杨恒的真正父亲,徐楚市计委主任,正是他把杨恒弄出了拘留所,出乎意料的是,杨恒没有哭,也没有欢喜无限,他慢慢走到阳台上,仰头默默地望着天空,外面下雨了,淅沥沥的雨水敲打着阳台上的玻璃。
几个人谁也不敢打扰他,可这一看就是一个小时,林静宜有点担心了,她悄悄走上前,柔声道:“阿杨,人死不能复生,你父亲是希望你能快乐而坚强地生活下去。”
杨恒望着天空茫茫的一片雨雾,有些伤感地道:“这么大的雨,爹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下,也没有人看他,和他说说话,他太可怜了,我应该去陪陪他。“
...........
下午杨恒便开着白色桑塔纳,带着妹妹杨妮返回了老家,在父亲坟前,杨恒缓缓跪倒,他想起了二十年的养育之恩,还没有得到自己的一天报答,他便去了,连块墓碑都没有,刻骨铭心的悲伤涌入他的心中,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爹啊!儿子来晚了,没有给你喂一口水。”
........
杨妮也跪在旁边哀哀痛哭,闻讯赶来的童叔和杨家人都惭愧地低下头,在杨老汉地事情上,他们确实没有能帮上忙,而且童叔还有些担忧,国家是不许土葬的,尤其杨老汉竟是葬在落凤岗的灵脉之上,村里很多人都有说法了。
“二子,活着的人要保重,你们起来吧!”
童叔叹了口气,把杨氏兄妹都扶了起来。
“童叔,我想给父亲守墓。”杨恒异常严肃地道。
“这个、这个过两天再说吧!”
童叔心里很乱,他不知该怎么告诉杨恒,他父亲必须要火葬并另移他处。
杨恒心中悲痛,没有注意到童叔的脸色异常,他便带着妹妹先回了自己家中,走了院子,杨恒却愣住了,院子里摆满了家具,都不是他家的。
“三妮,这是怎么回事?”他回头问妹妹。
杨妮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走的时候把门锁好的,谁会有钥匙?”
杨恒阴沉着脸推开门,正房、妹妹的小厢房,还有父亲的房间都已经空空荡荡了,所有的东西都移到他住的那间房子里了,堆满了一房间。
“二子回来了。”门口出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约三十岁,脸上笑得像开了花似的,这就是杨恒的姐夫,贾占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她就是杨恒大姐杨华。
贾占全的父亲最早是乡供销社的副主任,后来自己在村中开店,他有门路,拿得到便宜货,因此生意很好,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常来关顾他的店,贾家很富裕,两个儿子都有摩托车,家里还有一辆农用汽车,杨恒的姐姐长得很漂亮,被富裕的贾家看中了,五年前把她迎娶过去,成了大儿媳,第二年生了个女儿。
贾家虽然富裕,但为人却十分吝啬,用他们的话说,过门的时候已经给了一千块钱财礼,以后杨华就是贾家的人了,和杨家没有关系,所以,杨华嫁过去五年,一分钱也给不了父亲,杨老汉也很硬气,也从来不开口。
这次杨老汉去世,看在杨华怀了贾家唯一的孙子份上,贾家这才给了杨妮二千块钱买棺材,钱给了,贾家却又心疼了,他们早就看上了杨家这块风水极好的宅基地,趁杨妮不在,贾家便借杨华分家的名义,运一批家具来,企图造成既成事实,不料中午家具才运来,下午杨恒便回来了。
“二子啊!我还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呢。”贾占全取出一根烟,笑容满面地递给杨恒。
杨恒对这个姐夫十分厌恶,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推开他的手淡淡道:“谢谢!我现在不想抽烟。”
忽然,他有一丝明悟,指着院子里的家具问道:“这都是你搬来的?”
“是这样!”贾占全干笑一声道:“我想反正你们三姐弟早晚要分家,所以先来拿你姐姐的那一份,既然你们回来了就好,你们先挑,剩下不要的就给你姐姐。”
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悲哀同时涌入杨恒的心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他姐姐道:“大姐,这房子你真的敢要吗?”
“我......”杨华羞愧地低下了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想要,她该有一份,你父亲去世,我们可是出钱的。”
贾占全跳起来大声吼叫道:“法律规定的,子女都有遗产继承权。”
杨恒的拳头捏得发白了,他无比仇恨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男人使姐姐五年来,从未回过娘家,甚至爹爹去世,他也不准姐姐来,现在只要他再敢多说一句话,他就打死这个畜生。
贾占全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惧怕地望着杨恒的拳头,嘟囔道:“你还想打人,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要不我们打官司去。”
“打官司你们也赢不了。”一直不吭声的杨妮忽然从袋子里取出一张纸,晃了晃道:“这是爹爹半年前就写好的遗嘱,落凤村的房子全部归哥哥所有,我还陪爹爹去县里做了公证。”
“这个、这个.....”贾占全的脸胀得通红,杨老头当然不懂什么公证,肯定是这个臭丫头告诉杨老头的,
他忽然吼道:“杨恒,你也不是亲生的儿子,你是抱养的,你有什么资格继承财产?”
杨恒没有理他,他走到姐姐面前道:“大姐,我知道你心中也很痛苦,这样吧!你去爹爹坟前叩三个头,向爹爹认个错,我便把这房子分三分之一给你。”
杨华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我还有什么脸回来要房子,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她一边哭,一边转身走了,贾占全见老婆走了,气得眼直翻,他最后狠狠一跺脚,跟着跑了出去,他刚跑到门口,便听杨恒冷冷道:“这些家具限你天黑之前拿走,否则晚上我一把火全烧掉。”
...........
傍晚时分,贾家便把家具都运走了,一向软弱的杨华这次动了真格,坚决不要分房产,她也明白父亲连妹妹也没给,并不是什么偏心,而是决不能把杨家风水破坏掉,她再不孝,也不能毁了杨家的未来,贾占全无可奈何,打官司,人家有公证过的遗嘱,这件事也只得算了。
当天晚上,杨恒就亲自动手在落凤岗父亲的坟旁搭了一个简易的窝棚,按照风俗,父亲去世,儿子要在家守孝三年,哪里都不能去,杨恒没有这么多时间,他便决定给父亲守墓半年,当然,守墓并不是一定要日夜守候在父亲的墓旁边,但三天中至少应该有两天在。
窝棚搭到一半时,童叔便来了,虽然话难说出口,但他必须要说,杨恒没有吭声,依然用榔头叮叮当当地钉他的窝棚,童叔无可奈何又道:“就算我托托乡里的关系,你父亲不用火葬,但他也不能葬落凤岗上,你也知道,这是村里人的忌讳,这不是政府管得了得,唉!都怪我当时一时糊涂,没有考虑清楚。”
杨恒的榔头停住了,他想了想便道:“童叔,你的心我明白,我心里感激,但入了土的人是不能动的,我想村里人都清楚,你能不能替我组织所有人家集中开个会,让女人们也来,我给大家说说。”
.........
落凤村的村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聚在一起了,上一次村长选举,来得都是男人,象这样女人和孩子都来的,只有五六年前放露天电影的时候了,童叔在村里很有威望,大家都给面子,吃了中午,大家都不约而同来到村口的大枣树下。
男人们聚在一起抽烟,讨论发财的新路,女人们则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东家之长、西家之短,有两个女人在县里做了最流行的发型,一群女人围着她们啧啧称赞,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也带自己去一趟县里,最高兴的还是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围着大枣树奔来跑去。
“各位乡亲,请大家安静一下。”杨恒出现了,他站在一块大石上。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杨恒虽然不像童叔那样有威信,但他毕竟是村里一个人物,而且很多女人都对他有非分之想,原本人群中最难安静的女人率先安静下来,另外杨恒也给他们带来过现实利益,去年下半年,杨恒以七毛钱一斤收购了全村的生姜,使得每家每户都发了一笔小财,就是出于这一点,村里许多人都对杨恒有一种感恩之心。
大家也都知道杨恒找他们为什么事?就是为了杨老汉安葬在落凤岗一事,这件事确实是大事,以前不少人家死了人都埋在落凤岗,但七十年代以后,再没有一户人家埋在岗上了,推行火葬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那里是风水宝地,谁家都想埋,但都埋不成,所以他们自己得不到,也不准别人埋,渐渐地就成了一种村规民俗。
“大家也知道,人下葬了就不能再动,我父亲已经埋下去了,作为儿子,我不愿意他老人家死后再被移坟,当然,我也知道村里的规矩,现在,我就求求大家,给我父亲破一次例,让老人家永远躺在落凤岗上吧!”
说到这里,杨恒跪了下来,给村里人磕了三个头,“我求求大家了!”
“二子,快起来吧!”几个老者同情地把杨恒扶起来,叹气道:“不是我们不肯,可从前人家都没有,大家心里不舒服啊!”
有几个女人说得更露骨,嘟嘟囔囔道:“光磕头有什么用,又没什么好处。”
这时,杨恒站起来又高声道:“各位乡亲,我杨恒绝不会白受大家之恩,我向大家正式承诺,将来我一定会回来向大家报恩,让家家户户都走上富裕之路。”
杨恒这句话大家爱听,尤其女人们爱听,众人开始议论起来,嗡嗡声一片。
“二子,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报恩啊!让我们等一百年吗?”王喜儿的娘张翠瓶大声喊道。
“对啊!说个准确时间,别光打雷不下雨。”
杨恒斩钉截铁道:“各位乡亲,十年,请大家给我十年时间,如果十年内我不回来报恩,你们可以把我父亲的坟迁下落凤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