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终章
半晌,大统嘴角露出一抹玩味阴冷的笑意:“有些出乎朕的意料,你倒是很高看你三哥嘛。宋江?哼他不是宋江,也没这个本事做宋江。在朕看来,你三哥论智谋与你不相伯仲,论心机深沉,你不是他的对手,他那套装出来的温文尔雅,品行敦厚的假象很是迷惑了一些人。这方面你是远远不及,从前不及,如今也不及。”
陈烨躬身道:“这一点上,儿臣一直非常佩服三哥。”
大统脸上浮起淡淡的嘲讽笑意:“佩服?是蔑视吧心口不一,不想说假话,就不要说。”陈烨嘿嘿笑了。
大统负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你心里清楚,朕一直在你们兄弟间有所取舍。原本你三哥胜你一筹,但是他却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好谋无断,行事拖泥带水,犹豫不决,可偏偏又好耍小聪明,很多时候明明可以一击毙敌,就让他软弱的性格和自作聪明给毁了”大统眼神一闪,瞧着陈烨。
陈烨默然不语,微躬身静静地听着。
大统玩味的笑了:“还有你三哥的心太浮了,一旦自认为所掌控的局势出现偏差或者有失控的可能,他就会方寸大乱,手足无措,进退失据,这时候就容易被别有用心者钻了空子。要知道王莽可是天下太平篡了汉刘江山。”
陈烨眉梢一挑,抬眼飞快的瞧了一眼大统,没有说话。
大统沉声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并非专指他那个师傅。”
“回父皇,儿臣没这样想过。”陈烨忙躬身道。
大统静静地瞧着陈烨:“在这方面,你强过你三哥太多了。”
“儿臣诚惶诚恐,谢父皇谬赞。”
“你也不必谦虚,可是这长处用之不好,反不如你三哥的短处。”大统淡淡一笑,道。
“儿臣请父皇教诲。”
“你做事有自己的主见,且意志坚定,认准的事会一往无前绝不退缩,很好但是太刚了。刚则易断的道理,你应该懂。你的心思朕都清楚,朕正因为清楚,所以才担心,因此才一次又一次在你们兄弟间取舍难决。”大统低沉的叹了口气。
陈烨咬咬牙,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如今咱大明积弊丛生,若再不施以猛药,恐后果有倾覆之危。”
大统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陈烨,眼中渐渐闪动出泪光。
陈烨大惊:“父皇。”
“圳儿,你实话告诉朕,真的有神仙吗?”大统低沉颤抖的问道,闪动泪光的双眼露出哀求期盼之色。
“父皇,您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儿臣、儿臣不是清楚地告诉你了吗?”陈烨声音有些晦涩地说道。
大统默默的点点头,仰天长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压抑地说道:“没什么,不必担心,朕、朕只是心里有些难受,圳儿,朕知道,其实在你心里是怪朕的。”
陈烨惊得急忙翻身跪倒:“儿臣天胆也不敢在心里有丝毫责怪父皇之意。”一旁躬身站立的黄锦和冯保脸色也泛起苍白,惊慌的偷瞟着大统的神情。
大统默默地瞧着陈烨,身子轻微的摇晃起来。陈烨惊得情急之下一把抱住大统的双腿:“父皇”黄锦和冯保慌忙过来搀扶,大统摆手,低沉道:“朕没事,都退下”
陈烨慢慢松开大统的双腿,瞧着大统轻微颤抖的嘴角以及那双原本亮的惊人的双眸内突然涌动出的凄凉下世的伤感,心里剧烈跳动,眼露惊恐,不可能不会这么快的
“父皇,让儿臣给您瞧病吧。”陈烨跪伏在地,痛哭失声道。
大统静静的瞧着陈烨,脸上露出伤感的笑意,轻轻拍拍陈烨的肩头:“圳儿,你起来。”
陈烨流着泪站起身来,泪眼哀求的瞧着大统。大统苦笑着轻拍拍自己的心脏,低沉道:“朕的病在这里,这不是药石所能治的。”
“可是父皇,”
大统摇头打断陈烨的话,目光虚复杂的望向仰承殿:“你刚才说朕的天下积弊丛生,若再不从根本上治理,就有倾覆之危。尽管朕非常不愿听也不愿承认,可、可你说的却是事实。海瑞在奏本上说,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人未有不顾其家者。他说的是。朕御极四十余年,无恩德加于百姓,朕有负列祖列宗,有负天下臣民。”
陈烨躬身道:“父皇,海瑞的狂悖无父无君之言,父皇千万不要记在心里,在儿臣看来,父皇御极这四十余年,力除前朝一切弊政,剪剔权奸,又剿倭抗蒙,固守祖宗之基业,天下翕然称治。虽有些许瑕疵,但无损父皇圣明。千秋万代,煌煌史册,必会颂美父皇文治武功的。”
大统身子微颤,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瞧着陈烨:“圳儿,你、你说的可、可是心里话?千秋万代后,他们真的会这样看待朕吗?”陈烨违心的使劲点着头。
大统轻轻吁了一口气,绽颜开心的笑了。陈烨瞧着大统的神情,如释重负的轻吐了一口气,但眼中依旧闪过深深地担忧之色。
“圳儿,你认为朕该怎么处置那个畜生?”大统突然道。
陈烨没有丝毫犹豫,躬身道:“斩立决”
大统微微一愣,深深的瞧着陈烨:“真心话?”
“海瑞狂犬吠日,詈骂君父,儿臣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大统目光闪烁了一下:“海瑞可是关系到你江南大局,你真的舍得?”
陈烨慷慨激昂的说道:“儿臣身为人子,若不能尽忠尽孝,与禽兽何异。只要父皇龙体康泰,就是要儿臣这条命,儿臣也绝无二话,何况不过是一些黄白阿堵物而已,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再说了,来日方长嘛,是儿臣的,它就跑不了。”
大统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轻轻点点头:“你的话朕信。”突然话锋一转,说道:“谭论也到京了。”
陈烨早已习惯了大统这种仿若精神分裂似的问话,没有丝毫的愕然,躬身道:“请父皇放心,三百万两军饷儿臣随时都可以交给谭论,决不会耽误他剿倭大事。”
大统微笑道:“刚进项五百万两银子,果然说起话来财大气粗。”
陈烨一激灵,猛地扭头恶狠狠的瞪向黄锦和冯保,两人都神情尴尬的低垂下头,不敢瞧向陈烨。
大统微笑道:“你不必多心,他们没那么大胆子监视你,只是巧合而已。”陈烨心里对大统的话鄙夷地竖起中指。
“朱英佥的命不久长了。”大统淡淡的说道。
陈烨心里一跳,微垂头,没敢接话。大统斜睨了一眼陈烨,玩味的笑道:“你放心,那女人若是真的怀了朕的孙子,朕不会怎么样她的。你告诉她,她肯拿出三年的粮米支援朝廷剿倭,朕很领她这个情。”
陈烨艰难的说道:“儿臣、儿臣一定会转告她的。”
大统瞧着陈烨吃瘪的样子,玩味的一笑,低沉道:“朕的这两个儿子,一个在女人身上下作得很,一个嘛,从前很下作,但是现在,倒是很有些香饽饽的意思。不过,朕承认,朕在你的家事上是有些关心不够。”
陈烨心里鄙夷道,你不是关心不够,你是太关心了,余氏的事,你迟迟不话,不就是认为奇货可居,盘算着如何最大限度敲诈你这个假儿子吗?
陈烨嘴上虚伪的说道:“父皇每日操心国事,儿臣怎敢以儿臣的家事来烦扰父皇。”
大统微微一笑,沉声道:“冯保。”冯保急忙快步过来,从袖内掏出一道旨意。
大统拿过旨意递给陈烨:“这是针对你那位新王妃的册封恩旨,朕就不让这个新儿媳进宫谢恩了。”
陈烨激动地接过旨意,翻身跪倒:“儿臣叩谢父皇天恩。”
大统嘿嘿笑道:“臭小子,说了这么半天话,就这句话,朕看是出自你真心的,起来吧。”陈烨兴奋地站起身,将旨意珍而重之的揣进大袖内。
大统抬手轻拍拍陈烨,眼中闪动着异样之色深深的瞧着陈烨,半晌,微笑道:“朕有些累了,你退下吧。不必跪了。冯保,送送景王。”
“儿臣告退。”陈烨躬身后退到丹樨前,转身兴奋的飞奔下了丹樨,冯保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大统面带微笑瞧着陈烨的背影,身上的黑色纹绣星辰图案的道氅轻微的抖动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黄锦面带紧张的过来要搀扶大统。
大统颤抖道:“不要扶朕,朕不愿让自己的儿子看到朕虚弱的样子。”
“主子”黄锦眼泪夺眶而出,低声哭泣道:“奴才这就去传召徐院使,让他在给主子开剂汤药。”
大统脸色露出青白,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已如雨点般滚落下来,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瞧着陈烨离去的背影,颤抖道:“朕,已无药可用了。”
黄锦满脸悲戚,扑通跪倒在地,泪如涌泉,但死死的咬着牙,不敢哭出声。
大统瞧着陈烨进入仰承殿,脸色终于一变,露出痛苦之色,身子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向后倒去,惊得黄锦一把抱住大统,惊叫道:“主子”
“不要喊,黄锦,背、背朕回、回去。”
“哎”黄锦急忙将大统背起,慌乱的奔向玉熙宫内。
陈烨迈步下了仰承殿台阶,目光飞快的扫视了一下不远处绿柳轻拂的堤岸,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收,阴沉着脸,低声问道:“冯保,是院使徐伟给父皇开的托阳汤?”
冯保脸色大变,颤抖道:“奴、奴、奴,”
陈烨眼中爆闪出冷厉的寒芒:“冯保,命悬一线了,你还在动摇吗?”
冯保扑通跪倒在地:“回王爷,昨晚主子召见徐阶前,确实让徐伟开了一剂汤药服下,但、但奴才确实不知徐伟给开的是托阳汤,这、这么说主子他、他,”
“闭嘴”陈烨阴冷的打断冯保的话,沉声道:“你要不想死,就竖起耳朵听着,父皇恐怕是见不到明天日头出来了。但过了今晚子时,最危险的却是你”
冯保脸色煞白如雪,惊怖的瞧着陈烨,一句话都说不出。
陈烨冷冷道:“他们不敢动锦衣卫和镇抚司,因为那样动静太大,稍有不慎就会惊动五军都督府。因此掌管东厂内外厂的你冯保就是他们最佳的下手目标,只要控制了东厂内厂,西苑禁宫甚至紫禁皇城最起码在两三个时辰内控制在他们手里,冯保,不想沦为鱼肉,任人宰割,你应该知晓怎么办吧。”
冯保急忙连连点头,但惊疑的问道:“王爷,这、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多心了,他们怎么会知晓主子,”
陈烨嘴角绽起一抹阴森的冷笑:“你冯保是不是享福享得太久了,脑子都让猪油糊死了吧。你难道忘了徐伟的老婆是御用监太监总管陈洪的远房表妹了吗?这可还是你冯公公告诉本王的。”
冯保一激灵,反应过来,脸色大变:“陈洪和高拱?”
陈烨冷冷一笑,拂袖迈步走向海子边的堤岸,冯保急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脸上露出一抹狰狞阴冷,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子时,裕王府正厅内,裕王焦急的在厅内来回踱着步,高拱阴沉着脸坐在横椅上,手里端着茶盏,不住的喝着滚烫的茶水。
“怎么宫里还没有消息传出来?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裕王猛地停住脚步,脸色青白,眼中闪出惊恐之色,喃喃道。
高拱刚要张嘴,一旁的李妃手里拿着雪白的淞江棉布手巾过来边擦着裕王额头上的冷汗,边柔声道:“王爷,您无需焦躁担心,您放心,不会出任何事的。用过午膳,父皇就下旨,移驾回返乾清宫,这说明父皇自己也知晓自己的身子是回天乏力了。一个时辰前,陈洪不是传回消息,徐院使奉旨进宫为父皇诊病,您再耐心等等,陈洪一旦从徐伟那得到确实的消息,他就会马上控制住冯保,封锁皇宫,到那时大事必成”
高拱脸色微微涨红,眼中闪过嫉妒猜忌之色瞟了一眼李妃,深深地用鼻息吐了一口气,又大口的喝着早已淡的如白水的茶水。
“对对,爱妃说的在理。”裕王自嘲的点点头,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猛地一把抓住李妃的手,惊叫道:“坏了,有纰漏,有天大的纰漏黄锦掌管着镇抚司提刑司,咱们光控制冯保而不控制黄锦,这要万一真的行动,一定会功败垂成的”
李妃强忍着疼痛,微笑道:“王爷怎么忘了,黄锦如今一天到晚守在父皇身旁,连内官监都有日子没去了。咱们一旦控制了禁城,对黄锦不过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再说到时大事已成,他还敢翻天不成。”裕王虚脱的松开李妃的手,苍白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
丑时中,紫禁城乾清宫紧闭的大门打开,两名牙牌少监手捧着圣旨急匆匆快步而出,飞奔下丹樨,分别进入大坪上八人抬明黄重檐舆轿内,几乎同时尖着嗓子催促道:“快快,去裕王府(景王府)”抬轿的锦衣卫抬着两乘八人抬明黄舆轿健步如飞向禁城外飞奔而去。。。。。。
禁城内厂值房内,冯保脸色青白坐在长条书案后,手里端着茶盏,不停的用盖碗拨着茶水,可是自始至终没有喝一口,一双眼微眯着,不时闪过惊恐阴冷的寒光,嘴里不停地喃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突然值房的门,不急不缓的响起敲门声,冯保一激灵,尖声问道:“谁?”
“是我陈洪,冯公公。”值房外传来陈洪沙哑飘的笑声。
冯保嘴角绽起一抹狞笑:“是陈公公啊,门没锁,请进”
值房门出低沉瘆的吱呀声推开了,陈洪笑容可掬站在门前,坐在书案后的冯保瞧着陈洪也开心的笑了。。。。。。
寅时中,两乘八人抬明黄重檐舆轿稳稳地停在乾清宫丹樨下的大坪上,轿帘掀起,陈烨和裕王几乎同时从舆轿内走出,扫视了一眼大坪上跪得黑压压的官员们,目光慢慢碰到了一起,陈烨咧嘴露出一排整齐明亮的牙齿,笑着点点头。
裕王微眯了一下眼,感觉宫灯辉映下,陈烨那排亮的惊人的好看牙齿似乎闪烁着嗜血的寒光,勉强笑了一下。
乾清宫门口闪出黄锦的身影,沙哑强忍着悲声的喊道:“主子万岁爷有旨,宣,裕王朱载垕,景王朱载圳,内阁辅徐阶觐见”
裕王闻言急忙转身,迈步上了丹樨,转而有些尴尬的站住脚步。陈烨微微一笑,搀扶着徐阶也迈步上了丹樨,裕王也伸手扶住徐阶另一侧,三人互相瞧了一眼,又都将目光挪开了,并肩同时进入乾清宫内。。。。。。
卯时初,随着东方天际浮起第一丝浮白,预示着天即将要亮了之际,苍凉悠长的景阳钟声一声一声的响起了。。。。。。
京都,西郊,中西医欣康安定医院二楼重症室内,传出饱含着悲怒的凄厉嚎叫声:“你们这群下溅的奴才,竟敢如此虐待本王,本王誓一定要将你们抄家灭族”。。。。。。
“混账本王还要说多少遍,本王是太祖嫡系子孙,当今大统皇上的第四子,景王朱载圳本王是朱载圳。。。。。。”
重症室的门打开,两名戴着口罩的护士端着治疗盘走了出来,一名护士摘下口罩,露出俏丽的脸庞,伸了一下舌头,笑道:“疯起来真像是头牦牛,连打了三针,才安静下来。”
另一名护士也摘下口罩,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了,一个医学天才就因为给长的女儿治病,进入德盛堂密室,竟失足摔坏了脑子,变成了疯子唉”
“丽姐,陈烨胡嚷嚷什么他是景王朱载圳,这景王我倒是知道,是明朝嘉靖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可是他怎么说是什么大统皇帝的儿子,明朝哪有年号叫大统的皇帝。”
“一个疯子的话,你较什么真,我看你也有病哎,不对,你这么较真,该不是看上他了吧?”
“你瞎说什么,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