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恕顾不上别人的目光,一心想要和温华多相处一会儿,哪怕说不上话,离她近些也是好的,因此便紧紧地跟着。
温华身边伺候的人见这位未来的姑爷竟自己跟了上来,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确定该拦着还是让他就这么跟着,一犹豫的工夫,颜恕便跟随载着温华的骡车从侧门进了宅子。
颜恕想跟温华说点儿什么,可是瞧着周围簇拥着这么多人,担心自己贸然张口会令温华羞恼,于是微微垂下头去没有吭声,暗暗思量该怎么开口。
一行人走了没多远便来到一处月亮门前,此地已有几名仆妇和一顶小轿等着了。
颜恕一愣,明白这是到了二门要换轿子了,自己不能再跟着走了,隐隐有些懊悔自己没能抓住机会,又觉得邓家的园子实在是小,竟一转眼的工夫便到了。
温华下了车,头上仍然顶着那块遮住了额头和眼睛的盖头,她转身看了颜恕一眼,恰巧和他看过来的视线对上,下意识的微微一笑。
颜恕一愣,被这一笑恍了心神,呆怔怔的,眼里只剩下那粉粉嫩嫩的胭脂红唇,只觉得浑身酥麻麻轻飘飘的,竟不由自主的想要上前两步伸手去摸一摸——忽听身边一声轻咳,他突然清了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也不敢看是谁提醒的他,急忙退后一步,心慌意乱地不知该将视线放在何处,只得垂着眼睛往地下看,好似地上有什么好宝贝似地盯了半天,脸红红的,“时辰不早了,我……这就告辞了……”
一开始温华见他双眼迷乱的上前想要触碰自己,吓了一跳,绷紧了身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见他突然收敛神色后退告辞,不免觉得尴尬,不好意思看他,便也低下了头,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他走的太过匆忙,便开口道,“此时天色尚早,客院里想必也已经准备好了,不如用些茶水歇一歇再回去?”
颜恕正巴不得她这样说,立刻高兴起来,笑道,“也好!”他只觉得脚下轻飘飘荡悠悠的,盯着温华的视线怎么也舍不得挪开,终是掐了自己一把,红着脸低下头去……温华见他这副白嫩嫩俏生生羞答答的俊秀模样儿,也有些移不开眼睛,脸上没来由的干热起来,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终究气氛有些尴尬,颜恕清了清嗓子,脸上泛起的红晕未曾消去,“今日里闹事的那些人若仍是纠缠不休,就找人给我送信。”说完这句话,他忍住心里的慌乱告辞离开了。
温华瞧着他略显狼狈的急匆匆离去,险些被小径上的石头绊倒,忍不住“哎!”了一声又急忙用帕子捂住嘴,却见他抖抖衣衫,也不敢转过脸来,拐了几步便消失在小花园里,引得她身边的小丫鬟们忍不住笑了两声,她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嘴角不自觉的上翘,转身上了小轿。
回到屋里,好不容易哄住了闹得正欢的元元和红儿,又将她们所住的西屋查看了一番,吩咐人把她们的褥子再加厚一层,又令人趁着天色未黑早早的烧上火炕,省得夜里冻着她们。晚饭时,虽然没什么胃口,可是要为两个小丫头做榜样的缘故,便也吃了两个枣卷儿喝了半碗粥。饭后洗了澡,她疲乏的倒在炕上,打发了丫鬟们去了外间,摸着身子下面三层的厚褥子,想起今日的点点滴滴,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姑娘?”有丫鬟隔着帘子问她。
“没事、没事。今晚该值夜的留下,其余的人歇着去吧。”
她实是累了,翻了个身仰躺在炕上全身放松,眼睛一闭便睡着了。
秦家四房没有再派人来闹,消停了好一阵子,不过他们也没有放弃,永宁坊的宅院附近总有些闲逛的人盯着,温华嘱咐家里的人把守好门户,不许让不相干的人混进来。
颜恕自从那一次见面以后就时常托平羽给温华捎东西回来,多是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或者诗集书册,平羽见他还算守礼,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温华偶尔也有所回赠,有时是自己编的络子,有时是花园里采来的鲜花做成的花笺,她还曾绣过一只扇套,却被平羽打劫走了。
五月节的时候温华回了柳庄。
等过了五月节瑶珠就要离开邓家嫁到本村的柳家去了,这些年辛苦她照顾宋氏,难得她殷勤服侍,从不懈怠,温华心里对她很是感激。考虑到瑶珠是伺候宋氏的,不仅宋氏为她预备了嫁妆,家里的嫂子们多半也要拿出些东西来为她添妆,便事先打听了两位嫂嫂预备的添妆礼,大嫂预备的两副金三事和两身衣裳,二嫂预备了一套八件的银首饰和一盒绢花,另外还有两匹绸缎,温华觉得自己不好太高调的越过嫂嫂们预备的份额,于是原本备下的一套足金的头面首饰便换成了银的,只是那银首饰都做成了实心的,分量是极重的,铰下来便能直接当银子使,另外又添了两匹绸缎为瑶珠添妆。
到了宋氏这边,正好大哥邓知信也在,平羽也从书院回来过节了,一家人难得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家里备了三种馅料的粽子,温华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甜的咸的粽子,约莫有十二三种,好在这些粽子的个儿都不大,每人总还能再吃上四五个。
因为瑶珠要嫁人,温华担心宋氏身边缺少得用的人,早在两个月前就从家里机灵懂事的小丫鬟里挑了两个十岁左右的送了过来,以补上瑶珠的缺。这次过来瞧着,这两个小丫鬟倒还可用,说话做事皆有章程,对家里的人都能和睦恭敬。
“娘,小雨和桐香就是来伺候您的,您也不用委屈自个儿,有什么活儿就吩咐她们,她们若是做得不好,就告诉我一声,我叫人把她们领回去,再给您换新的好的来。”
宋氏笑了笑,摇头道,“你这丫头——这两个都是好的,也不必换了,即便有做的不好的,她们年纪小,好好教就是了。”
看着宋氏脸上微微显出不赞同的意思,温华连忙笑着道,“还不是怕您受委屈么?您不知道,前一阵子我那边儿有几个小丫头掐架,吵得天翻地覆,她们的老子娘都是家里的老人了,我那好从重处罚?训斥了两句,又罚了她们半个月的月钱,谁知有两个不省事的却誓不罢休了,闹腾的险些走水伤了人。这回的小雨和桐香我瞧着还算老实懂事,才敢让她们来的。”
宋氏听得眉头一皱,担忧地看着温华,叹道,“早说了让你住家里来,你偏要过去操那份心。”话虽这么说,然而她终究不是那等没见识的无知妇人,明白温华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便不再啰嗦,“现在如何了?”
那件事故虽然确实发生过,却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温华说这个不过是为了令宋氏宽心罢了,让她明白自己并非待人严苛,于是答道,“她们年纪不小了,也该配人了,再说她们的老子娘都是有差事的,不差那几个钱,索性就叫他们来领了回去,又打发了些银钱和衣料,全了他们的体面,要不然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宋氏放下心来,露出几分欣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是我原不明白那些大家族是怎么过日子的,所以除了女红以外也不知道该教你什么,如今看来,去学堂到底还是有好处的,你能把这样的事情处理好,以后到了婆家,我多少也能放下心来了。”
听宋氏当面提起自己的亲事,温华想起上次见到颜恕时的情形,饶是她在上一世曾结过婚,心里也不免生出两分羞意,遂笑道,“书院里固然也教了些,可还不是因为想着您的教导?您不是说过么,凡事要给人留三分情面,不可把事情做绝了。他们也不是外人,那两个闹事的丫头也不是罪大恶极,何必断了人的活路。”
宋氏虽然将家务都交给了两个儿媳,因此不必里里外外的忙活,然而为着过节的缘故也折腾了半天,此时过了午,便不免疲乏困倦起来,温华伺候她躺下午睡,之后便回到自己居住的西屋打算也小睡一会儿,便让丫鬟桃儿给她拆开发髻——顶着梳得紧紧的发髻总是睡得不舒服,脖子也累,再说睡醒了以后总还要重新梳头。
这次回来,温华住到了正房的西屋,和宋氏住得东屋之间隔着堂屋,宋氏这边儿的屋子少,厢房又住着邓知仁一家,因此她屋里留了两个值夜的丫鬟,其余的都打发到侧院住下。
当初瑶珠和滴珠被买下一同教了规矩送到温华身边伺候,二人情分自是和别人不同,等瑶珠嫁了人,再想见面就难了,温华此次特意将滴珠带来,就是打算让滴珠和准新娘子好好聚一聚。
滴珠打帘子进来,看见了,道,“姑娘这是要睡一会儿?”听见温华“嗯”了一声,便立刻手脚麻利的将被褥铺开,“一会儿可要喊您起身?”
“半个时辰后喊我,要是娘醒了叫我的话也要喊我。”
温华躺下伸了个懒腰,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滴珠,“……去跟瑶珠说说话吧,等她嫁了,你们以后想要见面可就不容易了。”
滴珠点头应下,看了眼桃儿,嘱咐了她两句,便退下了。
五月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窗纸照在温华的脸上,这一觉睡得极香,朦朦胧胧间恨不得就此融化在睡梦中,然而睡梦终究是睡梦,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狗儿的叫声惊醒了酣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