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幕府是准备对天皇和上皇下手了。.”鹰司兼平闭上眼都能回想起刚才后深草上皇接到幕府决定时的错愕。是的,没错,原本持明院统是准备安排后深草上皇的二女,也就是当今伏见天皇的妹妹师子作为人质嫁入元廷的,然而偏偏幕府却赞同大觉寺统龟山上皇的幼女尊子成为日本皇室和亲的对象,其中的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要是幕府稳扎稳打,一国一国的清剿倒幕力量,我们也只有坐以待毙的份了,不过现在,幕府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同时在五国进行镇压恶党,这五万大军就未必足用了,要是幕府的这股力量再陷在西国,那么接下来,恐怕连东国的老巢,幕府都要岌岌可危了。”
“中院(氏)式部(官名简称)大人所言极是。”西园寺实兼冲着位列大臣家(门第等级)的前式部卿(官名,正四位下)中院三位入道(注:受封从三位以上的出家僧人)信泽(法号)点点头。“唐国有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幕府的图谋已经昭然若揭了,宫方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应该立刻向天下发出讨幕的院宣。”
“那要是元寇站在幕府这一边怎么办?”幕府屈辱跟元军达成协议的事并瞒不了天下人,虽然倒幕派由此得到了一个重量级的武器,然而鉴于元寇入侵压力的减弱,幕府已经可以腾出手来对敌对力量逐一镇压了。
“元寇一日没有完全占有九州,一日就腾不出手来插手本州方面的战事。”内大臣一条实经现在也站到了倒幕派的一边,原因无他,他在和泉的领地年贡被北条家借口支付抗元战事经费而一拖再拖,而在石见的庄园索性被北条家给霸占了,因此不甘心损失巨大利益的他也只有占到幕府的对面了。
“内殿说得极是,”权左大将(官名,从三位)九条教实其实是实经的亲兄弟,同样也因为幕府的政策导致了其在近江(国名)领地的损失。“但是我们不能仅仅因为这个就对元寇的介入掉以轻心了,毕竟元寇的皇帝是个好大喜功之辈,万一有人挑唆的话,也许会驱使元寇插手公武之间的战事,因为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派人跟元寇方面继续联络,此外,师子皇姬也应该同时送往九州。”
“万里小路宣房大人回报过,元寇未必重视皇女和亲,”水无濑家的庶家七条隆倏突然插了一嘴,虽然这个年轻人现在不过是从五位下的左京亮,不过他跟鹰司兼平的关系却非同小可,几乎就睡在兼平房里的他也是兼平的谋主之一。“关键还是利益,幕府给的金钱,宫方没有那么财大气粗,但是元寇要经营九州需要足够的奴隶,我等倒是可以从这个方面着手。”
“倒是可以考虑一二。”七条隆倏阴毒的语义让所有人不寒而栗,这倒是一个来财的方法,将所有敌对的、不服朝廷的死硬幕府派贬为奴隶贩卖赠送给元军,但也是一个拔出隐患的方法,更主要的,七条隆倏这个主意提供了一个激励倒幕派的灵感。“我看可以在院宣里发布,所有幕府及拥护幕府的各家所领有的知行一律没收,其中一半归于对抗幕府的起兵勤王者,另一方归于宫方和朝廷以作为日后俸禄等国帑的来源。”一条实经的主意让所有人的眼睛一亮,幕府可是日本最大的庄园主,一半的知行也够公卿和宫廷受用不尽了。“当然,为了确保各家的利益,幕府的知行从弘安二年开始算起,而且若是反戈一击者可以保留半数的领地,立功后还可以加赠。”
“那还等什么,立刻请上皇发表院宣吧。”性急的几个公卿已经吵吵嚷嚷了起来,仿佛只要这个正式倒幕的院宣一经发布,幕府转眼之间就会土崩瓦解一样,胜利的果实也将一蹴而就的落到他们手中。
“不急,等万里小路把两位皇姬都送到九州之后再说。”兼平摆摆手,别看刚才他的男宠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但是他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沉稳,毕竟幕府五万大军不是吃素的,不看清楚幕府真实的力量,他是不会冒这个险的。“对了,单单两个皇女也不符合日本的地位,各家看一看谁家有未出嫁的适龄女儿,凑十六位陪嫁的女姬一并送到九州。”鹰司想了想,决议彻底把水给搅浑了。“尊宗亲王不是还有个女儿爱子没有出嫁嘛,”众公卿一愣,怎么又扯上这个被幕府罢黜的前任将军了,难不成?几个反应够快的公卿已经露出明了的神色,就听兼平说到。“先算上她一个吧。”
张煌低着头眉头紧锁的在院子里一边跺步一边思索着。和幕府的条约已经签订,接下来来自北方的威胁将大大降低了,而新征东军的敌人就剩下了大友家、岛津家等岛上屈指可数的几家,这个时候新征东军中却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不少中高级、乃至下级军官、军人认为征服日本的目的已经达成,以这个结果回报元廷想来足以让他们衣锦还乡了。至于未来送来的倭国皇女,更是冲破所谓的阿合马、析都、范文虎的封锁的最好利器,一句话,人心思归,不想把生命浪费在了异国他乡了。
怎么办?这的就顺应了部队中的呼声而将这片付出了绝大代价的疆域拱手上交元廷吗?不,这绝对不是张煌所愿的,报告元廷,其他人或许能升官发财,但对他而言却是一条绝路,到时候不要说自己图谋不能达成,就是生命也处在别人的掌握之中。那现在就自立一国?张煌又有些拿捏不定,且不说有多少人同床异梦,就是那些死心塌地跟着张煌的,万一元军的大军再度东来,能不能再次以弱胜强还是一个问题啊。
忽必烈,关键还在这个雄才大略又欲壑难填的暴君身上,张煌已经记不起小白领灵魂中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但是他却知道有元一朝,除了忽必烈以外,就再也没有对外发动进攻的事例(注:事实上成宗朝还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对外冲突,但张煌不记得了),而元王朝盛极而衰也是从忽必烈死后开始的。可是谁又知道忽必烈什么时候能死去呢?张煌的记忆里对此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张煌不得不要在等待中苦苦煎熬。
“来人,通令全军,除出阵西肥前和萨摩的各部官长以外,武官千户以上、文官都事以上,三日后聚集海东,本官要做一个决断。”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张煌终于还是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任何人,不要挡着我的道了,”张煌的声音低沉的只有自己听得清楚。“否则,就休要怪张某人手下不留情了。”
海水到了这个地方已经脱离了沿岸的浑浊,蔡辉头晕眼花的倚在船板上,即便是黄胆汁也吐得一干二净了的他正在期盼着着这条水路能早一点到头。这个时候,船夫们粗鄙的歌声传了过来,顿时让他羡慕不已。不过羡慕归羡慕,蔡辉对自己未来却有着极大的怀疑,虽说这次招工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然而这日头和海的颜色告诉自己,显然目的地离开故乡很远很远。其他几个上船的雇工也想合起伙来吵闹,可是大家伙都已经成了软脚蟹了,还有什么力气跟船主去争执呢,只好各自向神佛、妈祖祈求,这次不要所托非人了。
“开饭了。”船工老马走进来,虽然酸臭气已经被海风给吹散了,然而一堆堆的浊污还是提醒他面前都是一些旱鸭子。“来来来,几位啊,别管吐不吐了,吃还得吃些。”也别怪老马这么客气,却是杨伯玉和卢建平的严令,船上的不管是自愿还是被骗的,现在征东行省缺人,务必要囫囵的送到岛上。“船上没有好东西,但咸鱼管够。”
看着装在木碗里的海菜汤和散发着腥味的海鱼,蔡辉的肚皮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马头,能不能不要再上鱼了,一看见这东西,就倒胃口。”
“我说几位啊,好歹就几天,就再忍忍吧,再以我老马行船的经验,再有三天,就到地方了。”马头却不搭蔡辉的茬,搁下东西,收拾了前次送饭留下的家伙,转身就向通往甲板上梯子爬起。“吃完了,出来透透风,在那个地方呆久了,没病也生病了,若是觉得身子不那么发软了,就趁着风平浪静把脏东西打扫打扫,否则,这些可是算在你们自己头上的。”
“马头,帮个忙吧,能不能告诉我们,东家这是准备把咱们安排到哪去给他开田呢?”边上的另一位雇工阿宝不死心的想跟眼前看起来和善的马某人讨个说法,也好明白自己的境遇倒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急什么急,还有三天,你就知道了。”马头慢慢攀爬上去,却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让所有人失望的话。“放心吧,是好事,到了你们就明白了。”
“几位兄弟,”蔡辉慢慢的爬了起来冲着身边的人拱拱手。“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地来的,今后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多多帮衬。”
“应该,应该的。”尽管这些话一上船的时候大家都说过,然而此刻却有着更深的蕴意,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了,因此这句话回应的格外的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