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午短暂的休息,午饭后,赵王、陈王又来到代王府的书房中,等待宇文达的答复,可宇文达迟迟没有露面。
赵王宇文招尽量压制着焦躁的情绪,微阖双眼,做闭目养神状,但他手中的折扇却摇得频率有点高。一旁的陈王宇文纯从盘中拿起一片西瓜,咬了一口,不清不楚地问道:“七哥,你觉得老十一说的是托词还是那个冯氏真得了急病?”
宇文招睁开眼,淡淡地说:“你还不了解这个兄弟吗?他是不会说谎的,冯氏肯定是病倒了,而且很严重。若非如此,做为主人,十一弟岂有不陪两位兄长共进午餐的道理。”
宇文纯继续吃着西瓜,又问:“既如此,我们两个做哥哥是不是该去后面探望一下弟妹啊?”
宇文招合起了折扇,不以为然地说:“那也要等十一弟来了,当面说明,他同意了才好。”
宇文纯一片西瓜吃完,又拿起一片,阴阳怪气地问:“老十一跟冯氏的感情有那么好吗?”
宇文招斜眼瞟了一下宇文纯,反问道:“九弟何时开始对这种事产生兴趣了?”
宇文纯吐掉嘴里的西瓜子,说:“我只是想知道老十一到底是啥态度,趁冯氏忽然病重搪塞我们,还是确实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
宇文招沉默了,他也清楚冯小怜跟天元大皇帝的关系,其实这在他们皇室宗亲的圈子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可能去点破。他也深知自己的这个十一弟颇怀抱负,无论从国的角度还是家的角度,请十一弟正气凛然地出面过问小皇帝被劫之事,按理说不该有什么难度。可十一弟竟拿感情并不和睦的冯氏说事,可见其态度之不积极。难不成此事竟只有跟老九合作了?
宇文纯也不再说话,心里默默合计着要不要与道貌岸然的七哥合作,他已经断定十一弟不会参与此事了。目前可以考虑的只有三条路:跟七哥合伙干;单干;不干。他更倾向于后面两个选择,因为没了十一弟这个正直的死心眼参与,难以制衡,跟七哥合作的结果只能是自己干活,七哥摘桃。这近乎与人做嫁衣的事,他宇文纯可不愿意做。
他们这两个各自打着肚皮官司的王爷并不知道,宇文达之所以连中午都没来陪他们共进午餐,根本原因是冯小怜的一句耳语。
精神萎靡的冯小怜似乎关心赵、陈二王的来意甚于关心自己的身体,她一再询问赵、陈二王为什么深夜来访,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对此,宇文达不能不感觉到奇怪,同时他也一向反感妇人过问政事,便黑着脸说:“照顾好自己吧,别的事轮不着你关心!”说罢就起身准备去陪赵、陈二王共进午餐。
“是为了小皇帝被假面人劫持之事吧?”冯小怜突然大声问道。
宇文达像是触电般惊愕地回过头,低声喝问:“你……你如何知道的?!”
冯小怜招手示意他靠近,宇文达惊疑不定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冯小怜还是示意他再靠近点,他只好俯身将耳朵贴近了冯小怜的嘴边。只听冯小怜低声说:“我知道是谁劫持了小皇帝。”
宇文达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看着冯小怜,带着严重怀疑和好奇。半晌他才又重新俯下身子,将耳朵在再次靠近冯小怜的嘴边。
冯小怜继续低声说:“是我的师傅花婆婆掳走了小皇帝。”
“你师傅?你有什么师傅?”
“王爷莫急,容小怜细细说来。小怜父母早亡,从小就跟弟弟与祖父相依为命。小怜七岁时,祖父也重病而亡,小怜和弟弟无依无靠饥寒交迫,几乎死在路边。就是师傅救了小怜和弟弟二人,还传授了小怜穴位按摩之术。那时小怜对师傅感恩戴德视如再生父母。这样跟着师傅生活学艺三年,师傅就将小怜送入齐宫做宫女,说只要照她说的去做就能得到荣华富贵。那时小怜年幼无知,只知道依从师傅的指示去做,她隔旬日半月就会深夜潜入宫中来指示小怜……”
“你师傅的功夫很高?”
“是的,她的功夫高不可测,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小怜就这样在她的教授指示下,凭借穴位按摩的技法,先是获得了穆皇后的重用,后又得到了齐后主的宠爱……”
“你是说你师傅让你去勾引高纬的?”
“是啊,起初小怜还不明其意,但后来师傅要求我随时缠住齐后主,还要妨碍和阻止他理政,小怜这才明白,师傅是要我祸害整个齐国王朝。小怜并不是褒姒、妲己那样的女人啊,可是却被师傅逼不得已……”冯小怜开始抽泣起来。
“怎么会逼不得已?”
“弟弟在师傅的手里啊,小怜若不按师傅说的去做,不单是小怜的性命,就是弟弟……也会被她杀掉啊……”冯小怜愈发的泣不成声。
宇文达拿出手帕给冯小怜擦拭泪水,眼神却游移不定,他的脑子被搅乱了,彻底搅乱了。沉吟半晌才问:“你师傅究竟是什么人?她叫什么名字?”
冯小怜收住眼泪答道:“小怜也不知道啊,她自称花婆婆,小怜和弟弟一直都叫她花婆婆。”
“她很老吗?”
“看着一点不老啊,无论身材还是容貌,就像刚刚三十出头的年纪。”
“她跟齐王朝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要这样处心积虑地祸害齐国。”
“小怜也不知道啊……”
“嗯,你继续说,后来如何?”
“正如师傅所预期的那样,齐国灭亡了,小怜却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后来小怜就被先帝赐给了王爷,小怜还以为可以从此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谁知师傅的阴魂不散,她又来威逼小怜去勾引天元大皇帝,还是拿弟弟的性命来要挟小怜……小怜无奈啊,成了对夫君不忠的坏女人……呜呜呜……”冯小怜再一次哭起来,这次简直就是嚎啕大哭。
宇文达彻底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完全没料到冯小怜会向他承认与宇文?有私,更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前面还带着那么大一个匪夷所思的背景。
“小怜无地自容啊,对不起王爷啊,好几次都想一死了之。可是……可是小怜舍不下弟弟这个唯一的亲人……”冯小怜哭得死去活来,几乎要窒息的样子。
宇文达强制镇定下来,冷冷地问:“你师傅要你勾引天元皇帝又是为了什么?”
“她要小怜像惑乱齐后主那样去惑乱天元皇帝,为了让小怜能彻底缠住天元皇帝,还用巫蛊之术谋害普六茹皇后,好让小怜有机会当上天元皇后……”
“什么?!巫蛊是你师傅做的?”宇文达再一次被震惊了。
“是啊,若不是她那样的功夫,也不可能把巫蛊人偶放进皇后的寝宫里啊。王爷知道此事?”
宇文达看着冯小怜憔悴的面容、无辜的表情和滚滚的泪珠,喃喃道:“难道你师傅与我大周王朝也有血海深仇?”
“小怜不知道啊。每次以斋戒祷祝为名与天元皇帝的私会,都是迫于师傅的淫威。前次皇帝东巡,小怜被迫前往洛阳,却没见到天元皇帝。师傅认为小怜没有尽力,没能缠住天元皇帝,就将小怜拘押在长安城外的风清庵中。”
“风清庵!”宇文达不由跟着重复道,因为陈王宇文纯昨夜提到了这个地方,是小皇帝遇刺的地方。
“对,风清庵,小怜逃回来的前两天,在风清庵里见到了小皇帝,所以知道是师傅劫持了他。故而猜测昨夜赵王和陈王双双来访,必然是为了此事。”
宇文达的剑眉慢慢立了起来,沉声问道:“如此大事,你回府为何不立即告诉我?!”
“小怜当时还不能肯定那就是小皇帝啊,也许看错了呢。直到赵、陈二王突然深夜来访,小怜才觉得必是小皇帝被劫持了,不是这样天大的变故,他们怎么会双双不期而至……”
“你在风清庵中见到了小皇帝,那又如何能知道他是被劫持而不是出巡?”
“小皇帝头发蓬乱、穿着睡衣还光着双脚啊,他神情恐惧紧张,身边又不见任何宫廷侍卫或宦官啊……只有师傅戴着原齐国兰陵王的面具。”冯小怜的神情虽然紧张,但对答却天衣无缝。
宇文达颓然坐到了榻上,垂下头,用双手紧紧压住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脑子乱极了,这辈子也没这么乱过。他没法相信冯小怜所说的一切,但又不能不信。如果说在齐国的那一段还可以是编造的,可在本朝的这些事都与他所掌握的那些情况严丝合缝顺理成章啊。冯小怜若没有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师傅,又是从哪里学来的穴位按摩之术呢?若非她确实在风清庵中看到了被劫的小皇帝,又如何知道此事的呢?还包括兰陵王面具这样的细节,也与赵、陈二王所说的毫无二致。
宇文达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不仅感受了冯小怜翻天覆地般的变化,还连续接收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信息,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方寸了。他不仅要重新看待冯小怜,还要重新看待齐国的覆灭,更要重新看待大周如今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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