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彭城,西门外人山人海,旌旗蔽日,鼓乐喧天。一匹洁白胜雪、威武俊逸的汗血宝马,金鞍玉勒,缎带锦披,正缓步走进城门。此刻马上端坐着的是金甲红袍、盔缨招展的小皇帝,马前有一个内着紫色蟒袍,外罩正九命武官官服的老者,牵着马缓缓而行。他就是大周朝上柱国大将军、郧国公、徐州总管领徐兖十一州十五镇诸军事,韦孝宽。白色的骏马原为韦孝宽的坐骑,他却在远迎小皇帝圣驾时亲扶小皇帝上马,并为其充当马夫,牵马而行。
韦孝宽此举令宇文衍深为感动,很显然,老将军是要让彭城军民甚或是天下百姓都明白无误地看到:功勋卓著、名动天下、权高位重的韦孝宽是怎样拥戴比自己年龄小近乎十倍的小皇帝的。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不仅神骏的白龙马让宇文衍的形象不再矮小,德高勋劭的韦孝宽便如同放在秤盘里的一座巍峨大山,而小皇帝便仿佛是能力压千斤的小小秤砣,分量被彰显到无以复加。
人口众多、店铺林立的彭城全无边境重镇常有的肃杀和萧条,一望可知,在韦孝宽的守护下,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农工商各行各业无比兴兴向荣。街道、房舍虽不及京城长安的气派,却好在全无浮华之气。街面洒扫得干干净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全城空巷地来迎接做为大周子民以来第一次的皇帝巡幸。如果说起初还有人因为得知只是小皇帝驾临,而非天元大皇帝亲至,还感到失望的话,当大家口耳相传韦老将军亲自为小皇帝牵马坠蹬时,争睹小皇帝风采的心情反而变得更加热切,“万岁”的呼声也因此而变得更加响亮和发自肺腑。
宇文衍登极大半年来,盛大的场面经历很多次了,但还没有哪一次身为天子的荣耀感、自豪感和使命感有这次来的强烈。他清晰地体会到,高高在上的皇帝要通过怎样的桥梁才能得到万民的拥戴。百姓不可能直接感知皇帝的优劣,却能通过官吏的好坏来评价君主,清官能吏之上必有明君,这是百姓朴素的想法。
来到徐州总管府,小皇帝更衣上座后,各级官员开始正式的觐见。率先觐见的当然是韦孝宽,在宇文衍一再要求免礼的情况下,他依然一丝不苟地尊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宇文衍勉强受礼后将他扶起吩咐赐座。
接下来跨入大厅的第二人中等身材,面白微胖没有胡须,慈眉善目的样子竟看起来到像个享尊处优的大宦官。此人也一丝不苟地大礼参拜,叩拜道:“臣宇文亮拜见皇帝陛下!”虽还未进行过正式的授权任命仪式,但先期赶到的宇文亮已是收到了天官府的任命书的,做为行军总管,他自然是仅次于行军元帅韦孝宽的第一副职。宇文衍反应较为冷淡,只说“平身,赐座。”并未离席下去搀扶。
第三个进来的人瘦高黧黑,略略有些驼背,络腮胡修剪得整整齐齐,肃穆的眼神里透射出深沉内敛和严谨的气质。他叩拜道:“臣徐州刺史梁士彦参见皇帝陛下!”宇文衍也说:“平身,赐座。”但随即加了一句:“大名鼎鼎的‘黑高粱’真的是名符其实啊。”
韦孝宽大笑道:“陛下对臣属了解颇深啊,连老梁的绰号也一清二楚。”
梁士彦正要入座,欠身道:“愿大周的农田里都不要长出臣这样黑瘪的高粱才好。”说话时仍旧一脸肃穆,毫无表情,站在那里弓着后背,加上细高的身形和黧黑瘦长的面孔,确如一支黑高粱。
三大员觐见之后,接下来的官员就不享受单人资格了,而是按级别一批一批的觐见。待见的官员都进来叩拜后,原本偌大的厅堂已经显得拥挤不堪了,一列一列站满了军政官员,但他们整齐、肃穆、鸦雀无声。韦孝宽介绍了相关安排:今晚在他的徐州总管府大摆筵席,为皇帝接风;两日后在大校场阅兵拜帅,正式宣诏誓师。至此觐见仪式便算结束了,三位大员陪着小皇帝到后堂茶室小坐,其他官员则三五成群地在前院聊天,等待晚宴。
与此同时,在荆州新野郡的滕王府的茶室里也坐着四个人,但气氛绝对不像在彭城徐州总管府的茶室里那般其乐融融。坐在首席的自然是这里的主人――滕王宇文?,坐在右首来宾席的是赵王宇文招的心腹幕僚之一审弘,坐在左首相陪的是滕王的两个师爷,一个皓首苍髯,一个年过不惑,是父子二人,父亲冉治齐,儿子冉文渊。
审弘身负赵王之命,是前来游说滕王的。朝廷将兴兵淮南,小皇帝亲往劳师的消息一样令赵王不安。他知道这个十三弟宇文?天性温和,尤重孝悌,对哥哥们都恭敬得很,几乎从不违拗。而宇文?又是大周前任伐陈行军大元帅,熟悉南陈军力配置,尤其对荆南和豫东地区的山川地理了若指掌。如果韦孝宽从徐淮向南用兵,宇文?从荆襄向东用兵,便会对南陈形成夹击之势,夺占淮南江北之地可以说易如反掌。赵王之所以提出这个看似公心为国的想法,其真实目的实在是不愿坐视宇文?、宇文衍父子皇帝建立如此大的功业,他为了自己还有出头之日,此刻不得不拉上宇文?替他们这些叔辈王爷们挣一条出路。他的具体建议是与宇文?一起联名上书,请求朝廷让宇文?领一支兵马从侧翼配合此次军事行动,更利于速胜、代价小等冠冕堂皇的理由确实也有些说服力。用来打动宇文?的私人理由也一样诱人,太祖的十三个儿子中宇文?最小,年方而立,这般年纪就封国归养不理政事,实在太可惜,枉费了一身的本事和满腔的抱负。趁此机会,做为前任伐陈大元帅又身在荆襄之地,理应挺身而出争取建功,利国利己。
宇文?缓缓放下手里的书信,信是他七哥宇文招亲笔所写,既有兄长对弟弟的关爱鼓励和期许,也有皇室宗枝勇于任事不甘人后的豪迈,可以说写得是入情入理,无愧于贤王的文采。可是在宇文?年轻俊朗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感动没有激动更没有冲动之态。他将书信递给了冉治齐,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啜了一口茶,慢慢品着,沉吟良久,才道:“审先生已说明了来意,七哥的信我也看了,很感动七哥的激励之心,也辛苦审先生了。”
审弘欠了欠身表示谦辞,并没接口,他知道这只是滕王的开场白,接下来滕王就要说正题了。
宇文?顿了顿又说:“我七哥有所不知,自我卸任返国以来,韦老将军就时常派人来求教对南陈用兵之事,他老人家也亲自来过一回。如今我所掌握的南陈军情要略、军备分配以及边境各地地理详图均已尽数交给了他,所以我是否参与淮南之役,在知己知彼上并无互补的作用……”
审弘已然听出了滕王推辞之意,心下半凉,忙道:“即便如此,滕王素来知兵,又封国在荆襄之地,若就地率师东下,南陈腹背受敌,还是能对淮南之役大有裨益啊。”
宇文?淡然一笑,说:“这正是我将要说到的第二点。在知彼上我已无补于韦老将军,在知己上反而有牵累之忧啊。”
“滕王何出此言啊?”
“你且听我说完。自昨年年末朝廷下令停止南线战事,我卸任行军元帅之职回京,至今已有近十个月未参与军中事务了。原本统属的将领等或迁或调已散布全国各地,现在若临时为我集结一支部队,将领等非我熟识之人,不知其所长不知其所短,则将极大妨碍指挥作战的效用。如手使其指,不能得心应手,后果堪忧啊。”
审弘对此无法反驳,天元皇帝将五王封国遣归后就陆续将各王原本统属的官员调离了原位,大多看似升迁,至少也是平调,但等于彻底砸断了臂连着手、手连着指的筋脉,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五王的原有势力。
审弘看了看对面还没发过言的冉氏父子,咬了咬牙抛出了杀手锏:“可是滕王啊,赵王他确实是出于一片苦心哪。您年纪轻轻的被束之高阁,而我大周还远未到四海升平的太平盛世,像您这样的栋梁之才,居然闲置不用,赵王为国家痛惜,为您痛惜啊!淮南之役乃我朝灭齐之后的最大军事行动,在灭齐战争中居功至伟的滕王和您的四位王兄,均无缘参与此战效力疆场。而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我朝必胜毫无悬念,然而此胜将意味着五王襄国时代的彻底终结,在不远未来就会发动的渡江统一天下的战争中,也就再也没有五王的机会了呀!届时四海归一,恍若汉初,天下?定,削藩之议随之四起,唉……到那时,只恐五王无福安享太平盛世啊!”
宇文?悚然动容,一直恬淡的眼神忽然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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