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正月二十二日黄昏始,钱塘江两岸的村民只见从杭州湾一直到杭州城南效外的江岸码头,云集着上百艘各式沙船以及战船,犹如遮天蔽日一般,特别是居首的一艘巨型的风帆战舰,上面挂着传说中的中华同盟旗,据说是同盟军督帅高旭的旗舰“新同盟号”,舰身两侧露出数十个黑洞洞的炮口,好似一头巨兽一样,傲视着钱塘江两岸。
一夜之间,杭城震动。
杭州一直是顾炎武同盟会宣政司的重要拓展区,也是邬含蓄宪情处的重要关注对象。趁着同盟会会长、同盟军督帅高旭亲征杭州的威势,潜伏在杭州城内的黑衣卫,以及同盟会浙江分会的成员们,在杭州城内外大量散发同盟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传单,大街小巷的墙壁上,也几乎在一夜之间,满目皆是用油漆刷出来的同盟会宣传标语。这种先声夺人的宣传方式,一直是同盟会宣政司的拿手好戏。
镇守杭州的孔有德、张存仁摄于旭卫镇的威名,一想起当初尼堪、勒克德浑两部精锐都先后折损在旭卫镇的枪口之下,就不敢轻举妄动,出城迎击江面上的同盟军,只是一边固守杭城,清除乱民,一边向南京救援。
次日,从嘉兴沿运河南下的李元胤部,以及夏完淳带领的一万名黄浦军区训练营脱产的新兵,到达余杭。孔有德想出城迎击李元胤和夏完淳部,但是钱塘江上的旭卫镇已经在黎明时分抢滩登陆。孔有德害怕出城后受到旭卫镇的阻击,只得在杭州城上眼睁睁看着同盟军两路人马在杭州东效会师。
高旭这次亲征浙江,所领不过二万余人马,主要是徐鸿的旭卫镇,楚应麟的炮兵营,李元胤的附属营,以及夏完淳的三个新兵加强营。在杭州城内,有孔有德、张存仁两部辽东汉旗军,还有鲁王监国朝廷中降清的浙江将领方国安的三万余浙兵,加起来将近五万人马。清军兵力虽然倍于同盟军,但是摄于旭卫镇大破满清铁骑的威名,上至孔有德、张存仁、方国安这清军将领,下至曾通士卒,竟是人人心生畏惧之心,全军上下人心浮动,
同盟军两部会师之后,没有马上攻城,反而又是分兵渡江。如今钱塘江两岸交通已被同盟军的舰队所封锁,杭州与萧山、富阳联系断绝。张存仁把同盟军的动向看在眼里,不由对孔有德道:“看来那高贼所图甚大,他亲领旭卫镇坐镇杭州城外,威摄全浙,却又不急着攻城,而是趁着那鲁王在舟山立足未稳之时,又派出偏师进攻绍兴、宁波这些浙东府县,明摆着跟舟山的鲁王抢地盘啊。”
孔有德道:“这点既然那高贼想得到,难道那鲁王会想不到?如今钱塘江两岸交通尽绝,我们也无法驰援这些府县,就算有心也是无力。这个时候,就看高贼与鲁王哪个手脚快了,他们抢得越凶,对我们越是有利。绍兴府或许会沦于贼手,但宁波府必定是鲁王近水楼台先得月。”
张存仁嘲讽地笑笑,道:“鲁王手下有多少人马?除了那个张名振。但那张名振也是兵弱将少,钱粮不足,虽然刚刚又吞并了黄斌卿的人马,但舟山人心未定,想要马上腾出手来进攻宁波,哪有这么容易?再说,那高贼处心积虑来犯浙江,肯定有全盘计划的。想不到,我们去年征讨了浙江各府各县,最终却是给高贼作了嫁衣。早知如此,这些州县还不如落在鲁王手里,至少有点牵制高贼的外力。”
孔有德道:“有没有这个可能,要是那高贼奉鲁王为主的话……”
张存仁顿时摇摇头,道:“恭顺王初到江南,未知那高旭与宗室的矛盾。当初他老丈人在崇明奉那个义阳王为主,哪知义阳王竟然侵犯他的未婚妻,最后被搞得在崇明无法容身,流落浙东。最后你猜义阳王的结局怎么着?在绍兴横死街头。如今鲁王杀了割岛自雄的黄斌卿,要是将来他有可能,会不会杀了与黄斌卿一般割地自雄的崇明侯高旭?再说,那高旭实力雄厚,自立之心路人皆知,而残明宗室积弱如斯,更不可能奉其为主了。”
孔有德遥想起他当年登州旧事的叛乱生涯,一时间也是无语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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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在作出光复浙江的决定之前,就与沈廷扬、阎应元、顾炎武这些人相议如何应对浙东的鲁王监国政权。
沈廷扬向来抱着一份对大明朝的眷念之情,由于义阳王的前车之鉴,他对于那些朱明宗室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他道:“我们只要从鞑子手里光复杭州城就可以了,至于浙东绍兴诸府,原本是鲁监国的立足之地,我们大可以以钱塘江为界,划江而治。”
顾炎武本来就是把孟子的“君轻、民贵、社稷重”作为座右铭的人,现在已经成为高旭焚诏立宪的狂热支持者,他对那些朱明宗室已没有一丝恭敬之心,他摇摇头道:“我们不仅仅要光复杭州城,还要光复绍兴、宁波、金华、台州诸府,把我们的同盟会新政推行到全省。要是划江而治,只据省城杭州,那时我们的新政不过钱塘江,到时浙江还是一番乌烟瘴气。我们有能力光复全浙,为什么要由着那帮废人到时对我们的新政指手划脚?”
阎应元向来只重目标,不择手段之辈,他虽然身怀忠义之心,但如今这些不争气的朱明宗室已经代表不了他心目中的大明朝。而且在会社之中,整日在顾炎武“天下人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的理念轰炸下,他对这些素不相识的朱明宗室也生不出多少效忠之心。况且他为代表的江阴系已成为同盟会运动中的既得利益者,要保障这个群体的利益,就要保持同盟会新政的独立性。
阎应元道:“督帅曾与那肃虏侯黄斌卿有隆武年间同朝封侯之旧,或以祭奠肃虏侯之名,或以为肃虏侯平反之名,趁舟山局势未定,派一支水师到舟山,封锁水域,以便我师心无旁骛地光复浙江。”
沈廷扬听罢阎应元的话,望了望他那骇人的麻子脸,心中无由来冒出一股森然。这阎应元明摆着要把鲁王圈养在舟山岛上啊。
顾炎武听罢,不由得眼神一亮,道:“阎参谋这个计略好,鲁王那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去年在绍兴那么好的局势,那张国维、方国安等人只知划地分饷,清军来攻,降的降,败的败,大好局面一朝葬送。还是让他们安心呆在舟山岛上,别瞎掺乎我们光复浙江的大业。”
阎应元不知道的是,趁着张名振斩杀黄斌卿,鲁王忙着鹊巢鸠占的时候,他这记先发制人圈禁鲁王于舟山岛的狠招,把鲁王屏蔽在浙江局势之外,一下子打破了洪承畴以鲁制高的算盘。
高旭最终以阎应元之计,从崇明岛调派出高氏的私家舰队,由包洪志率领,在旭卫镇开赴杭州湾的同时,开赴舟山群岛,凭着高氏私家舰队的坚船利炮,击毁舟山码头上的大量船只,封锁了舟山水域。收到消息,把热火朝天忙着在定海城内重新开朝建庙的鲁王惊得犹如一盘冷水当头冲下。
“这崇明侯他想干什么呀?他想来杀寡人么?寡人又不是那义阳王,与他又无辱妻之仇,素来与他秋毫无犯,他岂能对寡人如此不敬?”
鲁王哀嚎道。
一旁的张煌言怔怔出神,寻思良久之后,不由又是长叹一声:“浙江鞑子未除,犹如两广旧事,又演同室操戈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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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五日,同盟军已驻扎在杭州东郊整整三日。
这三日,大战貌似一触即发,但同盟军一直没有攻城的举动。反而是同盟会的宣传队,到城效的各村各镇设立宣政亭,大力宣传同盟会的救国方略,以及宪章至上的会社政策。
这一次高旭亲征浙江,除了徐鸿、楚应麟、夏完淳、李元胤这些将领之外,还有大批的文员随从,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同盟会宪政司的大佬顾炎武,以及浙江分会的理事长黄宗羲。光复杭州的政治意义非同寻常,顾炎武自然不会错过。在崇明大本营,除了沈廷扬留守之外,大量的会员干事随军入浙,准备着接收杭州的事务。
至于黄宗羲,他本来就是浙江本地人,熟悉浙江事务。而且高旭对他寄以厚望,自然要多多考察他的能力。
当然,随高旭一起来杭州的,也少不了像影子般的暗黑人物,黑衣卫头子,邬含蓄。他在二十五日黄昏走进高旭的帅帐,密谋一刻钟后,高旭立即找来徐鸿、楚应麟、夏完淳、李元胤四将,安排了作战任务。
次日黎明,绿营降将方国安的副将在黑衣卫的策反下举义,斩杀了方国安,打了开杭州城南门。伏在城门外的李元胤领三千本部人马一拥而入,徐鸿也领旭卫镇将士随后入城,在城内潜伏着的同盟会会员的接应下,势不可挡在杀向敌营。满清浙闽总督张存仁闻讯后仓促应战,但正值黎明前的暗黑之时,事起突然,军无战志,兵败如山倒,他本人也身中火铳铅弹,血尽而亡。
镇守在北门的孔有德,收到城内败兵传来的方国安已死、张存仁阵亡的消息后,知道大势已去,当机立断,趁着天色微明,立即把他的三千辽兵撤出北门。
孔有德刚撤出北门,城外顿时传来一阵炮轰,原来楚应麟的火炮营早就候着他了。
孔有德咬牙切齿地以伤亡数百人的代价逃出火炮营的伏击圈。这时,徐鸿的旭卫镇主力又向他追击而来。孔有德一领部一直北遁,直到塘栖才收拢了二千人马,刚刚立稳脚跟,旭卫镇的循尾追来。孔有德惊魂未定,一直北逃到德清,才遇到济尔哈朗亲征浙江的主力。
济尔哈朗听罢孔有德的军情呈报,要不是左右苦劝,气得当场要斩了他。
这杭州城,当初潞王迎降,清军不战而得,得之容易,如今失之也是稀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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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七年,正月二十六日。晨。
杭州。
旭日东升之际,顾炎武意气风发地走上城头,向这座城市的新主人——高旭走去。顾炎武只见高旭立在杭州城上,望着这井屋鳞次,繁华无比,烟火百万家的六大古都之一,他没有胜利者的那种狂喜之情,却是苦恼地怔怔出神,不由诧异道:“会长,如此大捷之时,为何事烦忧?”
高旭道:“顾先生,这杭州是我们的了。”
顾炎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高旭又道:“这个,地盘越大,责任就越大,可越大就越麻烦啊。”
顾炎武连忙作贼一般看看左右,幸好没人,冒着冷汗道:“会长,你这话……”
高旭转头望着无语以对的顾炎武,不由呵呵一笑,道:“当然越麻烦,才越有挑战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