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逛下来,阿康心中大呼过瘾。此番盛事远比她想想中的要恢弘得多。阿康本以为不过是这个年代的庙会、集市,谁成想单是贸易这一部分,就已经是亚洲贸易博览会的规格了。除了辽、宋、西域诸国的货物,西到波斯、大食,南到天竺,甚至是东边高丽、东瀛的东西都有。阿康忍不住好奇:这么大老远的,他们怎么运过来的呢?
除了贸易,这还是一场技术、艺术、宗教等等的交流会。农人把不同地方的作物种子拿来贩售,顺便还要讲解一下种植方法——种不活明年没人买了,这时候的人也没想着弄虚作假、干一勺子买卖、赚一票就拉倒的。来自各地有名气的大药堂来采购药材的,顺便带几个大夫,一方面做做药材的质检工作,一方面打开招牌坐诊、给自家的字号扬扬名,有疑难杂症的患者也有奔着这个机会来求医的。这么大的场面、这么多的客流,自然少不了卖吃食的;歌舞伎、耍杂耍的、演马戏的,五花八门的跑江湖的艺术团体,也都来凑这个热闹。凑人气凑得最不可思议的,是各教各派来传道、弘法的。不仅是让阿康大开眼界,也是第一次让她认识到,辽代还是个思想开明、信仰自由的时代,单从各宗教在这里的蓬勃发展来看,历代辽帝还是很开通的,当然,不排除契丹人尚未意识到思想统治的重要性这种可能。
光是佛教,就有讲禅宗、净土宗、和密宗等等。其中密宗又还分天竺密教、吐蕃密教和东瀛密教之分。这佛教密宗从印度传到藏地和中土,唐朝时发展的唐密又传到了现在的日本,后来唐密在中土式微,渐渐没落,日本的东密又回传到了华夏。几派同宗同源,又都有了些不同,如今听他们宣讲、辩义,那场面,颇有几分《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架势。汉人传统的道教早就传了过来,还颇有市场,一些契丹贵族已被其经义所征服,在辽地建了不少有名的道观。道家讲究“无为”,人家都不是带着任务目的来的,冷眼旁观,倒多了分脱尘出世的味道。源自波斯的袄教、景教和摩尼教,以及西域传过来的回教,也都有人来此传道。前辈子一打开电视就听见某两国的头头一个以上帝之名、一个奉真主意旨,整天打得不亦乐乎;这会儿看着人家两家的传道士,一天忙活下来,晚上一块儿围着篝火吃烤串儿,阿康觉得世界真的可以很玄幻。
看热闹也不是件容易事,那也要有一定的知识储备的好不好。
阿康现在就是知识储备不足,别说门道,看热闹都看得不过瘾。因为契丹文是结合汉文和回鹘文而创的,所以当初在办学堂的时候,阿康就请人把这三门都教了。孩子们爱学什么学什么,阿康是都去认真学了,契丹话是学得差不多了,回鹘文就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倒不是说她什么都没学会,而是她学的都太教条、太片面,到了用的时候,就不够使了。乐儿和石头都比阿康学的好,原因之一是学堂里面也有不少回族小孩、平时可以交流、有语言环境;另外孩子的悟性也要好一些。特别是石头,不管学什么都很是刻苦。他自知在继母的苛待下,之前的十年几乎是荒废了。后来又有了乐儿和耶律延禧做对比,他更是觉得要奋发图强,才能不落人后。殊不知乐儿是自小在阿康结合了千年后的教育理念以及对中华文化精华的总结后,给乐儿精心设计的教育方案下成长起来的,那是德智体美劳,一样不落。耶律延禧就更不用提了,皇室精英教育,那是多少堪称人尖子的大臣们,提溜着脑袋、哆哆嗦嗦研究出来的。可正是因为这样,这俩孩子的底子是够厚的,但若论起对学习的刻苦态度,对学习机会的珍惜,谁也比不上石头。在这一阶段的成就,也都比不上他。
同样是参加盛会,乐儿玩的心思占大多数,顺便长长见识,跟着阿康,见到新鲜的、喜欢的就听听、问问,觉得不好玩的,就不理了。石头就不一样了,跟着阿康,认认真真的做翻译。听不懂的就悉心求教,遇到语言不通的就找人学。只要阿康露出点感兴趣的苗头,石头就认准了那是值得学的。结果短短几天的功夫,乐儿玩野了、晒黑了,石头学得上火、急出了一嘴的泡。
阿康见石头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毕竟这也还是个孩子啊。知他心结太深,旁人一时也难以开解,阿康只好多给孩子们准备些瓜果、让侍女们隔三差五煮点绿豆汤。
萧峰有幸也得着了一份瓜果甜水。大热天里,忙活的一头汗,看着白瓷盘子里如玛瑙般的葡萄、黄澄澄的梨子,散发着清香,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子;要么是洁白的碗里盛着凉好了的碧绿色的甜汤,让人看着就从心里透着凉快、舒爽。
皇帝哥哥交给萧峰的差事并不那么好干。看着威风,想捞好处也不是没机会。但问题时萧峰不是那样的人。这等声势的大会,不仅契丹各部都遣了资深年长的贵族过来,周边的各附属国、邻邦,都有使者来觐见。除了表达一下对辽帝的忠心,也都不免打探、观望之意。特别是当今辽帝新提拔上来的这个南院大王,大家都想见识一下是个怎样的人物。也可以从中探出辽帝对内政和邦交有什么心思、起点什么变化没。
于是来和萧峰打交道的来人里精彩纷呈了。阿谀奉承、曲意讨好以求私利的有,装疯卖傻、伺机打探的有,傲慢狂妄、言喻相激的也有……世间百态,萧峰这几天净见着新鲜的了。还都有个共同点,不能得罪大发了。虽然皇帝哥哥一句话:看谁不爽,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朕给你撑腰!可是书记官也在私下里跟他讲,这里面的各种关系、丝丝牵连、环环相扣,一个处理不当,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结果堂堂一个豪爽汉子,还得耐着性子和这帮烦人的周旋。
就在萧峰头疼的时候,宫里的萧太后也在愁呢。她也是在愁孩子的教育问题。这儿子这么大岁数是已经彻底定了性了,没得改。一天天的就知道玩,还不能打不能骂。还是好好收拾重孙子吧。之前把孩子托付给萧峰虽说是为了避祸,可是也抱有一丝奢望,想看看换个环境,离开妇人的宠溺呵护,孩子会不会有些长进。谁知这萧峰竟是远远不如他父亲,只会把孩子扔到兵营里。虽说孩子看着身子骨是好了些,可这学识、品行还不都掉下去啦?之前探子回说,他出身草莽,哀家还是对他寄予厚望。可惜,终是不堪大用啊。将来又如何能辅佐我的小阿果呢?如今之计,还是要找一个能安稳社稷的能臣才是……萧峰如今势头正劲,不知当年教得远山文韬武略的韩闻牖现今如何了?
太后唤人叫来
手下探子,“去找前朝大臣韩闻牖。如果他不在了,看看他有什么传人,带来见我。”
十五天之后,韩家,书房。
“祖父,您当真要随那人去见太后?”韩展陶不忍心祖父如此高龄,还要去经受朝堂上的云谲波诡、血雨腥风。
韩闻牖一边整理案头、架上的书籍,一边笑的从容淡定。
“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老夫这把年纪,以别无他求,但愿无愧于心。能从心所欲,便极好了。”说完,老人转身,抚了抚墙上的一幅画。这幅画的是人物,那人三十几岁,状貌雄伟,跃马扬鞭,意气风发,英姿不凡。
“展陶,你可知这画上是何人?”老人笑眯眯的问道。
“后唐皇帝。”韩展陶很想偷偷擦汗,韩家子弟每个都是听这故事长大的,今天这是又要再听一遍啦?
“嗯,这幅画,是我高祖画的。当年高祖来辽地,却也不曾忘记教导我们韩家人,要牢记自己是汉人,更要牢记当年对晋王,也就是后来的后唐皇帝的誓言:力保契丹不南侵。如今我已是风烛残年,韩家,要靠你们这些后辈去继承、去光大门楣。萧太后寻我,为的是教导皇孙。如果老夫能在有生之年,教出一个重民生的好皇帝,便可再保辽宋二十年的安定。若能如此,便是舍了这把老骨头,我又何惧之有!”
第二天,老爷子骑了头大青驴,驴背上还背了满满的两大麻袋的书,嘚儿哒嘚儿哒的便上路了。他事先嘱咐,儿孙们都别出来送行,连小书僮都没带。反正萧太后派了人来嘛,我们汉人请先生,姿态总要放低一点的。就劳烦这位大人先伺候着吧。
老爷子说不让送行,可没说不让跟着。我是去送信,顺道而已。韩展陶理由充分的偷摸跟着老爷子,也到了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