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五岁连武当长拳还不会打的时候,娘便告诉我,说我的爹爹和师叔们是江湖上人所敬仰的大侠,我将来也当如他们一般,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我问母亲,什么是大侠。母亲皱眉想了半晌,最后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她也说不清,但是将来如果我能成为像爹爹和叔叔一般的人,便能算是大侠了。
这话彻底让我糊涂了。我有一个爹爹,这谁都是一个。可是我还有六个师叔啊!我天天看他们,怎样看,都觉得他们是七个人。我一个人,要怎么成为七个人啊?这大侠实在太难做了。
不过不论是难是易,我既生在武当长在武当,这件事情便是理所应当的了。于是我便开始琢磨,难道爹爹和师叔他们虽然是七个人,但其实都差不多?若是如此,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做个大侠也便不那么难了吧?
很快,我便有亲身机会去验证此事。五岁那年过了年节,爹爹请允了太师父,要传授我武当本门的武艺。奈何爹爹他执掌武当门户,没有太多时间教导我功夫,便将我交给了二叔。据说二叔是爹爹和几位师叔中功夫最好的,连几位小师叔的入门功夫都是他教导的,由他调教我入门功夫再好不过。
我本以为要仔细观察二叔很久,才能看出他和爹爹到底一不一样。可结果第一天,我就万分确定二叔绝对不可能和爹爹一样。从一早到最后结束,二叔的话总共只有四句。
“双脚开立略宽于肩,沉肩坠肘。”
“曲膝松腰,双股与地平。”
“凝心静气,不得神思四溢。”
“今日就到此。”
从日出到日落,二叔统共四句话,三句都是讲解扎马要领,只最后一句,将已经全身酸痛的没有意思力气的我彻底解脱出来。后来据二叔的大弟子云虚师兄说,这已经算是多的了。我偷偷瞄了一瞄二叔,盼着能有一句如爹平日里一般的嘉奖鼓励。可是二叔的脸仍旧是一成不变的绷着,严肃沉默,负手而立整个人仿佛凝如远山,丝毫不见爹爹脸上常常带着的慈和笑意。实在是让人不敢有丝毫放松。累得连手指都要抬不起来的我直接瘫坐在练功场边,连脑子都有些浑噩了,不由自主的便闭上了眼,暗叹如此下去,要做大侠的话,这日子可没法过了。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人抱了我起来,双臂沉稳令人安心。
“娘……这大侠可也太难做了啊……二叔和爹爹……这般不同,我要怎生成为两个不同的人……”我忍不住抱怨。
我只觉得靠着的胸膛轻轻震了震,随即便睡过去了。
几年中大多是二叔在传授我武艺。说实话,武当上下,太师父,爹爹,还有诸位师叔中,我最怕的便是二叔。二叔从未发过脾气,也未有太多疾言厉色,可是几年下来,他授艺之时笑过的次数我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我若有一丝半点的懈怠,二叔立时便能看得出来,板着脸一句话,便将我罚到晚饭时分。我偷偷把这话告诉七叔,唤来他哈哈大笑,只说其实不仅是我,五叔,六叔和他,当年最怕的也都是二叔。然后摸摸我的头,只道其实小辈弟子中二叔最疼的便是我,只是我年纪还小,尚不懂得这些而已。
越往后来,我便越有些糊涂。豪迈的三叔,精细的四叔,儒雅的五叔,腼腆的六叔,直爽的七叔,爹爹和师叔们,实在是人人不同。我将这困惑烦恼说给太师父听,太师父闻言亦是大笑。揉了揉我的脑袋,告诉我说,所谓“侠”之一字,并非去成为什么人,而存乎一心。克己守义,锄强扶弱,以己所学,扶危济困。还说行侠之事,人人所做均是不同。爹爹和几位师叔便是同出武当一门,也各有各的行侠的方式和手段。看的不是形式,而是侠之一字的本真。
这一番话说的我明白了些,却又有些糊涂了。太师父却说我只需细细去看去学爹爹与师叔们的言行,终有一日会能明白。
太师父的话,自然是要听的。那以后我便时时留心爹爹和师叔们的言行举动。当初小时候觉得岁月格外的慢,如今看来却是一闪而过。屋檐下的燕子春去秋来孵出几窝小燕子的功夫,时光便已悄然过去。曾听三叔说,当初爹爹在太师父八十大寿的时候救了个寡妇,曾被太师父好生嘉许。我琢磨着救个寻短的寡妇,不需要什么高深功夫的大侠来为吧?寻常人口才好上一分半点,也能为之。可却被太师父嘉许为“行侠”。这样的事情一来二去听多看多了,天长日久,多年时光,我倒也看出些端倪。
武学一道,勤修苦练,为的是为常人所不能为。又有哪个寻常人家动辄纵身一跃便上了房梁的呢?而若是以所修所学助寻常人家克难渡困,便是行侠。若是以所修所修一逞私欲,便是为恶。纵情江湖也好,快意恩仇也罢,称得上“任武”,却称不上“行侠”。
如此说来,这江湖儿女成百上千,称得上“行侠”的,却还真是不多。而能算是“行侠”的,有时候仔细看看,却又怎生都不太像大侠的样子,就好比六叔。
我六七岁的时候,六叔便在江湖上颇有声名了。几年下来,武当殷六侠的名号江湖人听了,多要敬上几分。虽然不如爹爹二叔他们那般威望,但也不可小觑。六叔的一手剑法,却是爹爹与师叔们之中最好的。爹爹说过,习武一道,除了勤修苦练,更要看上几分性情。据太师父说六叔的性情,却是最合习剑的。我曾见过一次六叔临阵对敌时的情形,长剑徐扬,剑势沉稳剑意绵密,将武当后发制人的精要展现的淋漓尽致,眨眼之间对方兵刃悉数被击落于地,端地厉害。可是如果对方要是知道这个转眼之间将其力挫的武当殷六侠昨日还曾因为后山野豹新生的一窝小豹子死了一只而掉了半晌眼泪的话,得会是什么脸色?会因为这种小事掉眼泪的大侠,怕是也只有我武当才能有了。更不用说因为三叔重伤和五叔失踪的事情,六叔私下更不知道红过多少次眼眶。
不过想来,那次之后我很久都没见六叔哭过。倒不是因为六叔转了性子,而是那年春末夏初,六叔随太师父下山一趟,却是带回来了一个姑娘。娘同我说要叫她姑姑,于是那时我便唤她路姑姑。据说路姑姑来是给三叔治伤的。听爹爹说,路姑姑虽然是个年轻女儿家,但却是这几年中,唯一一个诊过三叔的伤势之后说可以治的大夫。为此爹爹和几位师叔几乎欣喜若狂,当即便留了路姑姑在武当山,看架势似乎恨不得路姑姑常住下来才好。未成想几年以后,路姑姑也真的便在武当常住了下来。只不过从客院挪到了六叔的院子里而已。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路姑姑花了半年时间,竟是真的治好了三伯的旧伤。当时我才九岁,很多事情也记不甚清楚,到是记得自从路姑姑来了,六叔和七叔却是一下子忙了起来。常常能见六叔陪着路姑姑山上山下的跑,据说不是采药便是制药,有一次还带回来一个受了伤的孩子,便是后来的梅师弟。无事之时,也常见六叔便在路姑姑的客院外面转来转去,时不时看看院门,立时就红了脸。一时之间从早到晚实难见到六叔清闲。至于七叔,要见的话去后山有猴子出没的地方便是了。
路姑姑医好了三叔的伤,过了年便就急匆匆的走了。她前脚没走多久,后脚六叔就被太师父打发下山同二叔一起去了泉州。当时我好奇的问二叔和六叔是去做什么,四叔摸摸我的头,告诉我说是给莆田少林的掌门送回礼。话音刚落,就听三叔大笑:“对对,你二叔六叔便是去莆田少林送回礼的。”
谁承想这回礼一送,便从草长莺飞的春初时分一直送到了寒霜满地的秋末。那年中秋一过,爹爹便和娘亲说要娘亲帮着筹划准备聘礼。我在一旁听着,好奇问道:“娘,什么是聘礼啊?”爹爹和娘一愣,互看一眼,一副好笑的模样看着我。娘揉了揉我的头道:“傻小子,男子若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想要婚娶,就要先上门提亲。提亲之时表示对姑娘和她娘家人的尊重而带上的礼物,便是聘礼了。”
“哦……”我点了点头,“那谁要结亲啊?”
爹爹笑道:“你六叔。”
“哦……”我再次点点头,“六叔想娶路姑姑?”
爹爹和娘亲再次愣住,面面相觑半晌,娘亲拍了拍我额头,“傻小子也不傻嘛!”
只是谁知道,聘礼准备好的时候,爹爹忽然接到路姑姑的传书,几位师叔随即下了山。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却是浑浑噩噩的六叔,和路姑姑的牌位。那一段时间里,爹爹和几位师叔的叹息便未有断过。至于六叔,我头一次见他哭得那般厉害,到得最后竟是在床上一病不起,水米药石不进,整个人都脱了形,无论旁人怎样劝解都无济于事。请回山来的大夫,不看还好,六叔一见大夫,立时益发伤心大恸,反倒不如从前。师叔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闭关的太师父也出了关,在六叔的房内待了三日三夜。太师父和六叔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但是三日以后,六叔却重新开始进药用饭,渐渐好了起来。只是房里多了块牌位。爹爹吩咐说以后提起路姑姑,一律称六师婶。而且便是提起,也不准给六叔听见。
之后几年时光益发的快。除了同二叔修习功夫,爹爹和几位师叔也开始陆续教我武当各路武功,拳掌刀剑,轻功暗器样样不落,而且人人似乎都学了二叔的风格,授艺之时异常严格,差上一分半点都毫无商量的余地。一时间原本便不多的玩闹时间更少了去。
武当虽是江湖大派,但是无论江湖上多少纠葛,山上岁月始终波澜不惊,实在是……让人无聊的很。爹爹师叔们督促的紧,平日里除了练功,也再无时光玩闹逍遥。我无奈挠头,娘亲啊,当初你可忘了告诉我,想做大侠,除了明白什么是侠,这做大侠的本钱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练出来的啊!
而若说这几年里最有意思的事情,怕也便是六师叔的事情了。当初听七叔私下念叨,说六师婶是因为惹上了成昆,这才引祸上身的。未成想至正十一年那会,六叔照这几年的惯例去济南,这一去一回,竟带了个和六婶一模一样的女子回来。那相貌,神情,举止,连说话的声音都和六婶毫无二致,医术像,连捉弄七叔的本事也像。可是如果她是六婶,那六叔房内这几年拱着的牌位上面的人又是谁?后来听三叔说,六婶出身背景不凡,这其间之事难以说得明白。唉,说不明白就算了,其实只要六叔高兴,六婶是不是原来的路姑姑,在我眼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也曾有名三代弟子因为六婶的事情私下传些小话,结果二叔脸色一沉,以不敬尊长的门规罚了那弟子关了三天黑房,自此以后再无弟子门为这事嘀咕。
而六婶回来最大的好处是,六叔传授剑法的时候又自开始言笑晏晏的了,尤其是有了殊行师妹以后,几乎随时随地都是满脸温和笑意,眼底都是愉悦神情,异常好说话,耐心更佳。一时间,武当各门功夫里,就属练剑最合我心意。
而说到殊行师妹,实在不得不提,这丫头简直就是六叔的宝贝,别说磕了碰了,掉根头发,六叔都得心疼上半天。作为武当三代里唯一的一个女孩子,莫说六叔,便是爹爹和几位师叔,亦是捧在手心里疼,变着法的哄。加上小丫头粉嫩漂亮的模样,忍心拂逆她心意的人,整个武当估计就六婶一个人了。
可是事实上,别看这小丫头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一旦离了大人,简直是淘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爬树翻墙上房揭瓦,下溪捉鱼上树抓鸟,无所不为无所不能。五岁的时候就仗着有梅师弟陪着,连后山那窝豹子也敢去招惹。这哪里是个小姑娘家,分明是个野小子。可是爹爹和师叔们明明清楚这小丫头淘到什么程度,却仍旧当她是娇娇软软的姑娘家,别说是罚,便是重话也不多说一句的。六叔更是生怕自家的掌上明珠被豹子伤到半分,抱着上下看了好久,确定没擦伤没破皮,这才放了心。天知道有梅师弟在,小丫头哪里能被伤到,倒是那豹子被揪掉了多少根胡须尚有待讨论。
说实话,我是多少有些嫉妒殊行师妹的,虽然我也知道去嫉妒小了自己十来岁的小师妹实在不应是武当宋少侠该干的事情。我嫉妒的即不是师妹的习武的天分,亦不是诸位叔伯长辈的千般疼爱,而是她那份自由自在毫无拘束。六叔当初一径盼着师妹能同六婶一样修习医术,毕竟有一个被称作“青衣圣手”的娘亲,又偏偏同六婶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不习医实在是有些可惜。可奈何师妹半分不愿意,无论六叔怎么哄骗都是无用。倒是六婶虽然是武当上下唯一一个常常管教师妹的人,但此时却是最也是最任师妹心意的人,只道师妹喜欢学什么均由得她自己,无论学什么,能成几分,也凭她喜好。只要一世无亏德行便好。
想想当初自己还不懂什么是任武什么是行侠的时候,武当长拳也还不会打的时候,便在长辈的期望下立誓想做锄强扶弱的大侠。相比起来,殊行师妹的自由自在实在是让我有些……眼馋。我也约略能明白爹爹和师叔们的苦心,是想让我做武当下一代的掌门。尤其这一两年,我平日里的言行爹爹和师叔们万般留心,武艺上更被勤加督促,与江湖各派之间的往来应对也总要吩咐我相随。只是,虽然做武当宋少侠很好,可我倒真的是更羡慕六叔家的小丫头啊,虽说实在是淘得野了一些。
说起殊行师妹,便得提起另一件事。殊行师妹四岁那年,六叔和六婶秋末从金陵回来的路上,“捡”回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只说是横渡汉水的时候,碰到元兵行凶。这姑娘的父亲是汉水舟子,遭了毒手。六叔六婶见她一个十来岁的姑娘,担忧她失去至亲依靠无以为生,便带上了武当山。六叔六婶先行去拜见太师父,吩咐了我去带她临时安顿。眼前的姑娘眉若远山,唇如朱樱,肤若凝脂,一双素手揪弄着衣角,半低了头有些怯生的看着我。我立时便想起诗中的两句“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见她眼波盈盈,几乎瞬间我便感到脸颊上唰的一热。宋青书,你是堂堂武当少侠,怎能见了姑娘家竟然先想到这等艳词!宋青书,你怎么也是武当少侠,怎能见了姑娘家这般无礼?宋青书,你好歹也是武当少侠,怎能见了姑娘家自己先脸红的……我深吸一口气,趁着对面姑娘发现之前恢复武当宋少侠当有的进退礼仪,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在下姓宋,小字青书。敢问姑娘姓名?”
对面的姑娘脸色也是一红,小声道:“我……我叫芷若……周芷若。”
芷若,清丽芳雅,名如其人。
正要开口,就见忽地一个粉色的小团子一下扑到对面周姑娘身上,“娘说带回来一个漂亮姐姐,原来是真的。”这般蹦蹦跳跳横冲直撞,见了人和点心就扑的小丫头除了六叔家的小宝贝还能有谁。只见她刚吃完点心,还带着粉霜的小手直接摸向周姑娘略有不知所措的面颊。我无奈的抚额,一手抓住小丫头的后领子,把她从周姑娘身上拽了下来,交给了紧跟她而来的梅师弟。梅师弟对芷若行了个礼,一手抱着略有不甘兀自揪着周姑娘衣角的殊行道:“姑娘莫介意,小行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便这样抱的。”
唉,同样是姑娘家,怎么差别就这般大呢?小丫头就是长到人家姑娘那么大,怕也是这般又淘又皮的模样。哪像人家姑娘温柔文静?不过被小丫头这么一搅,原本略略尴尬的气氛便消散了。梅师弟和周姑娘略略寒暄两句,用了六叔六婶新带回来的梅子枫露糖成功的带走了一心抓住周姑娘不撒手的小丫头。
“周、周姑娘,殊行师妹她是六叔的女儿,性情活泼了一点,没什么恶意的。”我抓了抓脑袋,周姑娘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模样,胆子似是不大,暗叹可别被小丫头吓到才好啊。
不成想周姑娘掩嘴轻笑,“我晓得,路姑姑说过的。其实……她倒是很可爱。”言罢抬头微微看了我一眼,眼波盈盈恰如春水,溶入这满山翠色,让人恍如梦中。
很多年以后,已是峨嵋掌门的芷若笑问我到底是从何时起便打起了“主意”。我立时便想起了此情此景,不由自主开口道:“眼是水波横,山是眉峰聚。”换得芷若唰得红了脸颊,犹若朝霞。
少年子弟江湖老。武当声望益盛之际,爹爹娘亲鬓边白发渐生,武当的小辈弟子们也习成出道。几位师叔门下的大弟子这几年都在江湖一展头角,在江湖上也渐渐立下名号。云虚师兄,恒虚师兄,梅师弟,都已是颇受尊重的人物了。便连十六岁的殊行师妹,也因着六叔和六婶所传的武当和桃花岛的剑法名动江湖,倾倒诸多少年侠客。不过小丫头便如我当年所想,长到多大还是依旧的淘气顽劣,除了她爹娘师叔伯的话之外,便只有梅师弟的话才会听,其余人等一旦惹了她不高兴,无不被折腾得七荤八素。于是当梅师弟跪在六叔面前求娶殊行师妹的时候,六婶立时一口答应,然后拉了舍不得女儿,正自万般纠结的六叔下了武当直奔金陵散心去了。而武当失踪多年的无忌师弟竟是做上了明教教主,回山拜见五叔和五婶的时候,五婶抱着他几乎哭昏过去。不过那以后,武当,天鹰教和明教之间在江湖上始终略有尴尬的关系终究得以解决,也再无其它门派对此说三道四。毕竟就算不为了明教势力,也没有谁愿意得罪了武当。又有谁愿意得罪六婶和寒兮师弟两个“有医无类”神医呢?而且或许过得两年,便连第三第四个也有了。六叔的儿子,十岁的殊归师弟总算是偿还了六叔在殊行师妹上落空的愿望。这姐弟俩实在是翻转了位置。殊行师妹像极了六婶,却对医道毫无兴趣。而颇似六叔的殊归师弟,不仅性子安静,对医之一道更是有着极出众的天分,据说不弱于梅师弟。倒是对于习武,虽然资质极佳,功夫亦由六叔教导得在武当三代弟子中很是出众,但却是不爱动手。
无论我有没有明白“侠”之一字的道理,爹爹和师叔们还是渐渐把武当交到我手里。一开始的时候我颇是忐忑不安,生怕武当八十多年的声望折在我手里。我在太师父闭关的小院里和太师父谈了整整三日夜,再一次请教太师父,什么是侠,什么是武,如何立身,如何持派,又要如何对待江湖。
等到再次出来的时候,气爽风清,云淡天高,抬眼望去,天柱峰松木连天而上,微抹白云。云虚师兄在习武场督促弟子们习武。梅师弟正背了药篓从山上采药下来,身边是一蹦一跳揪着只小狐狸玩弄的殊行师妹。殊归师弟正难得的用功演练刚学完的柔云剑法。转过回廊,恒虚师兄正同几个工匠指点着十方堂需要翻新修缮的地方。清风师弟正抱了上个月得田亩账目要去整理。韦师兄正领了几个小弟子,将新铸好的几十把长剑运到兵器房。明月师弟刚刚收拾完前些时候无忌师弟回山时住过的房间。杨姑娘正推了方师弟的轮椅由二叔二婶那里出来。几名小弟子跑过我身前,匆匆行了个礼,又去得远了。看着和暖明媚的日光投入大殿,外面鸟鸣流水之声不绝,我忽地心情大好。侠也好武也罢,是要用一辈子去慢慢体悟修炼的。又何必庸人自扰?执掌武当,便是只为了这分生机盎然也便值当了。
我笑着转身,回到自己房中铺开笔墨,照例写给主持峨嵋的芷若每月一封的常信。落笔之际,我微微而笑,一气呵成。信上只一句话:“陌上花开,当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