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观里的事,那便是人家的私事,我这样说,也就是表明这件事不方便公开。
青云道长略一迟疑,旋即转身向在场众人拱手示意,“呵,各位,贫道告假,去去就回。”
能获邀来这儿参加金秋赏菊诗会者无不是兴隆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哪儿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纷纷拱手还礼,表示没有关系。于是青云道长离席,带我向花园另一端走去。
兴隆县很小,但醉云轩的花园很大,曲径通幽,亭台处处,假山流水,蝶舞蹁跹,美,就一个字。
青云道长对这里的环境似是非常熟悉,左转右拐,不大一会儿就绕到了另一处建于假山腰的小圆亭,这里视线良好,站在亭内,整个花园尽收眼底,十数丈外,便是赏菊诗会的所在处,一干诗人骚客饮酒谈诗,不时有笑声远远传来。
这的确是个谈话的好地方,谁都能看到这里,也就是这里哪儿都能看到,有人靠近,想不被发现几乎没有可能。
到了亭子,青云道长左右看了一遍,见没有闲杂人等,这才转过身来。
“江施主,现在可以说了吧?”和刚才在众人面前时不同,青云道长的脸色显得非常凝重――不愧是老江湖,嗅觉真是灵敏,从我不愿当众说出来意便猜出不会是好消息。
“道可道,非常道。”我双臂在身前交叉,两手紧握成拳,右手大拇指挑起,同时口中说道。
青云道长微微一愣,显得有点错愕,不过只是一瞬便恍过神来,同样双手在身前交叉,两拳紧握,姿式和我一样,只不过挑起的是左手大拇指,“名可名,非常名。”
这两句是道家经典《道德经》的开篇之句,是道家精义所在,意指‘可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规律道理,就不是永恒不变的道理规律,而事物可以叫得出的名字,也就不是永恒不变的名字,因为事物会消失,名字也就会跟着消失’。
但同时,它也是千门的专有切口,用来表示身份。
切口正确,且手势也对,这也就证明,眼前的青云道上是货真价实的千门中人。
“晚辈给前辈见礼。”依江湖规矩,后退两步,我向青云道长重新行礼。
青云道长并未客气,实受了我这一拜――刚才不知我的身份,自然要以礼相对,现在知道对方是自已门内晚辈,长幼有序,当然就要有长辈的架子。
“你是谁,师从何人”青云道长问道。
“回前辈话,晚辈江华天,现化名江一凡,家师杜遗山。”我恭敬答道。
“杜师兄?你是杜师兄的弟子?”青云道长非常惊讶,惊叫出声,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同门师兄的弟子。
“正是。敢问前辈可是号为北千王的凌沧海凌师叔?”我恭敬问道。
三十年前的江湖上有两位千王,一位是我的授业恩师,号称为南千王的杜遗山,另一位则是号为北千王的凌沧海。两位千王同出一门,师从上一代千门掌门,被称为百变狐狸的胡亦阳,后胡亦阳年老多病,终于不治而死。按江湖规矩,大师兄应接受掌门之位。但凌沧海不服,认为掌门之位关乎门派兴衰,应由实力强者接任,经江湖前辈调停,决定以赌技一较高下,三局两胜,胜者接任掌门,败者离开千门,但永不许再回长江以南。于是两位师兄弟在嘉兴风雨楼比试较量,第一局斗牌九,杜遗山胜,第二局斗麻将,凌沧海胜,在最关键的第三局斗骰子中,凌沧海摇出三骰十八点,本以为稳操胜券,却不想杜遗山技亮一筹,用内力将三粒骰子震成两半,反以二十一点胜出。认赌胜输,凌沧海无话可说,气恼之下离开江南北上闯荡,勤学苦练,终也成一代高手,名气之盛,直逼其师兄杜遗山,被江湖人并称为南北两大千王。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当年参与调停的几位千门前辈,几乎没有听过,所以很多人都奇怪,以江湖人好名好斗的性格,为什么南北两大千王成名数十年却相安无事,即无交往也无争斗,却不知这两位是出自同一师门的亲师兄弟。
“没错,正是老夫。”青云道长答道,脸上生出一股倨傲之色,但维持了不过几秒,便又消失而去,“北千王,呵,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出家修行的道士而已。”他慨然叹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怅然。
“师兄他现在还好吗?”愁怅过后,青云道长收拾心情问道。
“家师在四年前已经驾鹤西去。”我答道。
“去了?!”青云道长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显然这个消息对他触动很大。
“四年前......,师兄比我年长三岁,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善终了,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去见他了。”
人上了年纪,难免就容易触景伤情,虽是曾经不共戴天的对手,但几十年过去,曾经的仇恨已消失得差不多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出家之人,连生死都看得了淡,尘凡俗世的争斗,想来此时大概只会淡然一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