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微咳了一声。
那次在砂恭，她没觉得东西有多重，所以直接拎走了，要是早知道重量，或许她会掩饰性地让伙计帮忙送到客栈去——话说回来也是因为她没住客栈所以才会提了就走的。
若不是陪着秀丽奔走调查盐的时候，在街上看到了罗记茶行，她可能都忘了这事。
红秀丽的嘴巴变成了“O”形。
“北微你好剽——厉害！”
“还好吧……”墨北微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被人用那种看到异型的眼光盯着，也有些不自在了。
“那天的情形很多人都看到了，大人若是怀疑，尽可去砂恭查证。”罗金鑫拱手行礼，“草民不敢欺瞒，句句属实。当时的店员有一人跟随草民来到了紫州，就在堂外，是否需要传唤？”
“传。”来俊臣一挥手。
罗金鑫点点头，对着人群招手。
一个机灵的小伙子从人堆里钻出来，利落地行个礼，就跟说快板似的爽快地把那天的事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
当地的流氓看准了少女是外乡人，上前敲诈，几句话后动起手来。出人意料的是，娇小的少女把二十个流氓全都打趴了，还把他们的钱袋给拿走了。
围观群众拍手称快。
之后，少女走进店里，买了一大堆茶叶，零零总总加起来六十斤，她不等店员说帮忙运送，拎起包袱就走了。
小伙子绘声绘色地说完，指着墨北微说，“喏，就是这位姑娘！厉害着呢！”
来俊臣不由得放下了手，一手按住桌上的铁盒，意味深长地说。
“……听起来的确是你啊，墨北微。”
他的脸上有着止不住的笑意，“不过，随便拿走别人的钱袋，这也是违法行为。”
墨北微的嘴角抽了抽。
“小事就不要在意了吧。”
“那倒是，跟杀人相比，抢劫的罪轻太多了，而且也没人会告你。”
来俊臣脸上的笑意浓了一些，还有几分取笑的意味。
“我会派人去砂恭核实。其他几件案子呢？”
红秀丽登时松了口气，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一半。
当时北微对她说，想帮她的话，就去找罗记茶行的老板。
红秀丽不疑有他，立刻赶去找人。
幸好赶得及。
红秀丽欣慰地想着，她抢先一步上前，恭敬地行礼，将手中的书简递出去。
“大人，请看这份证词。”
来俊臣挑眉，接过书简，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
“全商联的信誉本官也知道，不可能是这么多人为你说谎。从这上面看来，你的确不可能在案发的时候出现在凶案现场。”
墨北微却愣住了，过会儿错愕地开口，“那上面写了什么？”
所谓的“全商联”，全称是全国商业联合工会，那是由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商人们组成的商业工会。幕后有彩七家——尤其是红蓝两家提供协助，其信用程度以及资金财力出类拔萃。
她知道全商联是个强大的组织，可是，全商联的证词、那么多人？
来俊臣愣了愣，哈哈大笑，甩手把书简扔给墨北微。
墨北微匆匆扫过书简，不由得变了脸色。
这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她五个月来的行踪，虽然断断续续的有些空白，但是大致上绕着彩云国走了一圈，最后到达贵阳。
令她惊讶的不是这个，全商联获取情报的能力强大人尽皆知。
令她错愕的是，这上面的笔迹各不相同，有数十种之多！
红秀丽站到墨北微旁边，握住了她的手，“我尽可能地收集了证词，有些地方太远，信还没过来，等到送达后，我会再整理好拿来的！”
墨北微清楚地知道手中的证词有多么沉重，声音也迟滞了一些。
“这份证词是……”
“凛夫人帮了大忙哦，都是她联络的！” 红秀丽颇为骄傲地抬头。
墨北微回想着。
“是那位屋子里堆满各种发明的夫人？”
红秀丽欣然点头，“是啊。凛夫人很惊讶你会被卷进这种事情里，很干脆地答应帮忙联络各地的商会。”
墨北微怔住了。
她没想到，红秀丽会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最开始，她根本没打算证明自己无罪。她又不在乎自己在彩云国的名声如何，她打的是两败俱伤的主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对方受创更大，这笔交换就是划得来的，她根本不需要在彩云国留下后路，就算被判处了极刑又怎样，她要走的话，谁能拦得住她？
但是，红秀丽却坚定地“相信”她不是凶手。
所以，她才有了稍微更改计划的主意。
旺季派给她的任务的确很紧凑，时间很紧，几乎全都是赶赴目的地的最短时间。
——对普通人而言的最短时间。
墨北微不想把时间花在赶路上，虽然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非她所愿，但是能四处走走看看也是好的，她这么想着，根据一个热心人推荐的路线，环游彩云国。需要完成任务的时候，她都是“御剑”来回的，所以，就会有“时间差”。
只要有人能证明她在案发前后出现在其他地方，她就是“无罪”的，而她清楚记得的，就是茶州砂恭那一次。所以，她也只拜托秀丽这件事。
本来只是想要稍微“洗清”一些罪名而已。
但是，这份证词……
墨北微合上书简，深深地看了红秀丽一眼，看到的全是信任。
她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五味杂陈。
这样的信任，她不想辜负，无法辜负——就算说谎也好……
——既然你相信“墨北微”不是“杀人凶手”，那么，我就给你一个“清白无罪”的“墨北微”。
墨北微终于做好了决定。
她笑着把书简抛回台上，目光落在那四个“证人”脸上。
“大人，以我看来，这四位‘幸存者’非常奇怪，凶手能在一炷香内灭人满门，怎么可能被人近距离观察还不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哪个杀手这么傻？若是不擅长搜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放一把火。凶手既然没有这么做，肯定有十足的把握没有活口，或者，这几个人是被人‘特意’留下的吧。”
来俊臣挥手让人把四位证人带下去，“凶案会继续调查，你说的我们也会列入考虑。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样了，都不把事情查个明白就急匆匆地上呈案件……”
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的官吏就在旁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墨北微行踪飘忽，这是最难查的地方。没想到就因为这个出了纰漏……
想要借助全商联获得情报，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并不是有钱有权就可以。商人们对情报的重视和保密超过人们的想象。正因为如此，红秀丽收集到的证词才显得格外贵重。
“杀人案先摆到一边去。来说说冒充官吏的事吧。”
来俊臣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谁让你混进朝中，你有什么目的，一条条说清楚吧。”
红秀丽刚刚放下心头大石，听到这句话，突然傻了眼，愣愣地看着墨北微。
“北微，你……不是官吏？”
“对不起，秀丽，我说了谎。”墨北微抿了抿唇，歉然地看着红秀丽，“我……”
她咬了咬牙，说道，“我伪装成官吏，但是，我不曾行使过官吏的权利，一开始就是‘冗官’吧。我只是想看看现在的朝中都有些什么样的官吏，想看看现在的王是怎样的人而已。”
来俊臣瞪大眼睛，挠了挠耳朵，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哈？姑且不论你的理由……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混进冗官里的。就算是‘冗官’，名录也是各部门整理出来的。”
墨北微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我拜托了兵部尚书孙陵王，请他给我一个冗官的名额。大人不妨去查查看，我的名字只在冗官名单里出现过，并没有记载在吏部的资料里。”
来俊臣瞬间露出惊讶的神情。
一直面无表情的葵皇毅也变了脸色。
旺季虽然将墨北微安插进冗官，但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并没有完善所有的资料，吏部的资料库就还没有篡改过。
——若是墨北微在这个月底冗官裁定最终决策出来之前离开，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无法查下去。
现在这一点竟然被她反过来利用！
这么一来，渎职的就变成了孙陵王。
“孙尚书为什么会答应你这样的请求？”
墨北微笑着回答：“这本来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如果不是什么杀人案，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吧。一个月后，就算我不见了，也可以用‘外派’或者‘休假’、‘裁退’来解释。孙尚书没有给我任何实权，也一直都监督着我的行动，上次我跟宋太傅比武，孙尚书不就及时出现了吗？”
“……这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笨到底而已，并不是理由。”
来俊臣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要模糊重点。小姑娘，孙尚书人就在宫里，随时都能跟你对质。”
“我如果想说谎，就不会说一下子就被拆穿的谎言吧。”
墨北微悠然地笑笑，“孙尚书当然是权衡之后认为让我当一段时间的冗官也无所谓才会同意我的请求。我找上孙尚书的原因是孙尚书看起来比较好说话，其他的尚书太奇怪了。”
“我也是奇怪的尚书之一？”来俊臣往前挪了挪，“你的胆子不小。”
“谢谢夸奖。”墨北微弯了弯腰，“请问大人手中的铁盒里装着什么呢，刚刚大人好像说过它可以作为我是杀人凶手的证据？”
来俊臣神色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起铁盒展示给墨北微看。
“你认识这个盒子吗？”
“不认识。”
“这里面放着你和某人联络的字条。需要我一一念出来吗？”来俊臣拈起了一张小指大的字条，抖了抖，“西邑乐家全灭。十一月二十八。”
“既然你二十七还在砂恭，你怎么会知道西邑的消息？”
红秀丽心中的弦一下子绷紧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墨北微。
墨北微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看到的。”她抬头回答。
满堂哗然。
来俊臣因为这种出乎意料的答案愣了愣，锐利的目光也变成了疑惑。
“看到？你人在砂恭，难不成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事情？”
话一出口，他就想起了某个传闻，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悠闲，神色严肃，“你难道是——”
墨北微从袖中取出一块青蓝的玉，反转以后展示给来俊臣。
玉简的背面刻着家徽。
八片花瓣围绕着云层间若隐若现的月牙。
这是缥家的家徽——月下彩云。
若不是玉简而是竹简的话，八片花瓣会由八种“禁色”组成，暗示着缥家与王家深厚的联系。创建缥家的正是彩云国初代国君苍玄的妹妹，苍遥姬。
一直以来，缥家的地位都非常特殊，即使是王也无法轻易对缥家出手。
缥家号称传承着神之血统，拥有异能者并不稀少。
千里眼也是异能的一种。这正是来俊臣想到的那种可能。
月下彩云的震慑力非比寻常。
来俊臣和葵皇毅都变了脸色，“月下彩云……缥家！”
这句话一说，围观的官吏们全都呆住了。
有几个冗官本来是来为墨北微鸣不平的，现在看着事情发展成这样，脑子完全不能转了。
墨北微收起了玉简，朗声说：“我‘看’到了西邑的灭门案，并将这件事回报给孙尚书——作为之后我冒名冗官的交换，我在旅行的途中一直关注着‘非凡’的事情，并且选择我认为比较严重紧急的回报。这就是我和孙尚书谈好的条件。”
来俊臣扣了扣桌子，“这些字条是在兵部侍郎处得来的。”
“我只负责寄出去，或许收信人有改变吧。可能是孙尚书拜托孟侍郎的吧。”
葵皇毅盯着那片有着月下彩云图案的玉简，暗自握紧了双手。
这样一来所有的破绽都会不再成立，就算想说是兵部侍郎指使她也不可能了。
没想到缥家竟然会插手！
“你是奉命而来，还是以个人的意志行动？”
墨北微眯起眼睛愉快地笑着，“有人对我说，去看看现在的朝廷都是什么样子，看看王座上的小鬼是不是还在流鼻涕，需要别人追着帮他擦屁股。”
这么不客气的话……当今之世敢这样说话的人少之又少……
葵皇毅仿佛冰冻般的神情倒是稍稍升了温。
“没想到沉寂已久的缥家会派人来到外面。”
“我只是出来看看而已。被派出来长期留在外面的，另有其人。”墨北微向着身后的人群张望了一眼，不出意外，看到了那个少年。
“我族的女子是不会长期在‘外面’的。”少年分开人群走进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堂上的人仅仅是颔首而已。
少年黑檀般的双眸冷静沉着，澄澈无比。
“北微姐姐。
红秀丽失声叫道：“璃樱——”
这正是红秀丽在虎林郡认识、后来消失不见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瑠花姬在彩云国最新的两卷被洗白了……一改之前的大反派、恋弟狂的BT形象，转身就成了为了一族奉献一切的坚强女子，聪慧博学仁慈孤高，而且据说她拥有不输给先王紫戬华的政治手腕。
我期待彩云国的最终卷能令我再次大跌眼镜。还会有谁形象大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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