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并不是那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更不是那种说话有技巧的人。为了感激丁文长告诉了他双胞胎母亲的真名,他耐心细致地回答着问题,基本属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于绿石山下的那次追杀,胡三虽没有亲身经历,但听陈二狗说得多了,他也学会了绘声绘影,直接导致丁文长听得心惊肉跳。
不同的人想要杀她,每个都心狠手辣,这也就表示,即便她在守卫森严的昌平王府,她依然有可能被暗杀。最可怕的,她并不知道别人想杀她的缘由,根本无从追查真相,更别提还击。甚至还有可能,想杀她的人就在她身边。
夜更深了,凉风吹散了夏日的暑气,也让丁文长的思绪变得清明了,他突然想起了懿安长公主。
他与公主并无私情,她根本没有掌掴柳依依的理由,除非她为了某种目的,故意做给什么人看。再想想她的话,每一句都意味深长,每一句都在告诉他宋舞霞曾经的遭遇,似乎在暗示——
难道长公主已经确信我想离开大楚?那太后……
这个猜测让丁文长的脸色变得更凝重了。他愧对宋舞霞,这是他个人的事,但同时,他也肩负着整个丁家。如果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他思索着,试探性地问:“胡大哥,听你的意思,你们也是不得已才回京城,如果有可能,你们愿意放下这里的一切离开吗?”
胡三摇摇头,“我当然巴不得能回去,可妹子和二狗咋想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都听他们的。”
丁文长默然。无论是陆家嫡长媳还是入宫为妃,哪一个都比隐姓埋名,流亡异邦来得强。他暗笑自己的天真。
见他不说话,胡三呵呵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其实追杀、围剿啥的都是以前的事了,放心,俺是大男人,等俺中了武状元,当了大将军,就不会再这么窝囊了!”
丁文长依然不语。别说大将军,就算武状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更何况以胡三的个性,在官场上混,基本属于还没爬上去就尸骨无存的那种,所以在他看来,胡三的理想基本属于空想。
“你别不信,俺可是有皇上撑腰的”胡三申辩。
“皇上?”丁文长惊讶。
“当然”胡三有些得意,可想到陈二狗的提醒,他又有些泄气。感觉丁文长对这话题很有兴趣,他原原本本把郑晟睿探监的经过说了,感叹:“如果能回去绿石山当然最好了,可如果一时半会回不去,为了不让人欺负,我看也只能靠拳头了。”
丁文长没有回应他的总结,揣测着皇帝的意思,再想想长公主的言行以及自家的遭遇,他正色说:“胡大哥,能否帮小弟给郡主传一句话?”
“有话你就直说。”
虽然担心胡三把话带错了,但宋舞霞正被太后禁足,她暗示了可以利用丁楚传递消息或者安排见面,可谁知道事情能不能成。以当下的情形,他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下一刻会有什么变数他实在没有把握。重新写信吧,又怕被人抓住把柄,只能叮咛:“胡大哥,这话只能你亲口对郡主说,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行了,行了,咋这么啰嗦”胡三不耐烦了。
“那就麻烦大哥告诉郡主:世上最危险的就是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特别是皇家的秘密。”
“就这话是吧?放心,我一定带到,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胡三嘟囔着,瞧瞧四下无人,神秘兮兮地说:“丁兄弟,你知道宋清霜三个字怎么写的吧?”
丁文长看了他一眼,一边叮咛他一定要把话传到,一边用筷子沾了酒水在桌上写着那三字。
胡三瞪大眼睛认真瞧着,直至水渍干了依然没眨一下眼睛,似乎想把那些笔画牢牢记在心中。丁文长见了,忍不住感动,可想起她们姐妹的遭遇,又有些感伤,吩咐仆人又拿了两壶酒过来。
这边胡三与丁文长正喝着酒,说着话,昌平王府那边,桂花又借着给双胞胎送东西为由去了秋水阁。
“怎么样,他有什么反应?”翠羽还未关上大门,宋舞霞便着急地问。按常理说,胡三被封郡马,那根本是在众目睽睽下打了丁家一个耳刮子,对方根本没有配合她的理由,反而找她的晦气才是应该的。只不过,她的心中存着一丝小小的侥幸,或者说希望吧。
桂花按住宋舞霞,至房间只剩她们两人,这才开口:“霞儿放心,丁公子十分配合,我已经把纸条给了他。”时至今日只有桂花在私底下才会称呼她“霞儿”。
宋舞霞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忍不住埋怨:“他怎么就去了你们那,若是惹得宋修文怀疑……”
“我回去的时候他正与雁儿他爹争执,想来他也发现自己不应该出现。”桂花为丁文长解释,发现宋舞霞嘴上那么说,脸上并无太多的恼意,直言道:“霞儿,我看丁公子进门时神思恍惚的,好像在找什么人,之后……”她略微停顿,观察着宋舞霞的表情,“我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心事。”
“恐怕他正惦记着添香楼的柳姑娘”宋舞霞语带不屑。
“说起这事,我听街上的人都在传,懿安长公主为了丁公子动手打了柳姑娘……”
“这绝不可能”宋舞霞摇头。
“虽然只是谣言,但听旁人说,好像这位长公主,她——”桂花不知如何形容,她转述给宋舞霞听的话已经十分保守了。
宋舞霞继续摇头,肯定地说:“我承认,一直以来丁文长帮了我许多,我知道他并不是那种口蜜腹剑,心怀鬼胎的小人,但在其他事情上……”想到桂花毕竟是古人,她咽下了“贪花恋酒,喜好女色”等等评论,婉转地说,她相信长公主绝不似外界谣传的那般,经常背着驸马与其他男人鬼混。
上一世,宋舞霞无法下定决心与男友走入婚姻,一来,她知道自己不够爱他,但最主要的,她一直认为,即便有法律的强制性规定,一生一世一双人依然是一种理想状态。有时候她觉得,女人一心一意爱上一个男人时是绝不会再看旁人一眼的,可男人呢?稍微有能力,有条件的,嘴上口口声声说自己多爱家,多爱老婆,可实际上,有多少人把自己的出轨归为生理冲动?
她无意识地抚摸着手腕。穿越后,她手上的伤口没了,但心中的伤痕依旧在。
这些日子,她发现自己早已对陆博涛动心了,不得不承认,这份心动有“雏鸟情节”在里面,毕竟他多次救了她,但更多的,她被他对宋清霜的真情感动了。令她矛盾的,一方面,她自然希望对方能回应她的感情,哪怕最终他们只能有缘无分;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一旦陆博涛真的爱上了她,那么她对他的感情也走到了终点,因为他背叛了宋清霜,她爱他的理由不存在了。
就像《笑傲江湖》中的任盈盈,她一直觉得,即便她与令狐冲隐居江湖了,她真的幸福吗?作为女人,当她看到令狐冲对小师妹念念不忘时,她真的能那么伟大吗?
穿越前,朋友经常笑她是理想主义悲观论者,说她追求的是理想化的完美爱情,又悲观地认为这样的爱情根本不存在。因为害怕伤害所以不愿尝试,不愿付出,最后保守地选择了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可内心深处又不甘心。
她一直不知道她们说得对不对,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穿越了,在这种小三合法化的年代,追求忠贞的爱情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话。即便有这样的爱情存在,这个社会也不会容许。拿宋维善为例,他贵为太傅,最终还是屈服在了皇权下,生下了庶女,辜负了他的结发妻子。
……
原本桂花想问宋舞霞,与丁文长是不是旧识,见她讪讪然的,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转而说起了雁翎和雀翎。
提起双胞胎,宋舞霞不禁想起了丁立轩。当她听桂花说丁文长要带着丁立轩探望雁翎和雀翎,她很高兴,甚至差点就答应了。因为她知道儿子一定在盼望着见她,她也看看他,抱抱他,可她不止被太后禁足了,丁家和宋家也不适合再有往来,她和丁文长之间还有一份“休书”至少是“和离文书”需要解决,她期待中的,或者说臆想中的“抚养权官司”简直遥遥无期。
这样的现实让她的情绪更低落了。桂花见她没什么精神,也只能起身回去了。
王府的另一头,宋修文与苏四娘正在书房与某个小厮说话。
“你确定那人是丁文长?”问话的是宋修文。
“小的看得分明,那人确实是丁大少,小的看他的神色好像很不高兴,但对两位小小姐却十分友善。”小厮低着头回答。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命那人退下后,苏四娘问道:“老爷,你觉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宋修文并没立马回答,仔细思量着小厮的话,许久才说:“蹊跷是自然的,但我更担心,大家心知肚明她想用胡三与外面接触。胡三与桂花毕竟能力有限,我们很容易提防,可如果丁文长参合进来,到时候叔父又责备我们办事不力……”
(21:18分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