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宋维德认识疯妇,这就表示他可能是指使下毒的人。宋舞霞忍不住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宋修文。以她的感觉,一向维持着低调、懦弱形象的他是不会在当下问出这样的问题的,他这话一出口虽然说不上指证亲生父亲,至少也能让她更加怀疑宋维德。
如果在以往,说不定宋舞霞已经质问宋维德了,但回京的这两个多月让她深深明白,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她身边这些达官贵人的演技全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
目光转向宋维德,宋舞霞见他脸色由白转青,刚想开口,就听他一声呵斥:“还不把她抬下去”短短七个字,字字充满了压抑的怒气。
单嬷嬷和另一个婆子急忙战战兢兢地上前,一个抓头,一个抬脚,艰难地把疯妇抬了出去。
宋舞霞无法确定疯妇是晕了还是死了。这人虽然疯了,却可能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知道当年下毒真相的人。如果她死了就无法知道她受谁指使。想到这,宋舞霞急忙说:“叔父,我身边的翠……”
“记得把这两个婆子处理掉。”宋维德的命令盖住了宋舞霞的声音。
“是。”苏四娘点头。
“还有你。”宋维德瞥了一眼宋修文,又似警告般看了看了苏四娘:“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你们应该知道,都有谁接触过这个疯婆子吧?”
“叔父请放心。”宋修文唯唯应了,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宋维德轻咳一声,拿出帕子擦了擦之前拿起茶壶的手,对着宋修文夫妇说:“好了,你们先去把事情办好,我有话对清儿说。”
直至两人走出去,关上门,宋舞霞依然在思量宋维德的话。“处理”是什么意思?杀人灭口吗?因为她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人命在这些人眼中真的如草芥吗?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太恐怖了。
“清儿,叔父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宋维德的话打断了宋舞霞的思绪。他走到门口,打开门,隐约可见宋修文正在院门口守着,院子里空无一人,这才关上房门,继续说道:“清儿,换嫁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是,清儿明白。”宋舞霞点头,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血迹,说不出想让翠羽替疯妇诊脉的话。莫名的,她想起了丁文长让胡三转述的话:世上最危险的就是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万一宋维德以为翠羽听到了什么秘密……可转念想想,如果妇人就这么死了……一时间她心中烦乱,无意识地拿起茶杯,又重重放下。
宋维德因杯子与桌面的撞击声深深看了宋舞霞一眼,仔细打量着她。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轻微却刺耳。
“叔父”
“清儿”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开口。宋舞霞艰难地微微一笑,“叔父请说。”
宋维德又看了她一眼,缓缓说:“修文的话,难道清儿不想知道答案吗?”不待对方回答,他接着说:“没错,我的确见过那妇人。”
宋舞霞诧异地抬头。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人是墨儿当年的陪嫁妈妈,我在她们大婚时见过。”他很肯定地说。
宋舞霞点点头。这解释确实说得通。当年换嫁换的只是新娘,所以疯妇应该是宋墨黛的陪嫁没错,只是——“叔父,您不是说,姐姐难产之后,所有的陪嫁丫鬟、嬷嬷都被你带回家了吗?那这妇人……”
“都怪叔父做事不谨慎”宋维德满脸愧色,解释道:“当日事出突然,你和霞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又怕被人知道宫里的是墨儿,又怕丁家的人起了疑心,匆忙间只想着把知情人全带走,所以按着嫁妆单子清点了人数就直接走了,慌乱间也没有一一确认……”
“叔父的意思是?”
“我从丁家带走的人,人数和霞儿嫁入丁府时是一样的,回王府后我再次确认过人数,一人都不少。所以这人如果真是丁家送来的,那么一定是那时被人冒名顶替,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丁家的人扣下了疯妇,那么就是路上,或者在王府的时候被人偷龙转凤了。”宋舞霞平静地接话,思绪却更混乱了。
当下的事到底是宋维德在说谎,还是宋修文在设什么局,亦或是背后还有其他人不得而知。就像宋修文说疯妇是丁家的人送来一样,宋维德所言也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也许这只是另一个完美的故事。
“清儿?”
“叔父不必自责。”宋舞霞压下所有疑虑,微笑着安慰:“现在妇人在我们手中,两位姐姐的事,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旁人是不会有证据的。只是,我毕竟是在丁家中毒,如果当年是丁家的人买通了这个妇人,那我——”宋舞霞满脸愤慨,“叔父,我想知道妇人是不是被丁家的人指使,试图下毒谋害姐姐,却不小心让我误食了毒药。”
“你想再去问那妇人?”宋维德沉吟了一下,点点头,“我也想去问问清楚,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向你澄清:我不知妇人为何称呼我‘老爷’,也许只是因为我和大哥有几分相似,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中毒的事直至我们在碧琰山庄相见我才得知,否则当年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丁家”
“叔父说的清儿当然明白,清儿从未怀疑过什么,毕竟你和大哥都是我的家人,至于下毒,听那妇人的话,清儿反而觉得她受丁家指使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姐姐怀孕的九个多月,妇人一直住在丁家,能接触的也仅仅是那里的人。”宋舞霞嘴上这么说,心中知道,按照宋清霜的遗言,以及她宁愿选择出城而不回宋家的行为,相比丁文长,宋维德,宋修文的嫌疑更大。
听到她这么说,宋维德欣慰地点点头,“清儿,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他的语气诚挚,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真心相信了她的话。
两人沉默了片刻,待宋舞霞刚想提起再见妇人的话题,只听宋维德说:“对了,清儿,刚才你说的不为妾什么的……”
宋舞霞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再一次被自己的冲动害了。按下紧张,她淡淡一笑,不解地说:“其实清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自我醒来之后,一直记得隐约中有人对我说过这话,可又不那么真切。翠羽说,可能是姐姐在我昏迷的时候说过那些事情,也可能是我中毒之前姐姐告诉我的,具体是怎么样的,我真的不知道。”
宋维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续而问:“翠羽就是你身边会医术的那个丫鬟?”
“是的,她是大哥在柳县的牙行买的,这几年一直跟着我。”
“我记得回京的时候,你身边还有另一个丫鬟,叫什么碧玉的?”
听他突然提到碧玉,宋舞霞微微一愣。难道他在外面无意间见到碧玉了?她一时无法确认,避重就轻地说:“是,她们是大哥同一时间买下的。可惜,碧玉上次随着我进宫谢恩,之后不小心受了伤。”她说得很慢,特别是最后三个字,相信宋维德不会希望她追问当日他们为何突然出城,把她关在了王府门外。
果然宋维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趁机说:“叔父,不如先去看看那疯妇醒了没。”
“也好。”宋维德点头。
两人出了房门,叫来了亲自在院门口守着的宋修文夫妇,询问了疯妇的所在,四人一起进了绿柳斋的耳房。
看得出,宋维德本欲让宋修文及苏四娘避让的,但他还未开口,众人皆已看到疯妇直挺挺地躺着,根本没了呼吸,地上的鲜血也变成了暗红色。
顾不得害怕,宋舞霞一步上前,按住了妇人的脖颈,却一丝都感受不到她的脉搏。
“妹妹,小心,别脏了自己的手。”苏四娘拉起她,横了一眼单嬷嬷。
自他们进屋,单嬷嬷和另一个婆子一直默默地跪在角落中,两人都显得极为害怕。感觉到主子的目光,单嬷嬷急忙对着宋维德磕了一个头,另一个人见状,“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回宋大人,王爷,郡主,夫人,奴婢们把这人搬入耳房时她就已经没了气,她什么都没说过”单嬷嬷的声音在颤抖。
苏四娘偷偷看了一眼宋维德,宋维德却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大人饶命,王爷饶命,郡主饶命,夫人饶命”另一名妇人似发了疯一样,磕完一个头又磕一个,眼见着额头的鲜血已顺着鼻梁淌下,她却似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依旧不断磕着头。
除了宋舞霞,没人看她们一眼。在断断续续地求饶声中,只听宋维德冷冷地说:“你们可有家人?”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没了声音。两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叔父,时辰不早了,我送您回府吧”宋修文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维德率先走了出去,宋修文紧接着跟上。“清儿,我们也走吧。”苏四娘边说,边拉着宋舞霞走了出去。
回到秋水阁,宋舞霞不断想着:“她们是苏四娘的亲信,应该不会被灭口吧?更何况她们应该没听到什么……”
“小姐,您怎么了?神思恍惚的。”赵嬷嬷一边问,一边奉上了茶杯。
宋舞霞默默摇头,端起杯子。
“走水了绿柳斋走水了”
“嘭”一声,宋舞霞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