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再入雄关

目录:大宋墨传| 作者:诸葛九命| 类别: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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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尽碧溪曲,渐到乱山中。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山中白日无色,虎啸谷生风。万仞崩崖叠嶂,千岁枯藤怪树,岚翠自蒙蒙。我马汗如雨,修径转层空。登绝顶,览元化,意难穷。群峰半落天外,灭没度秋鸿。男子平生大志,造物当年真巧,相对孰为雄。老去卧丘壑,说此诧儿童。

    作这一首《水调歌头》词的,乃是元朝时候高丽的一位诗词名家,名叫李齐贤。此人不但文采卓绝,风华盖世,更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术高手。只可惜当年忠肃王掌权高丽,此人心胸狭窄,善变多疑,对让位于他的忠宣王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将忠宣王流放到吐蕃一带,对忠宣王提拔过的官吏更是不遗余力的打压迫害,甚至如李齐贤般文武双全的不世之才都难逃此劫。李齐贤隐身中原二十六年,早年多次潜回高丽刺杀忠肃王,却是行事不周,刺杀不成,反遭毒害,一身修为化为流水。举目无望之下,李齐贤只得改头换面,藏身于市井之间,埋名于乱世之内,以待良机。期间李齐贤结交了众多名士之流,诸如姚燧、阎复、赵孟頫、元明善、张养浩等皆引为知己。俗话说“天不遂人愿”,直到忠肃王去世,李齐贤亦不曾寻得时机再次刺王,却留下了众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后来忠穆王即位,宣召李齐贤回国任帝王之师。此时李齐贤已是六十高龄,途经大散关,感其气势巍峨,雄关壮阔,回念自己朽陋之躯,垂暮老矣,颇多感慨,作下此词。后人只知此词前段写的是大散关壮美景致,“万仞崩崖叠嶂,千岁枯藤怪树,岚翠自蒙蒙”,殊不知在这叠嶂崩崖,枯藤怪树之后,却是别有玄机。此时闲话休提,本书所要说的是前朝故事,大宋风云,却是跟这大散关息息相关。

    大宋朝自立国以来,重文轻武,原因无他,只为大宋开国皇帝太祖赵匡胤,一朝黄袍加身,从前朝的殿前都检点,摇身变成了权倾天下的天子之身。赵匡胤即位之后,整日战战兢兢,寻思自己帝位便是来路不正,生怕那天部将之中再出个黄袍加身,恐怕自己亦是无能为力。思前想后,赵匡胤琢磨个法子,摆上一桌酒席,请老部将赴宴,席上杯酒之间解除了部将们的兵权。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杯酒释兵权”,大宋从此开了文人带兵的先河。文人不知兵,战时无所用。大宋朝兵不识将,将不知兵,自太祖之后,兵马之威之盛一日弱似一日,到了徽、钦二帝,兵马羸弱,几无一战之力。数年之间,大金兵马长驱直入,屯兵黄河北岸,秣马厉兵,欲与大宋决战于中原腹地。

    此时是大宋绍兴三年夏天,宋金两国交战的第十五年。老将种师道扼守黄河要口,帐下韩世忠、张所、刘光世等皆世之名将,与大金苦战数月,将金国大军硬生生挡在黄河北岸。张俊镇守西北,帐下大将吴玠、曲端等,却是数次于大散关大败金军,使得大金国望大散关而却步。时值入夏,天气渐热,金国无力南袭,大宋虽有心反击,奈何粮草不继,士气低落,只好作罢。

    两国暂止兵戈,倒也随了大宋徽宗皇帝的愿,皇宫之中依旧歌舞升平,其乐融融。东京大街之上,亦渐恢复生机,暂且不提。

    此时自大散关去秦州的官道上,一架破旧马车正得得前行,虽甚是快速,却不见马车有何颠簸。赶车的是个中年人,面白少须,约莫三十多岁,身着一袭泛白的麻布衣服,头顶一围自编的斗笠,看似倒也普普通通,无甚出众之处。忽见他手中马鞭轻舞,举手投足之间熟练异常,马儿似也明了他的心意,渐行渐缓。

    片刻之后,中年人将马车停靠在路边。回身掀开帘布,说道:“湘儿,辰儿,我们就在此地休息片刻再走可好。”车厢里传出一声略带疲倦的声音,说道:“一切由大哥做主”。中年人面带微笑,说道:“湘儿一路辛苦,只是此地距秦州尚有三四天脚程,不知湘儿还能否坚持。”

    车厢里传出一声娇嗔:“大哥说哪里话,如今已经到了此处,难道还能半途而废不成?”中年人叹道:“湘儿莫急,我是担心湘儿身虚体弱,如此奔波,怕是累坏了你。”顿了片刻,又道:“只是不知师兄此时见召,是何要事。”叹了口气,说道:“我与师兄亦是多年未见,此次相召,怕是要出大事了。”说罢,满脸凝重之色。

    只听湘儿说道:“大哥莫忧,想来也不会是甚么大事,否则以师兄的性子,定是再三催促。”中年人苦笑道:“湘儿说的是,只是如今多事之秋,不得不让人担忧啊。”湘儿沉吟半响,忽见帘布掀起,车中探出一位韶华女子,青丝长瀑,面如脂玉,更兼一袭白衣,当真是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一般。细瞧她面容,却隐隐风尘之色,显是奔波已久;手扶中年人肩膀,柔若无骨,娇姿尽展,却又似一股病态。这女子朱唇轻启,笑道:“大哥在战场之上指挥若定,所向披靡,怎的如今倒有些六神无主了?”中年人似是看的痴了,眼神直勾勾盯着这女子,身形更是动也不动。这女子忽得面色潮红,更是娇羞无限,猛推中年人一把,气恼道:“瞧你这德性,跟你说话呢。”

    中年人回过神来,笑道:“湘儿美艳如初,不可方物,直教为夫无法自拔也。”女子羞道:“就你嘴贫,都老夫老妻了,若然辰儿听到,岂不羞煞人了。”中年人哈哈笑道:“辰儿不过十一岁,若想夸你,好歹还要再读几年书才好。”女子无言以对,气道:“辰儿刚刚睡过,莫要吵醒了他。”

    时值正午,天气愈热。中年人将女子搀扶于下,在路边寻一阴凉地段休息。其时大宋一朝,礼法甚严,女子抛头露面,向为仕林之人所不齿,江湖儿女,却无此多顾及。大散关至秦州一带山势绵延,密林众多,官道两侧自是一片苍翠挺拔。烈日炎炎似火烧,树下却是凉风习习。中年人斜坐在地上,掏出水袋,猛灌两口,胸腹之间似要燃起烈火一般,凉风吹动,周身却是无比舒泰,忍不住喝道:“痛快!”原来这中年人水袋之中装的不是水,反是大散关一带特产的烈酒。大散关与塞外仅只一城之隔,塞外苦寒,若真是寒气逼人时候,非极烈之酒不能御之。故大散关之酒与塞外一般无二,其性极烈,兼之关西大汉向以豪爽闻于当世,其酒亦非豪爽之人不能饮也。女子得见丈夫意气风发,心中喜悦,说道:“大哥可曾想到师兄为何相召?”中年人顿了顿,说道:“罢了,此事不必枉猜,见过师兄,自然知晓。倒是有一事,要跟湘儿商议?”女子问道:“何事?”中年人道:“此番去秦州,我欲将辰儿托于师兄教导,湘儿身体不适,可一并留在秦州。一则可以照看辰儿,二则可仗师兄妙手,化解湘儿体内余毒。依湘儿看,可好?”女子沉默半响,说道:“大哥是否知道此事?”中年人笑道:“此事我已跟大哥商议过了,湘儿放心。”那女子扑哧笑了,说道:“原来如此。怨不得你非要拉上我跟辰儿,原来打得是这个鬼主意。我不在大散关,你俩是不是就无后顾之忧,可以为所欲为了?”嘴上说笑,语气却是酸溜溜的,心知自己确实帮不上二人,如此安排,自己也是无话可说。可毕竟至亲之人浴血沙场,心中酸楚,又与谁人说。中年人心中暗叹,苦笑道:“大散关乃是金国大军入侵中原的必经之地,近年更是征乱不休,如今由大哥镇守,当保无恙。但若是稍有闪失,怕是······”中年人话未说完,这女子说道:“大哥······,一切听大哥安排。”女子心中明了,“稍有闪失”,怕不只是忧心大散关失守,更是忧心自己和孩子。如此这般,何必再让大哥担忧。

    中年人站起身,长吁口气,指指官道,说道:“数年之前,自秦州至大散关,商贾众多,鼎沸若市,而如今,百里之内,几不见人烟。可见战乱之祸,甚于天灾。叙不才,于有生之年,愿以微薄之躯,效法先人,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务求四海升平,再无战乱。”中年人语气平淡,却是目光坚定,气势不凡。美貌女子痴痴的看着中年人,心神荡漾,一时竟似不能自已,心道:“大哥有如此雄心壮志,不知是喜?是忧?”车中却传出一声稚嫩童声,拍掌喊道:“爹爹最英雄,爹爹最英雄。”抬头看,只见从车厢里爬出个小顽童,约莫十一二岁,虎头虎脑,只是双眼朦胧,显是尚未睡醒。中年人哈哈大笑,虎步一跃,半空中翻个跟斗,已是五丈开外,欺近车前。这一手轻功,江湖之上,怕也是不多见。小顽童似是习以为常,又拍掌叫道:“爹爹好厉害。”中年人一把揽过小顽童,笑道:“辰儿,那你想不想学?”那个叫辰儿的小顽童摇摇头,说道:“妈妈让学,我就学。”小嘴一噘,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又道:“爹爹,你去跟妈妈说说,我要学武功,好不好?”中年人笑道:“那你学武功以后要做甚么?”辰儿道:“我学好了武功,以后就可以帮爹爹做好多事,爹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中年人笑道:“好好,辰儿乖。”正色道:“辰儿,你可知道,我辈习武,非是要在武学之上有所建树,无非是强身健体而已。而你所学经论、兵法、战策无一不是治国安邦的惊世之论,若是学得好,亦可如你祖爷爷一般,青史留名。武功高强,只能救一人;如若定国安邦,方能拯救万民于水火。”辰儿道:“爹爹说的,辰儿不大懂。辰儿会听爹爹的话,爹爹教的,辰儿一定好好学会。”中年人拍拍辰儿小脑袋,笑道:“乖儿子,此次到达秦州,爹爹让周伯伯教你武功,好不好?”辰儿好奇,问道:“爹爹,是那个周伯伯?”中年人道:“到了秦州,你自知晓。以后就跟妈妈住在周伯伯家了,要好好听话,懂不懂?”辰儿问道:“那爹爹不带我回舅舅那了?我想跟着爹爹和舅舅打仗。”中年人说道:“要打仗,等你长大了。”辰儿点头,说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作爹爹和舅舅那样的大英雄。”中年人哈哈大笑,说道:“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好辰儿。”又道:“跟周伯伯好好学武功,功课不许耽搁,知道么。”辰儿重重点头。中年人顿了片刻,正色说道:“辰儿,你记住,剑,一人敌;兵法,万人敌。”

    这三人,中年男子正是诸葛叙,貌美夫人自然是曲湘,那顽童却是二人之子,诸葛辰。诸葛辰自受重伤,时隔一年,非但记忆未复,反倒是武功都忘得差不多了。自此心性大变,跟从前大不相同,倒像是七八岁样子。曲湘忧心如焚,气急之下,便不许诸葛辰再去习武,只修文事,免得再入战场。诸葛辰虽极不情愿,却拗不过母亲,只得应了。

    美貌女子柳步轻移,走到近前,笑道:“大哥,辰儿,该上路了。”诸葛叙说道:“不错。再迟些,怕是今晚又要错过宿头。”伸手搀住女子,正欲上车,忽听大散关来路马蹄声散乱。诸葛叙探头一瞧,只见远处两骑马正狂奔不止,似是长途跋涉,马力不继,不时左摇右晃,任凭那骑马之人如何挥动马鞭,终究是回天乏力,又跑了一阵,轰一声一匹马倒下。骑马之人半空中翻个跟斗,双脚着地,却是腾腾退了几个大步,一**蹲在地上。另一匹马跑出不远,骑马之人夹住马匹,翻身下马,飞步回去拉起落地之人,急道:“大哥,受伤没有?”先落地之人摇头道:“贤弟莫急,不碍事。你带侄女儿先走,我来挡住他们。”此时二人离中年人已是不远,二人对答并未故意压低声音,兼之中年人内力深厚,竟然将其所说听的一清二楚,仔细瞧去,果然发现一人怀抱一婴儿。只听后下马之人说道:“不行,大哥若是留下,定然性命不保。小弟虽然愚钝,此等不义之事,亦绝不为之。”

    诸葛叙暗暗点头,心道:“不管此二人为何如此狼狈,这番义气,着实令人钦佩。”另一人急道:“你若不走,都是个死。岂不是白跑出来!”后下马之人说道:“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我与大哥情同手足,此番为我之事,大哥已犯下死罪。若是大哥真有三长两短,小弟心中情何以安?大哥无需多言,小弟心意已绝,凤儿日后拜托大哥了。”言讫将怀中婴儿往另一人怀中一塞,就要推他上马。先落马之人甩手挣脱,怒道:“施兄弟,你当我吉青何许人也,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若是如此,这兄弟不做也罢!”将怀中婴儿往另一人身上一推,怒气冲冲,背过身去。诸葛叙心中一动,暗道:“吉青?闻说吴玠将军帐下有位统制官,便是叫作吉青。此人打仗勇猛,很得吴玠赏识。只是听说此人相貌丑陋,性子粗野,不招一般将官待见,人缘极差。不知是否便是此人?”凝目望去,果见这吉青相貌极其凶恶,生得豹眼猴腮,黑须杂乱,偏生那张脸面靛蓝透黑,当真是凶神恶煞一般。诸葛叙心中吃惊,心道:“此人如此凶恶,却偏生如此义气深重,可见人不可貌相。只是知他二人为何逃至此处?”那施兄弟怀抱婴儿,心中当真是如打翻五味瓶,酸的咸的翻翻滚滚,好不难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泣道:“大哥”,喉头哽咽,便是再也说不出话。吉青回身,扶起施兄弟,说道:“贤弟,听老哥一言,走吧。”

    便在此时,远处马蹄轰鸣,尘土飞扬,显是大队人马赶来。二人相顾骇然,吉青叹道:“罢了,罢了,今日你我兄弟命当该绝,黄泉路上有个伴儿,倒也不怕寂寞。”施兄弟紧抱婴儿,默不作声,脸色难看之极。诸葛叙心道:“从大散关来的大队人马,非曲端帐下便是吴玠帐下,却不知拿这二人意欲何为,倒要问个明白。”对曲湘说道:“湘儿,你暂与辰儿在车中稍后,我去去便来。”曲湘一把抓住诸葛叙袖口,说道:“我与辰儿同你一起。”声音颤抖,脸色担忧,显是心中紧张之极。诸葛叙思忖片刻,料来也无甚危险,点头说道:“也好。”将湘儿送进车厢,在车旁站定,抬头喝道:“前面的可是吉青吉将军?”

    吉青与施兄弟二人正欲闭目待死,忽听有人呼唤,睁眼望去,却是不远处一架破旧马车,车前站一中年人。吉青施兄弟二人本就不是武艺高强之辈,中年人相貌却是看不清楚。吉青拱手道:“正是。”诸葛叙说道:“小可不便,二位可否近来一叙。”吉青虽已待死,却也不是鲁莽之人,心中疑惑,说道:“大队人马将至,我二人命在旦夕,况与先生素不相识,实不敢烦累先生。”他一番话,一来不知此人底细,来人却知自己姓甚名谁,若是曾经相识,怕是累了人家;若是敌非友,贸然过去,恐遭毒手,而与追兵性命相搏,或许还有活路。诸葛叙何等聪慧,哈哈大笑,说道:“人都说吉大将军粗鄙无知,小可看来,传言并不可信阿。吉将军莫忧,在下曲将军帐下诸葛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