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交浅言深

目录:大宋墨传| 作者:诸葛九命| 类别: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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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诸葛叙见眼前此人,虽然粗俗,然心怀忠义,不失为一个豪放汉子,不由心生敬佩,施礼问道:“敢问壮士尊姓大名?”那大汉一张黑脸,此时却涨的发紫了。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手忙脚乱,便要扶住诸葛叙,却又不知如何去做,双手不住的在衣甲之上乱蹭,说道:“诸葛先生,这,这如何当得?真是折杀俺也。”诸葛叙正色说道:“壮士高义,岂可当不得?举凡肯为国家出力,为百姓劳苦之人,叙恨不得一一拜遍。此等英雄,叙不拜,却又拜谁?莫不成去拜那高居庙堂却不知所谓,整日介便是贪生怕死之辈?去拜那仓陈米烂,路有饿殍却视而不见之辈?此一拜,壮士当不得,何人又当得?”

    那大汉听得诸葛叙句句肺腑,当真是激动不已,虎目含泪。一众士卒,亦是感慨不已。想想自己这等士卒,军营之中,何曾受过重视。血战于前,拼命于后,胜了功劳便都是那些将爷们的,若是不幸败了,沙场之上,尸体怕是都无人收拾。袍泽之中,亲眼所见弃尸荒郊者,真是不知凡几。面前这诸葛叙,虽是一届白身,然西北边军之中,谁个不知,谁个不晓?不说曲端对其言听计从,即使吴玠自视甚高之人,见了诸葛叙,亦是恭恭敬敬称一声先生。而今此人却向自个儿下拜,言辞之中,凿之切切,情真意厚。诸葛叙待人如此,怨不得多闻径原军上下,对此人敬若神明,便是无曲端兵符,径原军上下,只要诸葛叙一声令下,皆愿为其效死力。此时便是这大汉,亦是忍不住要为眼前这人,赴汤蹈火。“士为知己者死”,用在这些好汉子身上,确不为过。这大汉扑通便跪倒在地,拿那油兮兮的袖子抹把脸面,说道:“俺叫牛皋,是个小小的军使,这百十号人,都是俺的兄弟。先生大德,俺老牛记下了。俺老牛粗人一个,大字儿不识,先生说的道理,俺老牛也不大懂。俺老牛只知道,多杀金狗,便是报国。俺们今天不愿再回和尚营,本该跟随先生左右,怕是吴玠将军知晓了,先生不好说话。俺们兄弟今天就跟先生别过,日后先生但有所命,俺们兄弟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眉头但皱得一皱,便不是好汉。”众人齐齐说道:“对对,先生看得起俺们,俺们便是死了也值。”

    诸葛叙扶起牛皋,叹道:“牛将军高义,边关用人之际,本该劝得将军归营,既然将军心意已决,叙不便多言。叙只有一言告知将军,将军为我大宋子民,当行那保家卫国之事,方不负忠义美名。”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竹牌,交给牛皋,说道:“将军日后但有所需,只需命人持此牌寻我,哪怕相隔万里,叙定竭尽全力。”牛皋将竹牌仔细收好,又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说道:“俺老牛记下了。”想了想,又道:“先生安心,吴麟这厮,便交给俺们兄弟好了。”

    诸葛叙点点头,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牛皋自去整顿兵马,一翻收拾,挖个大坑,将被杀的三个兄弟,只是草草掩埋,也不立碑。乱世之中,但不教曝尸荒野,已是不错的归宿了。却将吴麟绑在马背之上,着个小弟,把马牵了。多余的马匹,留了两匹与诸葛叙。牛皋大声说道:“诸葛先生,俺们去了。”众人齐齐施礼,都道:“先生保重。”皆催马往散关方向赶去。

    诸葛叙目送良久,直到人马不见身影,方才叹气,感慨不已。

    却说牛皋等人策马走出约莫三五十里地,牛皋勒马停下,问众人道:“俺们都是兄弟,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今天俺老牛问兄弟们一句,俺老牛要去做那山大王,有不愿去的,就回和尚营,俺老牛绝不阻拦,日后还是兄弟。有谁不愿去的?”众人一阵聒噪,都说:“牛大哥你也忒小瞧人了,便是只有你当得那土匪,俺们便是不能?都去,都去,谁要不去的,便不算好汉。”牛皋一张黑脸,也如花似地,喜道:“果然是俺老牛的好兄弟。以后咱们就杀他娘的,抢他娘的,吃喝他娘的。”众人大笑,齐声应诺,说道:“对,对,吃喝他娘的,强似在军中受那鸟气。凭啥子那些个将爷们便要吃好喝好,俺们便只是啃大饼,喝凉水。”周兴国却道:“牛大哥,咱们走了,吴麟这鸟咋办?咱们不是答应诸葛先生,将这鸟东西送回大营?”牛皋啐道:“放屁!谁答应送了?老子只是说将这鸟交给俺,却没说要送回去。先生是大善人,不忍杀这鸟,老子却没那好脾气?”周兴国吃了一惊,说道:“牛大哥,你,你要杀他?”牛皋道:“杀他作甚?没来的污了牛爷爷宝刀。都说老马识途,这鸟的马想必是识得回营的路,今日便放了他,是死是活,不干爷爷事儿。也算是给先生一个交代。”众人齐声轰然:“宵小之辈,管他作甚。”周兴国道:“牛大哥才智过人,果然是好主意。这鸟若是死了,那也是天意。若是不死,嗯,若是不死?”牛皋瞪起豹子眼,瞪得包子大小,说道:“若是不死,那又怎样?”周兴国挠挠头,灵机一动,说道:“若是不死,那也算天意。”牛皋骂道:“你小子少拍马屁,老子不吃那套。先生看得起咱们,咱们就要做个样子,莫要让天下英雄都小瞧了咱们,累的先生丢脸。”又道:“今天咱们便定个规矩,日后大伙儿那些个旮旮旯旯的毛病,都要改改。若是做了什么让人看不起的事儿,莫要怪老子下手无情,这鸟的马便是榜样。”手中大刀一挥,绑住吴麟的马儿便是一声痛嘶,得得得的向大散关方向狂奔而去。尘土之中,众人却是清楚看到,一坨黑漆漆的家伙什儿从马儿**掉落。众人皆吸口冷气,夏日炎热,却也总觉下体嗖嗖发冷。周兴国更甚,手捂着裤裆,口中犹自喃喃:“老牛老牛,算你狠毒,周大爷的国之利器,怕是此生难尽其才也。惜哉惜哉。”其时历朝军马,公马入营之前便已煽过,牛皋一刀下去,不过削了片皮毛而已。只是位置不当,让人遐想。牛皋手捧着大刀,心里却有些喜滋滋,心道:“牛爷爷当年煽猪的功夫,果然是没白练。”

    及得那马远去,周兴国才道:“牛大哥,咱们该往那去当大王去?”众人对此最为上心,下身的冷,早就一抛二散了。牛皋说道:“俺早就想好了。往前一点有条小路,咱们往北去几百里,有座小山叫**爪山,就去那里。”见众人疑惑,忙道:“这个鸡爪山,却是个好去处。想当年老子也是鸡爪山的一霸,山里的草草木木的,老子熟的紧,藏个百八十人,不在话下。可惜宝地,如今被金狗所占。既然要闹,咱们就大闹一场,干脆占下这鸡爪山,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众人顿悟,感情这牛爷爷是想回老窝了。众人都是水里火里杀过来的,既要做事儿,就怕事儿不大。如今要杀到金国境内,个个倒是兴致勃勃,毫无惧怕之意,轰然道好。

    于是乎,一行人浩浩荡荡,牛爷爷领头,打回老家去,向老根据地进发。

    却说牛皋走后,诸葛叙医了吉青、施全二人伤口,光是烧酒,便用去一袋之多。清洗完毕,上了伤药,从二人身上撕下几条干净布条,包扎一翻,几日之内,若不动武,想必是无碍了。

    此时凤儿那小丫头却已睡熟,诸葛叙将其抱进车内,交与曲湘照看。又唤出辰儿,与吉、施二人见礼。辰儿适才受了惊吓,毕竟是胆大娃娃,这会儿便又是活蹦乱跳的猢狲。诸葛叙取出干粮,分与众人吃了。喝几口烧酒,吉青、施全二人对望一眼,纳头便拜,说道:“恩公活命大恩,我等无以为报,只求为牛做马,跟随恩公左右,还望恩公成全。”

    诸葛叙急将二人搀起,说道:“二位将军切莫如此,路见不平,此乃分内之事。叙何以克当。”

    二人苦笑。吉青说道:“今日若无先生,我二人早已葬身荒郊。方才先生也已明视,怕是俺侄女儿凤儿都难逃虎口。”施全道:“诸葛先生,俺们兄弟二人,虽是一介粗俗,却也知知恩当图报。先生日后但有差遣,俺们兄弟定无不从。”说完,神情颇为没落。辰儿却说道:“吉叔叔,小子在家时,常听舅舅道,吴大将军营中,就只有吉叔叔才是真正的大英雄。那些坏人要杀叔叔,叔叔干脆便去舅舅那里,我找舅舅为你做主。”小小孩童,说话便忒的真诚。吉青哈哈大笑,却满是悲凉之意,英雄末路,哀莫大其心死,说道:“不瞒先生说,俺兄弟二人,此次离营,便是打算好了,找个清静的所在,好好抚养凤儿,过的一日,便是一日。天下纷乱,俺兄弟无才无德,也无能为力了。”吉青将此话缓缓道来,满面悲戚,似是心有不甘。施全却坐在一旁,也不言语,只是一口口的喝那烈酒。

    诸葛叙心中一动,说道:“二位可是有难言之隐?如有可用得着诸葛叙之处,但说不妨。叙虽无德,却也不能由着英雄没落,国失栋梁。”吉青道:“先生大言。吉青不读诗书,不知礼仪,却也看过几本私撰野史。英雄栋梁,却与我二人着实无缘。此事说来话长,虽非难以启齿,却也实是不大光彩。也罢,今日便一并告知先生知晓,他日先生若得见到吴大将军,还请代为告知大将军,青有负大将军厚爱,知遇之恩,当以来生,牵马坠凳,还为大将军先锋。”说罢,往大散关方向拜了三拜。施全在一边说道:“吉大哥,那等的是非不分之人,拜他作甚。”吉青脸色微变,待要发作,忽的又叹口气,说道:“二弟,大将军为人,虽有些偏颇,总归还是好的。只是吴麟那厮,没的败了大将军名声,真是可耻可恨。”说到吴麟,吉青那张丑脸顿时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目露凶光,似是恨不得啖其血肉,剥其皮骨。施全亦叹口气,不言语了。

    良久,吉青长吁一声,说道:“先生见笑。”诸葛叙手拂灵宝,悠然往思,叹道:“这吴麟乃是吴将军胞弟,观其行止,与吴将军却是有天壤之别。”吉青道:“正是如此。这厮入营不过两月,便是弄得大营之中乌烟瘴气,士卒离心,长此以往,和尚大营恐怕不保。想着当年,我等跟随吴大将军,与金贼大小也有数百战。不怕先生笑话,那时我等,却是败多胜少。甚至两年前富平一战,更是大败亏输,只有吴将军与我,逃得性命。败到华州之后,好容易聚得七八百人,也是各个伤残。当日我身受重伤,幸得施全兄弟救助,方得死里逃生。”施全道:“大哥言重,当日大哥所受,不过皮外之伤,就算无我,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也不会有事。”吉青道:“虽是外伤,但那时军中无药,若非兄弟一夜之间,奔驰二百余里,为哥哥求得伤药,哥哥当日,便是死了百回了。”

    诸葛叙道:“为救人一命,不惜劳苦奔波,如此方显英雄本色。”辰儿在一旁也道:“就是,就是。爹爹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说,夫德者,福之基也。做好事的人,一定有好报。是不是,吉叔叔,施叔叔。”诸葛叙吒道:“你这孩子,又在多嘴。吉将军莫怪,说起来,两年之前,金国大举进攻,我朝困顿,确实始料不及,西北一线,皆是大败。径原一军,却也与吴将军相差无几。”辰儿在一边委屈道:“这些都是爹爹我的。”施全似是没有听到,两眼直直,望着半空。吉青道:“乖辰儿,先生教的,定是对的。只要好好听从先生教导,日后必定也是了不起的大英雄。”顿了顿,又道:“当时我等虽是屡战屡败,却以吴将军马首是瞻,从未离心离德。此后一年有余,吴将军便在华州招兵买马,苦练士卒,以期报仇雪恨。”说道这里,吉青又面现不平之色,说道:“后来张大帅也派了六个副统制,说是助吴将军一臂之力。当时我与将军,见大帅不加罪兵败之事,反是大力相助,皆是感恩戴德,恨不得以死相报。谁知张大帅此人,却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传下来的六人,不是与他沾亲带故,便是地方执绔,那是来建功立业,分明是坐吃空响,只图混个军功。那六人自到营中,整日便是胡吃海喝,点卯不到,练兵不勤。吴将军气不过,又不能将其赶走,一气之下,干脆一掳到底,削了他们兵权。谁知这干人等,反倒随了心意。失了兵权,既不用日日操练兵马,亦不去大帐议事,倒是自在,吃喝玩乐,斗鸡走狗,更胜往昔。吴将军得罪不起张大帅,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们不去杀人放火,也就得过且过了。这些小王八蛋虽是百无一用,却好歹是个官儿,可以起营带兵。吴将军罢了他们兵权,收了他们兵马,一并交由我训练,故而吴将军帐下兵马,却也鼎盛了许多,也算是有得有失。”

    诸葛叙道:“吴将军此举,着实高明。可惜张俊此人,胆小无能,心胸狭窄,一介酸儒,能做甚大事?不过仗着圣眷正隆,当了西北路指挥使。多事之秋,行此误国之举,小人误国,小人误国呀。”

    吉青愤然道:“小人误国,诚然不错。可是历朝历代,哪能少得了小人?还不是圣上昏庸,以致如此。”诸葛叙默然不语。吉青道:“先生莫怪,吉青言语,向来张狂,口无遮拦,吴将军提醒在下多次,却是终不能改。”诸葛叙摆摆手,说道:“吉将军性情耿直,所言中的。只是咱们做臣子的,妄议圣上,却是大不敬。想来是吴将军对将军爱护有加,故而提点将军。此言若是被那宵小之辈所用,参上一本,就怕将军性命不保。”吉青道:“亲小人,远贤臣,纵然山河依旧,国将不国。到那国破家亡之时,留这佝偻之身何用?倒不如早早马革裹尸,也好图个身后之名,青史流芳。”诸葛叙仰天长叹,喃喃道:“亲小人,远贤臣。亲小人,远贤臣。”心中悲苦,心道:“当年先祖何曾不是劝诫后主,亲贤臣,远小人?一檄《出师表》,至今读来,仍是感怀无限,愤懑不已。只因主上无能,贪享安乐,不思进取。先祖只得劳心劳力,管军管民,为国家计,六出祁山,呕心沥血,身殒五丈原。今我大宋,何其相似?主昏民弱,纸醉金迷,畏敌如鼠,似此这般,不过百年,中原江山,岂非要被那异族所占?大汉子民,难不成要受那蛮夷统治?”又想:“这个吉青,都说他粗鄙无知。今日看来,却是传言多误。此人有大才,怨不得吴玠能如此重用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