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阵枪声骤起,将离我身体不到半尺距离的那块空间射出一长排硕大的弹孔。这突然而来的袭击令我立刻触电般弹起,用着从未有过的速度紧随着伊甸园飞快朝前爬了过去。
所以说人的求生就是这样神奇,尽管当时我背部的疼痛已经开始彻底发作起来,但在那一刹那的爬行过程中,我竟然没有感到丝毫来自疼痛的阻碍。只是爬动声显然给管道下的袭击者提供了定位的精准,正当我刚跟着伊甸园脱离原先位置,底下再次枪响,弹孔形成的轨迹蛇一样疾速追踪在我身后,数次几乎当场穿透我的鞋子。
所幸不出片刻我便被伊甸园带进一个转角,刚一拐弯,那些咄咄逼人的子弹就没能再继续追过来,因为弯口下方堵着一道墙壁。这令我得以歇了口气。停了数秒正准备继续朝前爬,一抬头却见到伊甸园不知几时手里多了把枪,硕大的枪口对准我的方向,朝我做了个低头的手势。
我立即把头埋了下去。
脸刚贴到管道上,一声枪响,我身后有什么东西重重倒了下来。紧接着听见刚才我们过来的方向有爬动的声音疾速朝后倒退,直退到管道入口处,那些人跳了下去。
“安全了。”然后听见伊甸园对我道。
我立刻抬起头朝后看了眼,随即见到一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半个身子已过了转弯口,伊甸园的子弹射穿了他的眉心,于是他像条死狗一样堵在了弯口中间。
“路被挡住了……”虽然明白由于这原因所以那些人没能继续从后面追杀我们,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被掐断了一条路。
“正好省事。”说着话伊甸园又继续朝前爬了起来,他在通道里的身手灵活得就像条蜥蜴,一转眼间已经把我甩开很大一段距离,而我的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因为在暂时得到安全之后,我放松下来的神经立刻再次被全身伤口所弥散出来的疼痛所占领,那些被镣铐和同地面所摩擦出来的伤口肿得像石头一样,严重干扰着我的行动。“他们会想别的方法追来。但不从通道,他们就只能从下面那个房间出去,绕过走廊到另一头,穿过两道门,才能进入我们底下这个房间。所以这给我们离开这地方增加了不少时间。”
我轻轻吁了口气:“你来之前什么都已经考虑到了是么。”
“但如果还有另一批人两边夹击的话,就会比较麻烦。”
“两边?你是说……”没等我把话问完,突然伊甸园头扭回头一把举起枪朝前面通道深处连射数下,弹光闪过处一阵噼啪声响,几只铁盘似的东西在黑暗里通体迸出团团火花,从通道半空纷纷坠落。
“这是什么东西??”不由得爬近了问他。
“热感应枪,它们会根据我们的体温自动攻击我们,比人危险得多。”一边回答,他一边伸手对着我轻轻一摆,另一只手则丢开空枪从包里抓出样东西朝通道尽头用力一抛,随即那地方一道白光骤起,刺得我眼前瞬间一团漆黑。
伴随着光亮我身下的通道似乎微微震了下,继而一股焦臭传了过来,像是有大块的肉给烧糊了似的味道。此时我的眼睛已经重新适应了周围的光线,立刻抬起头朝前看了一眼,隐约见到通道尽头一个人趴在那里,半个身体已经烧焦了,一缕缕青烟从他身上冉冉而起,将整个通道熏得臭不可闻。
“两头路都挡住了。”回过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但伊甸园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个上头,伸手在我面前轻轻一挥示意我不要再靠前,他从包里翻出只墨镜似的东西架到鼻梁上,随即又从里面取出只巴掌大小涡轮装的东西拧了下,随后朝前面那具尸体丢了过去。
我试图去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但视线被他身体挡住了,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噗噗一阵闷响,伴随着道红光闪过,在我还没来得及去辨别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身下喀拉一声脆响,紧跟着管道再次一阵波动,一道裂口霍地在我身下的管道上绽了开来!
“伊甸园?!”登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不由得一声惊呼。
这见鬼的男人竟然在两边通道都被尸体堵住的情况下干脆炸开了这段通道。
而通道下是哪个房间?里头会有多少人?带着多少武器?
完全不知道……
情急之下向我赶紧用力朝边上伸出手,试图想抓住些什么,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见一股光亮透过身下巨大的裂缝直冲了上来,灯光中隐约可见数张被惊到了的脸朝上抬起,他们大叫并且拉开了机枪的保险栓,这同时我整个人蓦地朝下一沉,伸出的手刚刚摸到边上的管子,人已一头朝着管道下那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直堕了下去!
房间里登时一片枪响。
那瞬间我真以为自己死定了。从这种地方掉下去,掉在房间那些军人的中间,无异于一张活靶子。
但我没死。
很神奇。
因为就在落下的一刹那伊甸园突然先我一步朝下坠了过去,一根保险绳连接在我和他身上,横跨于通道的钢管之间,因而他坠落的速度一快我就被他朝上提了起来,而他借着下坠的缓冲三百六十度一个旋转,将手里机枪的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送了出去。
因此,在我坠落当口耳朵里听见的机枪声其实并非是屋里那些军人的,而是完全来自于伊甸园。他手里两把格林冲锋枪宛如喷火的狂龙般在短短一瞬间扫清了全场,直到他身形落地,整个房间里已躺满对方的尸体。
“看来A计划已经完全行不通了。”解开保险绳把我从上面放下来后,他对我道。
我落地脚仍有些发软,以致连背上的疼痛也似乎感觉不到了,只追问:“那B计划是什么?”
他将手里的枪丢了把给我,随后再次将包拉开,从里头取出一堆大块的零件:“B计划可能有点直接,所以我可能会顾不上你。这枪你应该会用吧。”
“会。”一边回答一边看着他一件一件将那些零件组合到一起,单手操作,也不知过去到现在重复过多少次这样的动作,他速度快得我眼睛几乎跟不上他的手指。
“那就好,因为我用这东西的时候可能管不上你。”
话音刚落,我一把抬起枪对准前方那扇门,因为门外走廊里纷杂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他们来了,伊甸园。”
“知道。”简单两个字,他一把将我朝边上推开。
这动作令我不解,我以为自己至少是可以帮上一点忙的,只是当看到他手里扛着的那样东西时,我选择了沉默,因为那是一架火箭炮。
它正对着门的方向。
就在门上电磁锁嘶地声被启动时,他指下的扳机同时按了下去,刹那间轰的声巨响,那道坚韧的钢门朝外直飞而起,将站在门外的那些人全部压在了前方的墙壁上,旋即手里的机枪一转,一排扫射,将余下的人尽数射倒。
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如同第一次遇到他时所见的样子。
那瞬间我突然明白,所谓B计划,其实就是一个扫荡的计划。当无法用最隐蔽简单的方式把我带出去的时候,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因而也就不知道究竟当了多少年的杀手,选择了他最为擅长的方式,以此来将我弄出这栋布满了军事力量的建筑。
“现在整个五角大楼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这儿了。”最后一个人倒在地上后,我对他道。
“不会。”他闪到门边查看着走廊里的状况:“如果你在这里是完全保密的,那么我想现在除了希琉斯,应该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搞出来的这些动静。”说着他提枪朝外走了出去,我赶紧跟上,却不料刚到他身边,他突然纵身跃起一把推着我朝房间里用力一扑,与此同时一阵枪响,我原先站立的地方瞬间出现一长排冒着烟的弹孔,而我甚至完全没有听见对方过来时的脚步声。
随即门外枪声再次响起。
猛烈的弹药把那道坚硬的合金门硬生生炸出一片凹槽,见状伊甸园一把丢开火箭炮从衣袋里取出枚榴弹样的东西朝外丢了出去,并对我迅速一挥手:
“找个地方躲起来!”
东西落地霎那我钻进了边上桌子底下,这当口走廊里倏地一阵尖啸,一长串疾风暴雨般剧烈的射击骤起,汪洋般吞没了原先响彻在走廊里的机枪声。
直到那些声音全部静止,大约过去了二十来秒的时间,我听见伊甸园从他藏身的那处高台上跳了下来,走到门边停了停,然后往外走了出去。
他脚步声很慢,在寂静的走廊里异样清晰,我甚至可以听出他从这头走到那头,然后又从那头反方向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然后走了回来,到我藏身的桌子前站定:“你可以出来了。”
我从桌底下爬了出去,然后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呆了呆。眼前满地一片细小的子弹壳,从我脚下直到走廊,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着古铜色光芒,好似一地黄金。而墙壁上,柱子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弹痕印,简直像刚刚经过了场世界大战。
“你干的?”不由得问他。
他没回答,只侧头看着门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轻轻说了句:“那些人是黑鹰部队。”
“空军?”
“不是,国防部特级行动用军队的代称。”
我怔了怔:“他们用那种人来对付你?”
“没错。”
“但好像并不是你的对手。”
这话令他回过头朝我笑了笑,然后微微摇了下头:“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他们不应该这么快放弃攻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有另外的打算,要知道,这些人和一般军人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追问,他却再次沉默,只将手伸进衣袋里摸了摸,我以为他又要找出些什么奇怪的武器,他却只是从里头掏出了支烟,塞进嘴里点燃慢慢吸了一口:“二战时期我和他们合作过几次,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敢死队类型的。”
“二战?”
“对,他们最早成立于二战中期,现在比过去强化了很多,应该隶属于希琉斯的管辖。”
“希琉斯……”
“所以,他打算杀了你。”弹了弹烟灰他直截了当道:“因为这部队本来就是用做灭口的。”
“……是么。”
“你好像并不意外。”
我没吭声。
“但我让他有点意外。”他又道。
我点头:“的确是这样。”
“一名黑鹰队员的价值是一千万美金的话,现在我让他损失了一亿五千万,不过,我想这应该不是他现在终止继续派人追杀的理由。”
“那理由是什么?”边问边听着四周的动静,而周围除了我俩的声音,静得像座坟墓。
他摇摇头站起身,抬头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随即将桌子拖了过来往上跳去。
“你做什么?”我疑惑。
直至见到他站直身体将手里燃烧着的烟头放到天花板上的烟火感应器前,仍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将烟头在感应器前放了很久,然后长出一口气,低下头对我道:“什么也没发生。”
经他这一说我才意识到,这只火警器并没有因为那支燃烧的烟头而发出任何警报,于是突然间明白了过来:“这是希琉斯干的是么?他完全不想让五角大楼的其他任何人知道我在这个地方。”
“没错。”他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只出动了十五名黑鹰队员。因为他权限所至,在不惊动其他任何人的情况下,他只能出动十五人。”
“既然这样,我们从这里出去的希望是很大的了?”
“未必。”
“……是因为太容易想明白的问题,反而令人更加困惑是么。“
他用力吸了口烟看着我,然后将嘴里的烟吹到我面前:“的确。”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没回答,只是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只火警器,嘴唇微抿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这样的沉默让人隐隐有些焦躁,即使只是短短的片刻。
烟在他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我闻着那股淡淡飘来的味道,嗓子眼里干燥得微微有些发痒。排风管很快将空气里的硝烟味吸收干净,一股略带新鲜的空气从之前被伊甸园毁坏的通风口里溢了出来,我抬头朝那方向用力吸了口气,试图缓解这男人所带给我的无形不安感,却不料就在此时他忽然手指一掸将烟头弹飞了出去,一把拉住我的肩膀,甩包似的将我朝门外直抛了出去!
他这是在做什么?!
惊愕只是一刹那间,落地同时身后轰的声闷响,一股巨大灼热的气浪从室内猛冲了出来,我混乱的目光只来得及看清伊甸园的身影鹞子似的从我头顶上方一掠而过,紧跟着再次一声闷响,一道火焰倏地吞没了他原先所在的位置。
脑中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那股逼近的火舌朝我身上扑来的霎那我一骨碌爬起身,连滚带爬朝着走廊前方跑去。
追着耳边隐约能听见的脚步声,一路疾跑,背后烫得像随时都能把人化开似的,灼人的热浪将走廊空气烘出一片低沉混乱的回流声,并且很快将整个空间烧得一片浑浊。空气霎时间变得无比呛人起来,我不得不放慢脚步矮了身形慢慢朝前走,所幸在那一阵巨大的爆发之后,火势迅速消退了下去,而这地方用的建材又是极好的防火隔热料子,所以虽然发生了那样大的爆炸,扩散的面积却极小。
一路踉跄着前行,渐渐看到了前面伊甸园的身影,他在一片浓烟里径直朝前走,目的性很强,似乎能透过周围那些烟看到前面的路似的。片刻忽然停下脚步,他像只野兽般半蹲在地上,手朝我一摆示意我停下。
此时周围的烟已越来越浓,很快几步开外什么也看不清了,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清楚他在前方发现了什么,也无法知晓此时他正在前面做些什么,前面一团混沌,并且静得像座坟墓。于是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这令我吸入了更多刺鼻的气体,以致头很快昏沉了起来,连同整个人忽然像腾云驾雾似的发飘,心知不妙,我赶紧靠墙让自己处在一个更低的位置,用袖子蒙住了鼻子。
而周围的烟雾越发浓烈起来。这很不正常,因为它们来得太集中,仿佛空气在把这些挥散不掉的东西集中推挤到这一块地方似的,这样极差的能见度和窒息感让我在这寂静狭窄的空间里失去了耐性,我开始摸着墙壁试探着继续往前走,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避开这块浓烟聚集地。
就在这时忽然瞥见前方不远处一道人影贴墙站着,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着我。
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伊甸园,当即忍着剧烈想咳嗽的冲动,我压低声音叫了他一声:“伊甸园?”
他听见了,身形一晃朝我走了过来,我心下登时一阵松懈,一把按住袖子用力咳了阵,边朝着他过来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怎么样?我们该怎么走?”
他没回答,径自来到我身边朝我伸出手,我踉踉跄跄抓了上去。借着他手臂的力量稳住身体,正准备跟着他走,突然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
随即一个激灵,我迅速反应过来,这人根本就不是伊甸园。
伊甸园的头发要比他短得多,也不是这样枯血似的色泽。透过烟雾,这男人在离我一步之遥的距离看着我,模糊又清晰,如同那天在旅馆的录像里看到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他是希琉斯!
意识到这点忙用力甩开他的手,我扭头就往后跑,却哪里还来得及,就在刚转身瞬间,他手朝我脸侧一伸,轻而易举阻断了我的退路。
我被迫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此时他已离我很近了,近得能让我清清楚楚看到他那双漆黑色的眼睛,在四周涌动的烟雾里直直注视着我。“知道么,A,”然后他笑了笑,用带着点儿沙哑的嗓音对我道:“你最让我感兴趣的一点,就是你总能找到一些很特别的人帮你,比如他……”
话音未落,突然头朝边上微微一侧,那双眼里朝我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