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绝大多数宋国将领来说,仆散揆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金国亲贵罢了。即便在老将种慎的耳中,本也对此人并没有多少重视。
却没有想到此人会是如此的擅谋,亦更善断!同样都是皇亲国戚,为什么这个金国的驸马和大宋朝的国舅高行差别这么大?种慎一想到这里就心里平生出一股郁闷。
但高行可以暂时先不管不顾,仆散揆的去向种慎却不能不重视。作为一名优秀的将领,种慎很明白他时刻都不能放松对敌人的警惕。
最重要的是:如果仆散揆大方地把这个江阴军送还给自己,那他的主力一定是会在新宜那里等着韩书贤领的那一万多人马。怕是这仆散揆会借此要回本钱来的。
种慎对此不能不忧,所以他一攻下江阴军,还没来的及彻查绞杀城中可能的存敌和安置军民等重要工作之前,就立即传令派出一支两万多人的军队驰援新宜。
但他们还是去晚了一步。当这第二支援军赶到时,新宜之战已经结束,城下只留下累累的尸骨。
狡猾的仆散揆甚至又一次弃城,在宋军到来之前就从新宜小城转移走了。他一击得手,然后又迅速收缩,就像是一只毒蛇一样躲藏了起来,或许他在等待下一次机会。
种慎无奈,只好命人四处搜寻第一支跟着韩书贤出发的援军中的各人的下落。
尤其是种依尚和宋君鸿这两人,他还是仍然十分在意。种依尚是他的堂侄,宋君鸿是他想要特意栽培的新秀。这两人如果折在了新宜,未免遗憾。虽然种慎不会特意在战时照顾他们,但战后却也仍是希望他们能平安的活下来。
从战场的伤员口中得知了新宜之战的详情后,种慎心里越发的不安。他没有想到:那名此前在京中以文质彬彬闻名的韩书贤,在战场上处事也会如此的狠辣。
或许,在韩书贤的眼中,种依尚和宋君鸿真的是可以随时拿来牺牲的。但种慎却会心疼。
所以,在他的一声令下,各种侦骑和搜寻队立刻四出。
此时最先脱离战场的韩家兄弟和高行先回到无锡城中休整了一天,然后才又向江阴军进发。到了江阴军后,韩书贤并没有同意高行进城,反而劝其在城外十余宋里处的一座小山下扎营驻军。
韩书贤不是傻子,他跟据现在战场的局势变化,很清楚的揣测到了种慎的心情。他相信,高行如果敢于进城,种慎就敢于当场把他拿下,盛怒之下会不会诉诸军法都不好说。韩书贤不敢冒这个险。
韩书贤本想自己进城,种慎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他也一人力担下来便是。
但韩书俊最后却坚持和他一起进城向种慎请罪。
尽管在回来的路上韩书俊和韩书贤一直在为新宜城的事情而怄气,但他也绝不会放任自己的哥哥一人进城担责。最起码,种慎发怒时,旁边要有个人为韩书贤求情不是?
其实韩书俊事后也能多少理解哥哥当时的处置。必竟在临行前父亲那句“宁失千军,不失一高”的叮嘱他也听到了。只是在理念上,他还是无法认同哥哥那种冷酷的做法而已。
可再怎么说,他们是兄弟。上阵亲兄弟,受罚也是亲兄弟!
韩书贤劝他不住,只好同意。但有一点:他是这次行动的主将,所以不管种謓有什么发作的,他都不能推脱。但韩书俊只是一名陪将,他仅是依令行事,所以并不需要担责。
韩书俊真要跟着去,就必须一切听自己的,不允许再冲动、多话。
韩书俊立即同意了。
他们兄弟二人进入到江阴城时,韩书贤也是一名狠角色。他脱了战甲,精赤着上身,摆出了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就进了种慎的帅帐。
种慎很不客气的大骂了他们一通。
但骂完了,却也没有别的办法。韩书贤是那次行动的主将,他有权决定战场的指挥变化。只要他没有投敌或怯战不去,种慎就不能将他军法处斩或免职削权。最后顶多以“指挥不力、陷失军马”的罪名将之鞭笞二十,并记大过一次。
至于高行,倒是按军法可斩,但他没有入城。
其实种慎要是强制派人出去抓他也不是办不到,但这就会和皇家决裂了。所以韩书贤的这一按排,与其说是在保护高行,不如说同时也给了种慎一个台阶。
所以种慎给高行记了个大过两次,鞭笞四十,不过只有等日后他来了后再行领受这个处罚罢了。
如此一来,韩家兄弟和高行虽然灰头土脸,却实际上没有损什么皮毛。
因为典虾仁的特意关照,甚至就连给韩家两兄弟行鞭笞刑责的军士在下起手来也暗暗地手下留情。
而种依尚的消息传来后,种慎只说了一句话:“调最好的军医,全力医治。”
余下的就是宋君鸿的下落了。
在大撤退时承担殿后任务的人往往都是九死一生。但好在清点战场时,并没有搜寻到宋君鸿的尸首,这让种慎心里略略存了点希望。
现在,宋君鸿也终于能回来了。
宋君鸿一行人在李猛的陪伴下,边走边聊,从其口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几天内发生的这些事情。
也这才知道了原来此时种慎的帅帐又已从无锡移到了江阴军中,所以他们便干脆也改向江阴军进发。
宋君鸿是军人,一旦安全了,他就应该立即向大部队靠拢并汇报情况,进行归队。他原本想派几个人把母亲和妹妹安置到已经略算是“后方”的无锡城中。但菊子娘和石榴妹子都并不愿意再与宋君鸿分开,所以最后都跟着宋君鸿进驻到了江阴军中。
一进入到城中,宋君鸿立刻就先去种慎帐中报道。
他单膝一点跪地,抱拳低首说道:“太尉,职下回来到您帐下听令了!”
这不单是军中上下级间常见的军礼,更是大礼了。不管怎么说,种慎能专门派人来搜寻自己,宋君鸿心里很感激。
种慎从帅案后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自己,说道:“起来吧。”
宋君鸿又说道:“谢太尉!”说罢依言站了起来。
种慎意味深长地看了这名部下一眼:“事情我都查清楚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不要说。明白吗?”
宋君鸿愣了一上,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种慎从帅案后走了出来,伸手拍了拍宋君鸿的肩头,冷峻的脸上也难得得现出了一缕温和,轻声地说道:“下去吧,好好地治伤。”
宋君鸿横臂击胸行了个军礼,转身退出了帅帐。
宋君鸿立即领着手下们先去治伤,尽管在外面时他只是一直在强撑着,此时进城后一放松下来,身上的那些伤口就疼的火辣辣的。因为高强度的奔波劳累和失血,他甚至感到一阵阵的晕眩感。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情况,手下的那三十多人,没有一人身上不挂彩的,都急需治疗。
所以当他在老军医面前把战甲一脱,便显露出的是一幅已经伤痛到不堪的身体。各种旧伤痕纵横密布,很是吓人。而现在十几道新伤口带着脏污的血绩又在上面列了一层。
旁边的小妹妹石榴吓得立即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而母亲菊子娘则一把抱住了儿子,眼泪像不值钱似的流个不停。
也才分离开不过一年的光景,可自己疼爱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种伤痕累累的样子?那他从军后的这些日子都是怎么样过的?菊子娘都不敢想像。
后来还是在众人的一边劝慰一边强行把菊子娘拉开后,军医才能继续对宋君鸿进行救治。
包扎完伤口后,老军医几乎对每个人都说了句相同的话:“好好休息,尽量不要乱动!”
但宋君鸿却并不能立即去休息,因为他眼下还有件十分要紧的事情必须去做:那就是安置好母亲、妹妹和华剩顿。
军中严禁携有女眷,所以宋君鸿刚才在帅帐中根本就没敢跟种慎去提这档子事。
宋君鸿很明白:种慎再是栽培自已,也决不会允许自己做违反军规的事情。种慎就是这么一个严苛的人。
但好在城中应该还会有一些民居,应该可以暂时安置下自己的家人。他刚把想法一说,手下的那些兄弟们就雀跃着嚷着帮忙。
细心地李通已经先行着人在城中简单的排查了一遍。到了晚饭时分,终于找到了一间没有被战火损毁、也临街朝阳的几间房屋,最后菊子娘选了其中一间并不是太起眼的屋子。宋家是猎户出身,虽然是当了两年富绅,但能吃苦的心还是没变的。那间屋子虽不够气派,但却是离军营斩近。
而有这一个好处,对于菊子娘来说就足够了。
宋君鸿也没意见,他本就对菊子娘极为恭孝顺从,也想尽可能的方便从军营中出来探望母亲。
等宋君鸿领着家人们赶到时,孙狗子已经领人在那里里里外外的进行清扫了。
随后,李通又领人从外面寻来了些家具,李三狗也从军营中抱出来几床被褥铺盖,菊子娘、石榴和华盛顿就算暂时在这里被安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