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璟最近有点心烦。
战争打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了。对于劳师远征的金国来说这绝对已经算是一个有点漫长的过程了。
可局势正在朝着越来越不利于他的情况展。
先是右路军惨败;
紧接着中路与左路虽然仍然在继续做战,却完全陷于入僵持的阶段;
而在运输补给方面,金兵也陷入了越来越坚难的境地。金兵远征宋国,客境作战以至于运输线特别绵长,从金国运一车粮食过来,往往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而路上的护粮队人吃马嚼消耗的就需要掉其中半车,更别提岳家军不断的对他的运输路线进行袭击骚扰了;
金兵也不是没试过打草谷,但一来能打的早就打光了,二来宋兵坚壁清野,也着实没有留下多少物资可供他们去劫掠的;
而最重要的是:仗打到现在,仍是胜负未分。许是因为抗金党执掌政权的原因,宋国此次对于金国的抵抗异常的顽强。金国之前那种势如破竹的攻城拔寨劲头已经被宋人的坚韧给遏止了下来,而战争的天平,正在慢慢向着宋人倾斜。完颜璟率大军一连强攻了好几次,但宋军却越打越多——只要宋军能坚守住,那么后方的援助物资和军队就总会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运送;这样下去,战争会更加难打!
金兵此时的锐气已失,南征时间拖的过久,思乡的情绪在军中不断蔓延,这让金兵在宋人的坚城深池面前,越的开始厌战起来。
已经有些胆大和亲近的大臣、将领和部族贵人都或明或暗地向他提示可以选择撤军了。
他前几日一连严辞喝斥了好几位劝他退兵的人,军中终于再也没有人敢当他面提这个事了,但完颜璟清楚,很多人只是把他们的念头藏在肚子里不再说出来而已。
但此时撤军,他如何甘心?
他在金帐中转了好几圈,一名帖身的侍卫上来禀报:“附马都尉仆散揆回来了,正在帐外侯见。”
“让他进来吧。”完颜璟抬起了头。
仆散揆一进来,立刻跪在地上,对完颜璟大礼参拜,泣道:“陛下,臣回来了。”
完颜璟说道:“起来吧。你能回来就好,种慎是宋军中的虎狼,此前我还一直担心你会在他那里吃亏。”
“有陛下与宋国的休战约定,臣才能从容身退。”仆散揆答道。他是完颜璟的潜邸旧臣,与完颜璟的几名亲信侍从都是熟谂,在刚才侯见时已经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完颜璟在与宋国约定休战时还特意强调不许宋国右路边借机攻袭的事情。想来若非完颜璟向中路军施压,在自己撤退时种慎未必会如此老实,于是在心下不免愈的生出一丝感激之情。
“臣有罪,右路失利,臣只得率残部惶惶然而退,辱及国体军心,臣恳请陛下责罚。”仆散揆并没有从地上站起,而是继续跪在地上禀告道。
“卿无罪,卿还有功哩。”完颜璟的脸上总算是勉强展现出了一丝笑容,走上前去把仆散揆扶了起来。
“临喜,你能不存恋名贪战之心,而果断率军来与我相汇合,朕心甚慰。此番保全了我右路军三万大金健儿的有用之身,便是大功一件了。”“临喜”是仆散揆的女真名字,完颜璟把着他的胳膊将之扶起,温声夸道。
仆散揆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嘴上仍说:“臣惶恐。”
“朕很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让你领右路军,而是屈从于宗室和众臣的压力让康国公领军,以致于方有今日右路战场之退败。”完颜璟摇头自责道:“朕用人不明。”
“陛下何出此言?”仆散揆急忙拱手道:“陛下登基一年,却大力简拔有用之臣,广开四海言路,仅提拔的汉臣一项就是比先帝数年都多。大金国谁不夸陛下之贤?至于右路军之任事,盖因臣资历尚浅,德望更不足以服众。故陛下当初若强行委臣以重责,恐令群臣生隙,有损南征之军心团结,亦非善策。”
仆散揆低头顺目地又答道:“何况臣是陛下王府旧臣,或甫一登基便令臣任一路军帅之高职,更会令人说陛下任人虽亲,有损圣名。”
“屁的圣名!”完颜璟作为一名帝王,本还是极为看重自己的名声毁誉的,但此时战局展至此,已经是什么名望都换不回来了。他憾恨的拍了下桌案:“右路之败,累及全军啊!”
“莫非中路军?”仆散揆吃了一惊。
“战局旷日持久,想一举而竞功难啊。”完颜璟叹息着摇了摇头:“朕再想想,你一路辛苦,若无他事便先退下休息吧。”
仆散揆行了个礼,躬身后退,刚想退出。突然金帐的门帘一掀,一个人影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差点和仆散揆撞了个满怀。
仆散揆定睛一看,却是东南路兵马副都统制使徒单克宁。此人和自己一样,都算是完颜璟的心腹之臣,其人平日里也是素以稳健著称的,此时却何以如此惊惶失措?
仆散揆不禁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了徒单克宁一眼。
徒单克宁来不及和仆散揆打招呼,却已经急行几步走到了完颜璟面前,跪下禀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完颜璟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暗道莫不是宋军进攻中路大营了?倒随即就想这是不大可能的事。右路军种慎或可反守为攻,但在这中路主战场上,还是金兵保持着对宋国城池压迫性的优势的。
哼,韩侂胄若敢放弃坚城优势而出击野战,那么他就敢点起金国健儿出击相决,一战定胜负!
完颜璟沉下声来对徒单克宁喝道:“急什么,天还塌不下来,慢慢地说。”
徒单克宁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下情绪,但却依然是满脸忧色,说道:“中都急报:留守监国的太子在不久前遭到暴徒行刺,已经”他看了眼完颜璟已经有些紧张的神态,吞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已经伤重身亡了!”
“什么?”完颜璟再也无法保持笃定的心态,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太子完颜洪裕最是受他疼爱,此刻受到刺杀,宛如被人心头剜肉,痛极难言!
一股急怒冲上心头,完颜璟身子一摇,差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仆散揆和徒单克宁慌忙冲过去,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完颜璟回龙椅上坐下,迭声地劝道:“陛下保重圣体要紧。”
仆散揆回身喊道:“传太医来!”
完颜璟一把推开了两人,朝徒单克宁问道:“凶手是谁?抓到了吗?”
徒单克宁摇了摇头。
“查!”完颜璟咬牙切齿的说道:“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害我爱儿的凶手抓出来,凌迟处死!”
“是!”徒单克宁应了一声。看完颜璟脸色稍霁,才又说道:“太子遇刺,滋事体大,怕是会动摇国体。”
完颜璟看了他一眼。太子完颜洪裕年仅十五,根本还无法理政。加其为太子,只是为了帮助完颜洪裕培养威望,并为以防战事不利自己有所不测时预先做出安排。真正的监国重任,实际上是由帝师完颜匡承担。
有完颜匡在,国政就不会乱。
“可太子必竟是国之储君,一旦有失,恐怕仍然于国不稳。”徒单克宁把手中的一封信扎举了上来:“辅政大臣、平章军国事完颜匡也有密信八百里急报,臣怕京中或还有他事。”
完颜璟把信件接了过去,撕开了封口后看了几眼,脸色果然立即就沉了下来。
徒单克宁和仆散揆互相对视了一眼,仆散揆小心翼翼地问:“敢问陛下,莫不是老相国的信中也有什么重大事情提及吗?”
“哼!”完颜璟冷哼了一声,说道:“太子才刚刚遇刺身亡,卫王府便似有异动。据侦其门人家奴频繁四出,与国内留守的各军营联系加剧,和各重臣家中也都有走动的迹象。”
金世宗皇帝因病驾崩后,其长子完颜允恭早逝,由完颜允恭之子完颜璟是以皇太孙的身份来登基的。而皇叔卫王完颜永济同样作为先帝的儿子,曾经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虽在继位之事上比完颜璟棋差一着,但却也一直是口服心不服的。
“莫非他想借机夺位不成?”仆散揆道。
“老师已经以缉拿刺杀太子凶手的借口,立即调动手下兵马封锁中都和上京的各城门,并严令各军不得妄动。想来有他在,皇叔还一时不敢太嚣张。”完颜璟说道。事完颜匡不仅是辅政大臣、平章军国事,更是自己的老师,所以完颜璟能放心的亲征在外,皆因有这位老师在中都替自己坐镇。
“但既有此变,陛下不可再久悬于国外了,宜回中都稳定大局。”徒单克宁道。
“你又想劝朕退兵?”完颜璟盯着徒单克宁问道。
“老相国再有辅政之材,也难比陛下天威亲临。陛下不在,宵小们就总是难以按捺野心,或总有挺而走险之举也未可知。必竟夜长梦多,一旦国内有变,陛下悔之晚矣!”徒单克宁跪下言道。
完颜璟盯着徒单克宁看了半天,又把目光望向仆散揆,问道:“临喜,你的看法呢?”
仆散揆也跪了下来:“事到如今,臣也同意徒单克宁所奏。”
看完颜璟沉默了下来,仆散揆跪着趋前两步,又道:“陛下可还记得海陵觞王之祸吗?”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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