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阳光再次通过牢狱小小的只有半尺见方的小窗口透进来时,宋君鸿缓步移了过去,让这仅有的一束阳光照晒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或许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照到的最后一日阳光了。
但实际上,宋君鸿并不能立即被押赴刑场,他还有等到午时。
在当时,很多重要的死刑犯人都要放在“午时三刻”才能处斩的。原因是午时三刻之时,太阳挂在天空中央,是地面上阴影最短的时候。这在当时人看来是一天当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按当时人们迷信的看法,认为杀人是“阴事”,无论被杀的人是否罪有应得,他的鬼魂总是会来纠缠判决的法官、监斩的官员、行刑的刽子手以及和他被处死有关联的人员。所以在阳气最盛的时候行刑,可以抑制鬼魂不敢出现。这应该是古人习惯在“午时三刻”行刑的最主要原因。当然,按照另一些人所言也许还有另一层意思。在“午时三刻”,人的精力最为萧索,处于“伏枕”的边缘,所以此刻处决犯人,犯人也是懵懂欲睡的,脑袋落地的瞬间,也许痛苦会减少很多。这样看来,选择这样的时间来处决犯人,有体谅犯人的考虑。
总之,不论如何,不至午时三刻,刽子手的刀就只会在他宋君鸿的脖子上悬而不落。而过了午时三刻,他又绝对会是人头落地,血洒刑场了。
很多时侯,规矩就是规矩。
宋君鸿就是靠着昨天狱卒给自己的壶中残留的最后一点酒,好不容易才撑到临近午时的。
直到狱卒们进来,把他提到狱外,在狱门口,早有一队重甲的兵士守在那里,可见高云父子对自己是何等的重视,宋君鸿哑然一笑,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自己不死他们就绝不会放心的重视。
那名在一个多月前曾带兵去捉拿自己的武将再次站在了宋君鸿的面前,狰狞一笑:“宋指挥使,该上路啦。”
上来两个兵丁想扭住宋君鸿的胳膊,却不料宋君鸿身子一抖动,就把那两名兵丁给弹开了,然后对那名武将昂然说道:“我已会走。法场在哪里?你们只管前头带路即可。”
“是条汉子!”那名武将夸赞了一声,却又笑道:“可惜啊,好汉一般都活不长久。”
宋君鸿冷哼一声,并不搭理武将的风凉话,在一群兵丁们的押运下,大步地走向法场。
宋君鸿高昂起头颅,即便是死,他也不会在高云父子和其走狗面前低头。铮铮铮铁骨,可擎苍天。一腔热血洒便洒了,死又何惧?
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渺小,但却从未有做过愧心之事,自可活的清白,也死的清白。
当他来到刑场上时,发现在法场的高台上,坐着几个人,其中赫然包括身为淮南东路经略使司的高云。
呵呵,看来高家还真给面子,连这土皇帝都专门跑来观刑了。
兵丁把宋君鸿推到了法场的高台上,在他前面,是一个粗大圆型的木头台柱,宋君鸿看着上面已经变得黑乎乎的颜色,知道这必是砍头的案台了,上面不知浸过了多少犯人的鲜血,才变成如今这种模样。
而一名刀斧手,正腆着肥大的肚子,怀里抱着一柄阔大的砍刀,侍立在案台的旁边。
“跪下吧!”两名兵丁上来强行的把宋君鸿按倒在了案台前的地上。
宋君鸿的唇边勾勒出一缕无所谓的笑痕,只是把目光扫向了台下围观的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吗?还是以为自己是罪有应得?
突然,他在人群中发现了菊子娘,这位心中凄苦的女性,正在拼命抑止自己想哭的冲动,想尽可能的展现出一份笑意来给自己的孩子。
宋君鸿也默然的望着他,笑了笑。
他很感谢菊子娘的细心,今天没有带石榴过来。否则亲哥哥被砍头这种血腥的场面,必然会对尚未成年的妹妹的心理发育造成无法抹除的影响。
绕过了菊子娘,宋君鸿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游走。这或许是他人生中看到的最后景像,所以他想好好的观察一下。
突然他心中一悸,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李通。而李通并没有穿着官服或戎装,而是以一个普通百姓的打扮,提着一柄用长布条包住的刀状物,头上戴着一顶破草笠。宋君鸿的目光迅速的又在人群中进行搜查,果然发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孙狗子、李三狗、刘长火、杨火云、郑大虎、鲁汉、肖欢。尽管他们都全部换作了便装,或作庄嫁汉,或作货郎,一个个扮做了普通的百姓,但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宋君鸿还是一眼就辨识出了他们。
他再继续向四周观看,越过了人群,看到法场街对面的酒楼上,在两个临街的阁间前也分别站立着两个人:张盛业和封闯。宋君鸿甚至能从他们手中仅露出一截的梢部就可以判断出,那是两张铁胎大弓。
在手下诸将中,数他俩的射术与自己最为接近。
看看乔装混迹在人群中的李通他们,再看看持弓占据了酒楼制高台的张盛业和封闯,宋君鸿脸色开始变了变,他明白,孙狗子昨天跟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这帮子家伙真的是准备了要来劫法场的。
这帮子傻瓜!
宋君鸿甚至想破口大骂正在人群中暗暗以眼色进行布置诸将的李通一顿,李三狗和杨火云等莽撞冲动也就罢了,你这个素来沉稳的老兵头怎么也要来看这种蠢事?而且,看情况李通还是现场的组织者之一。
宋君鸿望向他,拼命的摇了摇头。
可李通并不以为意,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不要啊!”宋君鸿终于忍不住大声的喊了起来。
那名武将闻言瞅了宋君鸿一眼,以为宋君鸿是让人不要斩杀自己,笑道:“我还当你真是一名硬汉呢,原来也会怕死啊。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宋君鸿急的直咬牙,他还不能明说。否则李通等人还没等动手,高云就必定会让现场的兵丁们把他们全都抓捕了起来。
正在宋君鸿心急火撩、瞪眼咬牙的关头上,刑场上的监斩官突然高声喊道:“午时三刻已到,犯人——开斩!”
全场忽然一下静了下来,下面不少围观的人群都想往前蹭下,伸长了脖子瞅着台上,仿佛别人砍头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一般。
李通等人神情一紧,手已经扬开了包着兵器的包袱,就准准发出一声呼哨,然后一起冲上刑台,将宋君鸿救走。
就在李通张开了嗓子刚要发令的一刹那,一个急切的声音却抢先传了过来。
“都等等——不要开斩,刀下留人!”
这一嗓门喊的又大又急,显然是有人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大声的呼喊着。这句喊话在人群突然屏住了呼吸准备看砍头大戏时,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禁不住的扭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就连李通等人也愕然的愣了一下。
只见在人群后面的街头,一匹快马正如飞一般的奔近,转瞬间就冲到了人群之中,吓的围观的人群急忙四散躲避。
而当奔马拼命停住飞奔的步伐时,大家才发现上面坐着的,居然是一位看似娇小柔弱的女子。
“何处来的狂徒,居然敢搅扰法场?左右来人,还不快上去与我绑了。”高云气的一拍桌案,大声的喝令道。
一队官兵应声就冲向那名女子。
该女子不及跃马下来,就被官兵们拽了下来按住,可她依然又喊了一句:“刀下留人!”
“你说留人就留人?那还要我们官府何用?”高云冷笑一声,对监斩官喝问道:“时辰已到,还不行刑,还待何时?”
“哦,行刑,行刑。”监斩官在高云的淫威下,哪敢说半个不字?急忙连声传令道。
那名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刀斧手这时抡起怀中的那门阔大的砍刀就想上前,可他刚走了两步,空气中传来“绷”的一声弓弦响声,一支羽箭准确的钉入了那名刀斧手的心口之中。刀斧手一声惨叫,仰面就倒在了刑台之上。
“杀人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围观的百姓们吓的四下奔走,现场顿时变得一变混乱。
“不要让人趁乱把宋君鸿给劫走了。”高云急喊:“先砍了他!”
那名武将闻言一步跃到台上,上前捡了刀斧手松落的砍刀,狞笑一声,就想往宋君鸿脖子上砍去。这时,从对面酒楼上射出的第二只箭又如约而至,那名武将似早有防备,刀背一磕,格飞了射来的箭矢。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的延迟中,人群中的李三狗已经窜到了台上,一把拎过那名武将的背部革带,甩手就扔到了台下。
孙狗子正好赶了过来,抬腿一脚把刚想从地上爬起的那名武将再次踢倒,然后双手倒持长刀,“噗嗤”一声,扎入了那名武将的心房,结果了这条走狗的命。
“居然有人劫法场,还不快于我把他们全都拿下,不,全部当场格杀!”高云气急败坏的吼道。
李三狗和李通等人刚上前把宋君鸿给搀扶了起来,高云手下的兵士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们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格杀勿论!”高云铁青着脸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