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的一连两天,这六人都忙了个脚底板朝天。到了第三天的早上,天刚蒙蒙亮,岳麓书院中也仍是显得静谧了一些。除了远处的飞鸟扔下几声啾啾的鸟鸣外,偶尔也会有一些稀寥的读书声传出,但大多数的人仍然还沉睡在昨晚的睡梦中。突然,一间屋舍的门被人急急的推开,紧接着一个人奔了出来。
他在奔跑的过程中,衣服的系带并没有完全系紧,显得松松跨跨,甚至还有点坦胸露怀,但奔跑者并不甚在意,反而继续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任凭带动起来的风呼呼的灌过自己的胸膛。
“李老弟,不、不好意思,又、又让你等我了!”在一口气奔到了一处院墙下时,他大喊了一声,才终于停下脚上学,伸出一支胳膊扶着院墙大口的喘着粗气。
此时院墙下早已侯着一个少年,他瞅了瞅来人漏出来的胸膛,好心的上前帮他把衣服整理好,轻声说道:“怎么衣服穿成这样,当心别着凉。”
“嗨!没事!”来人大大咧咧的一挥手,“难怪子烨老说你像个老妈子,果然比我家中的奶妈还要罗嗦哩。”
早来的那个少年腼腆的一笑,轻轻的说道:“天开始凉了。”
跑来那人擦了擦脑门上的一层小细汗,慢慢的喘息完,才嘟囔道:“还是很热的嘛,也就是大早上时会凉一会儿。”
早来的少年伸手把旁边一株树叶上的细小露珠抹掉,叹息道:“今天是‘白露’啊!”
跑来的少年一愣:“这么快,已经到‘白露’了?”
“白露”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到这时,盛夏便基本过去,天气开始像秋凉转变了。
早到的少年微微一笑:“晋夫兄,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对这些气节决是不太在意的。在我的家乡,每年一到‘白露’时,就应该收枣子和收割早秋地里的庄稼了。”
“好了,知道你李老弟熟于嫁樯,不过这些枣子庄嫁的事儿还是以后再说吧,我们今天早上的活儿就一大堆哩。”
原来,这两个人正是宋君鸿在书院新结识的几位好友:方邵和李孟春。
听到方邵说起需干的活儿,李孟春便把放在地上的一大卷纸摊开,厚厚的一大摞,就算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张,旁边还摆着一个盛满了糨糊的小桶和一柄小猪鬃毛扎就的刷子。
方邵过去提起一张纸,皱了皱眉,嘟囔道:“你怎么又写了这么多?”
每张纸上顶头都写有两个大字:“海报!”,然后下面还有一些小字,墨迹很新,正是书院学子中的“书法名家”李孟春的手笔。
这是宋君鸿特意安排的,以李孟春的笔力写出来的东西,总是能吸引不少学子在经过时驻足观看,想吸引人的注意可谓是事半功倍的。
“别说了,我们抓紧干活吧,还有十余处地方需要张帖呢。子烨说这些海报一定要在其他的同窗们起来吃早饭之前就张帖在各处的必经之路上。”
话声里,李孟春手脚麻利的拿起刷子在桶里蘸上了一些糨糊,然后飞速的在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口”字形,然后又在四个角上连起两条交叉的对角线,然后边上的方邵就踮起了脚尖一窜,“呼”的把手里捻着的纸按到刚刚画好的那些糨糊上。
转眼间二人协力,在旁边又糊上了一张海报,方邵边糊边嘀咕:“你说这些地方,咱们昨天和前天明明都已经张帖过了,咋还要再帖一遍呢?”
李孟春提着海报上的文字笑道:“你仔细看看,其实咱们每次张帖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如昨天我写的是‘才子佳人的乱世儿女情’对吧?楞今天则是两句小诗:‘几点桃花亡国泪,一腔热血溅山河。’一下子又从缠绵悱恻变作了悲壮血泪,这海报内容张张不同,描述角度也次次不同。这是君鸿特意嘱咐的!他还说咱们这种工作叫做‘宣传造势’,便要在咱们的戏剧上演前就搞的人人皆知,还又不能让人有‘审美疲劳’,得经常换着法子去找噱头,所以这海报要到处的帖,也不停的帖!”
李孟春说完这些,又继续在纸上四周按了按,以使纸在墙上粘的更紧一些。方邵在旁边瞅着,突然嬉嬉笑道:“李老弟,你说会不会有你的书法仰慕者在我们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来给你揭走呢?”
“应该不会吧?”李孟春指着自己在墙上刷出来的糨糊痕说道:“我们刚才可明明是粘的很紧的……”说到此处,他才突然醒悟过来,脸上腾得一红,向着方邵说道:“我哪里会有什么仰慕者啊,晋夫兄你又在拿我开涮。”
“唉,真是夸你啊!子烨分配活时可是说了,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说到这里,他掰着手指头说道:“你看,你擅书法,所以写海报;长青长袖擅舞,所以被委派去各学员处演说和邀请观看;美池财大气足,就负责道具的采购;云飞兄一枝竹笔可以写活飞禽走兽,所以便被子烨留下一起编写剧本。只有我,身无长技,所以被委派来干这张帖海报的体力活了,多亏了你又请缨来帮我,要不然这么多活,我还不得让它给愁闷死?”
“晋夫兄,你这么妄自菲薄可不对啊!”李孟春笑了笑:“前天子烨分配各人任务时不是说了嘛,我们大家只是分工不同,但岗位并没有高低之分。”说到这里,他学着宋君鸿的语气重复道:“我们都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就显罢你记得清!”方邵用手指挑起了一小块浆糊,突然一甩掷到了李孟春的脸上,指着他笑骂道:“不过还别说:就你这榆树脑袋,倒也真像是一块傻不愣等的砖头。”
李孟春嘿嘿傻笑着把脸上的浆糊抹掉,也不去与方邵争辩。。
这让方邵大感无趣,因为要是这时柳丛楠在这里,两个人说不定已经疯打起来了。而李孟春那张怎么瞅都过于忠厚老实的脸,让他实在是不忍心去继续“欺负”。
“不过,你觉没觉得子烨这话很有意思?”方邵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问道。
“嗯?”李孟春有点不大明白方邵话里所指。
“我的意思是说:子烨那句话你以前有听人说过吗?而且……在这里面说的那个‘革命’又是个什么意思呢?”方邵疑惑的问道。
李孟春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方面上来。
这或许便是二人性格的差异之处了。
李孟春为人善良厚道,所以即便是遇到了一时不明白的事,他也都尽量把人的初衷往好里面去想,然后心里就踏实了,也就不会再愿意太去深究了。
而方邵虽然是个直肠子的人,但直肠子不代表粗心或蠢笨,实际上方邵是个很细心也做事大胆和爱动脑子的人,要不然也不至于会和柳丛楠这类调皮学生中的代表厮混到了一处。他只是在心里藏不大住话而已。有疑点他一定会去想,想不明白时又多半会直截了当的问出来。
其实老师们都明白,凡事提问个不休的人,大多是聪明的学生,只是城府够不够深那就是另说的事了。
至少眼前宋君鸿的那句话,和那个“革命”的用词,让方邵为之大感兴趣。
“我也是头回听子烨这么说。”李孟春挠了挠头:“不过既然扯到了砖石,我想也没准是某种盖房子时用的术语吧?”
“盖房子?”方邵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隐约觉得不大像。他砸巴着嘴琢磨起来:革命革命,光这个个词儿就生疏的紧,几乎从没听人这么用过。那么他宋子烨是信手拈来,还是在哪里听说过?通常来说,“革”即是“变”,而“命”则是“天命”了,把这两个字联在一起用,其寓意非同小可啊,怎么可能会是盖房子的术语呢?难不成是建筑中的某中风水布局?
方邵正自攒眉沉思着时,突然遥遥的听到一声呼喊:“晋夫兄,时间争迫,我们赶紧继续往下帖吧。”
他一抬头,发现李孟春已经到了三、四丈外,正腋下夹着海报、手里提着浆糊桶跟自己挥手呢。
“你什么时侯跑那么远了!”方邵大感吃惊。
“咱们早点帖完早点好回去吃饭,我可不想今天早上再饿肚子了。”李孟春在老远的地方就大笑着说道。
为了保证能让行经此处的学生们最多可能的看到,宋君鸿便嘱咐方邵和李孟春务必要在学生起床吃早饭前都张帖好。而他们头一次的张帖时,因为经验不足,二人居然一直张帖到学堂的上午课开始讲解了都还没有能帖完,就更别提能祭一祭饥肠辘辘的空腹了。
想到那次耽搁了吃早饭的悲痛教训,方邵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似也开始感觉到有一丝饥饿感了,于是立刻把“革命”这个古怪的词语先抛到了脑后,大步追赶到了李孟春身边,二人一起急忙地向着下个海报的张帖地点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