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宋君鸿穿好衣服开始在院子里一边闲逛一边参观,刚来到前院,却见菊子娘正指挥着华剩顿和那名扫地的中年长工在往门上帖对联。
“是先生的手笔吧?”只瞅了一眼对联上的字,宋君鸿就笑道。
“是啊。郑先生每年春节时都给咱们家送对联,这都快成习惯了。”菊子娘感叹地说道。
瞅着满院子来来往往忙活的人群,宋君鸿眉头一皱,突然似想起个什么事来,扯了扯菊子娘的袖口低声问道:“娘,咱家倒底有几个下人啊?”
“就五个啊。”菊子娘拔拉着手指头给他数道:“一名中年丫鬟,是厨娘;一名青年的小丫鬟是帮着收拾家的,一名刚十六的小丫鬟是平常帮陪着你妹妹玩耍的;一名壮年男子,是用来看大门护院的;最后剩下一名年青的,哦,就是去接你的那个华剩顿,是帮着跑腿干杂活的。余下的这些人,都只是咱买下的那些田地上的庄户家出的长工,逢年过节的也来咱们宅子里帮帮工而已。”
宋君鸿点了点头,突然疑问道:“咋没顾个管家?”
“不用!”菊子娘一挺小胸脯:“岂止是管家,连帐房先生咱家都没雇。你娘是个精细人,这些个活计,你娘自己就能干,用不着多请人。”
宋君鸿闻言笑了笑。菊子娘依然在旁边念叨道:“其实这五个下人本来家中也没打算要请,但你姑夫说咱家发达了,总要请几个下人才像样,要不着也跌你的面子。你爹也在边上帮腔,再加上娘后来瞅着这么大的一个宅子娘一个人也的确是看顾不过来,才答应请的人。你姑夫领来二十多个人,娘是亲自一个个的给你把关,最后只留下了这五个。”
“娘,咱家这些人里,都只是雇的仆人,而没有买身的家奴吧?”宋君鸿不放心的又继续追问。受李孟春事件的影响,他现在稍微有点在意这个了。
“没有!”菊子娘笑道:“全是雇的,五年一期签的契约。买人太贵了,咱家虽说现在发达了一点,但也不能那么糟蹋钱的。”
“那就好。”宋君鸿宽心的点了点头,把袖子一挽:“娘,有什么活我能干的?我来帮忙!”
菊子娘见他已经冲到了下人们中间接过了一件工具,便也不再阻拦,只是在边上瞅着儿子那日渐高大了的身影满足的暗自笑了笑。
到了除夕,宋大柱一家的忙碌情况更甚了,好不容易待把外面一切的活计都忙活完后,菊子娘便把所有的下人和庄户里的长工们都聚在了一起,给大家派发工钱和红包。其中红包是自家的下人们每人一百文,长工们每人六十文,此外还每人都抓了一小袋子糖果回去哄娃娃们玩。菊子娘喊着人名,宋君鸿便在一旁把红包和糖果逐个的派发给上来的人。石榴见着好玩,便也跑过来抢着要帮大家派发糖果。
“今儿个是除夕,你们户户家里都有父母婆娘和娃娃们在等着,故也不多耽搁大家回去一家团聚的时间了。作为你们的东家,咱们老宋家给大家伙儿先拜个年了。”发完钱,菊子娘在旁边大气的说道。
一众人等自然是高声道谢。菊子娘又交待了一句:“钱拿回去归婆娘和父母管,糖果归娃娃们分,哪个要是敢偷偷把钱都拿去赌了,我听见了可是不依哦。”
长工们立刻把目光都望向几个好赌的人身上,哄笑了起来。
“好了,都回家吧。”菊子娘挥了挥手,让大家都揣上钱和东西美滋滋的回去了。
“好了,又剩下我们几个一家人了。”众人走后,宋君鸿笑着划了划正在偷吃糖果的石榴的小鼻子说道。
老宋家是厚道人,不仅是让长工们早早的回家过年去了,连仆役们也都放了三天的假,好让他们各自回去与自己的家人们团圆。
“嗯,还是只有咱们一家四口,就是今年的这个院子突然变大了些,显得有些空落了。”菊子娘叹息道。
“等咱们娃娃将来都成了亲,这院子里的人丁就会越来越多的。”宋大柱骄傲的一挥手:“走,祭祖去!”
祭祖是华夏民族的重要习俗,宋大柱一家以前在最穷困时,也在过年时不敢懈怠,这次抖擞起来了,宋大柱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一切都念叨给祖先们知道。
转过天来就是大年初一,宋君鸿早早的穿好了新衣服,代表老宋家出门去给亲友们拜年。
因为是外来的户籍,所以宋君鸿需要拜年的地方倒也并不太多。
首先是姑姑春柳家,其次是师父郑知庆家,然后是知道他回来后曾派人来请过自己一次的县令家。同窗们住的近了就顺道一起拜了,住的远的明后天再说。
至于郑氏族长郑知芳,虽是本地的乡绅之首,但自从发生了上回在他府上对自己的殴打事件之后,宋君鸿根本不愿意去给他拜年,相信他也不会期望见到自己的。
而最后,则是去的好友兼表姐夫的郑雨农家,按此前就已经约好的,直接在他家吃午饭,好好聊聊。
一进门,便瞅见了郑杏儿迎了过来。
“姐,你还真是越来真有光彩了!”宋君鸿笑嘻嘻的说道。
“去,才出去几天,就学得这么滑嘴滑舌了。”郑杏儿嗔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伸手帮他把身上的羊皮斗篷摘了下来放好,又赶紧拉到火盆旁烤了烤火,说道:“稍等会儿啊,姐锅里正给你煮着菜,马上就好啊。”
宋君鸿先去给郑雨农的父母问了个好,回来瞅了瞅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大半桌子的酒菜,忙喊道:“姐,少做点儿,吃不了那么些。”
“嗨,你让她做吧。”郑雨农笑着说道:“知道你今儿个中午要来吃饭,她美的出去买了两大菜子的菜,不都做出来,她是不会安心的。”
从小郑杏儿就对自己照拂有加,此刻宋君鸿心里也是热滚滚的。他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瞅着在厨房里忙碌的郑杏儿一姐,笑着说道:“真是不敢想像,成亲前我表姐可是连厨房都不愿意接近的。”
“她啊,是变化的不小,此前我也没有想到呢。虽说是性子直爽了点,不像别人的婆娘那样对夫君惟命是从。但好在勤快、明理、大方,持家有道,对我爹娘也好,我能安心在的外面跑公务和接下来去京城备考,可以说也都是多亏了讨了个你表姐这样的好夫人啊。”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郑雨农满意的笑了起来。
饭菜做好后,郑杏儿先是就热端了几份给郑雨农的父母送了过去。郑雨农父亲的双腿残疾,所以就和婆娘在自己屋里吃。
回来后,才和郑雨农、宋君鸿坐在了一起。
祝过几番酒后,宋君鸿问道:“润卿在京城的住所,可还按排好了?”
郑雨农这一进京就是好几个月,考前要备考,考后还要等着放榜,这段时间的衣食安居当然需要有个放排才行。
而郑父有疾,已无劳作能力,郑母也被他从郑知芳府上接了出来,当郑雨农辞了衙门里的差事后,这个家庭就已经完全进入了没有收入只有支出的境地。郑雨农就算此前的差事中攒下了点小钱,也肯定会都留给郑杏儿作家用了。银钱捉襟见肘的,如何又能支付的起在京城中的巨大开销?
所以宋君鸿才紧张的张嘴询问。
“有大家帮衬,这一关能挺过去。”郑雨农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哪能不明白宋君鸿的担忧之处啊。也笑着解释道:“吴县令向来对愚兄错爱有加,这回听说了愚兄请辞要进京大比的心愿后,不但没有责怪愚兄,还赠送了五十贯的路资。此外,跟昔日的同僚们处,也借得了三十来贯,这些加起来,奉养家人和供愚兄上京的开销,却也勉强够了。”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知道县令吴清榆自己便是两榜进士,虽在政务上并无太杰出的才干,但在仕林中却素享有爱才之名而饱受赞扬,他能对于自己这个没什么大交情的县中举子都一再错爱,何况是郑雨农这样的能干下属?有了他的资助,也算是帮郑雨农解了大半的忧虑。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面值五十贯的交子,递给了郑雨农,说道:“虽比不得吴县令出手阔绰,但这点盘资,还望兄收下。”
郑雨农与宋君鸿两人打小深交,眼前又是亲戚,情谊非比一般,此时仅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接了过来又递给郑杏儿收好。笑道:“愚兄眼下确正是用钱之时,便不与子烨客套了。”
“你我之间,原本也不需有什么见外的。”宋君鸿笑着举起杯来,说道:“来,预祝润卿兄早日蟾宫折桂。”
郑雨农哈哈大笑,举起了杯子,说道:“希望如子烨吉言。”
郑杏儿也跟着举起了酒杯,她喝的是一种已经稀释过了的味道极淡的果子酒,但还没有放到脣边,却又仍是赶紧放了下来,捂着嘴离座扭身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宋君鸿不放心,便跟了过去,却见郑杏儿跑到屋外“哇”得一声扭身呕吐了起来。
“姐,你莫不是生病了。”宋君鸿关切的问。
“放心吧,姐没病。”郑杏儿拿手帕擦了擦嘴,不好意思的说道。
宋君鸿又回身瞅了一眼跟过来的郑雨农,见他眼中虽有关切之情,却并无丝豪担心或吃惊之意,不仅心中火花一闪,抬头问道:“姐姐莫不是……有喜了?”
郑杏儿羞涩的点了点头,郑雨农上前拉过了妻子,在她的小腹上摸了摸,得意的说道:“已经三个多月了。”
“作死啊!君鸿看着呢。”郑杏儿赶紧抬手打掉了他按在自己身上的手。
“怕啥,君鸿可不是外人。”郑雨农笑嘻嘻的说道。
“哈哈,是啊。这么说来,我很快就要当表舅了。”宋君鸿大喜,赶紧拉着郑雨农和郑杏儿回到了桌上,高高举起了酒杯,说道:“这是大喜事,一定要庆贺一下!”
午后,宋君鸿微醉着离开后,郑杏儿把一桌的碟碗酒杯都收拾洗刷完后,走进那间狭小的书房,看到郑雨农又已经握上了一卷书本,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郑杏儿放轻脚步,走到了自己男人身后,悄悄的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然后将自己的小脸帖在他那宽阔的背上。
“一定要走的这么急吗?”郑杏儿幽怨的说道。
郑雨农放下书本,说道:“你这个样子,我也不愿意离开。可是我有鸿鹄之志,又岂可久在这小小县城之中蹉跎岁月?不出去搏一搏,试问我又如何甘心呢?”尤其是看到了宋君鸿的那份圣旨后,严重的刺激了郑雨农高傲的内心,也越加坚定了他要离家进京的决心。
他爱怜地拍了拍妻子的小手,说:“你不用再照顾我了,也去休息会儿吧。”说罢又拾起了刚放下的书,低头阅读了起来。
郑杏儿缓缓收回怀抱对方的双手,点了点头,向内屋走去。离开书房前,郑杏儿又回头瞅了自己男人一眼,他的精力都已经全部转移到了面前书本和搜寻来的往年考题上,秀美的脸庞上透着冷静而执着的神态。郑杏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回到床上,自己扯上了被子有些发呆。
大概是在郑雨农家喝的有点多了,回家后宋君鸿就躺到了床上。再加上冬日的被窝总是对人冲满了吸引力,他便就这么一直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石榴在院子里放鞭炮玩,宋君鸿再也睡不着,索性起床穿衣翻出了王矢给的那把战刀,按着平日教习的刀技开始在院子里练习。
不知不觉间,已经练习了近两个时辰,尽管有此前史珍教过的吐纳调息方法打底,但还是累了个满头大汗。他把刀往地里一插,拿袖口拭了拭汗水,便拟稍事休息一下,却突然听到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因为下人们还没回来,宋君鸿便上前自己打开了门,抬眼处,却发现门口立着一位约有五十多岁的婆子。
“婆婆您是哪位?”宋君鸿感到有点奇怪,这名婆子他并不认识。
“请问,这里是宋府吗?”婆子却笑着反问道。
“嗯,我们家是姓宋,你倒底是要找哪位?”
“是宋府那就没错喽!”婆子笑了笑:“你们家老爷夫人在不?”
“你找我爹娘?”宋君鸿侧身把她让了进来。
“这么说,您就是宋府的少爷——闻名乡里的宋大举人?”那婆子稍吃了一惊,随即就像是只开放的向日葵般笑着,所有脸上的肌肉和皱纹都在笑容里抖动了起了,引得脸上敷过的厚厚的那层脂粉不停的往下掉。
那婆子边笑还在边上下打量着他。
宋君鸿让他瞅着浑身冷飕飕的,觉得在他的目光中自己就像是市场上某只待价而沽的猪肉,他只好赶紧说:“劳烦婆婆在这里稍等,家父有伤在身不能出门见客,我去叫下我娘出来吧。”
说罢赶紧进去叫了菊子娘进来,然后又瞅着菊子娘把那婆子领进了屋去。
宋君鸿摇了摇头,找了个鼓凳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正待再次舞刀时,却见菊子娘又送着那婆子走了出来。
婆子走后,宋君鸿再也按抐不下心中的疑惑,过去问道:“娘,这人谁啊?瞧着眼生的紧。”
菊子娘笑着对他说:“她是咱县里最有名的媒婆,人送外号叫做‘巧嘴三娘’。”
“媒婆?”宋君鸿瞠目道:“她来咱家做什么?”
“当来是来提亲的喽!”菊子娘笑道:“傻小子!”
宋君鸿皱了皱眉说道:“娘,我跟您说过多次了,石榴一定要等长到十七八以后才能让她出门子。太早嫁人,对她的身体发育不好。”
古时女子过了十二三便可以成亲嫁人了。石榴今年十一,虽说是早了点,但难保不准会有哪家人上门来先订亲。
“这趟三娘来可不是给你妹妹提亲的。”菊子娘笑了起来,拉过了儿子:“她提前的对象是你!”
“什么?”宋君鸿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就算是自己,也早了点。按这个世界上的年龄,过了这个年自己也不过才刚十七而已。
“十七,已经不小了,可以给你找房媳妇了!”菊子娘显然不同意儿子的观念。
“以前家里穷,我和你爹也不敢指望着给你太早找媳妇。可现在咱家的家境不同了,这远近十里八乡的人都听说了的便来提前,依娘看,你便借机选一个吧?”菊子娘劝道。
“不成!”对于善良温柔的菊子娘,宋君鸿很少拒绝过她什么,但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
“可那巧嘴三娘今儿个来提的那家姑娘也不错,是县城酱油店掌柜家的独生女……”
“唉呀,娘!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了。”宋君鸿对自己母亲的絮叨表示很无奈,他又不能对这名旧时代的妇女大吼我有心上人只是找不着她了何况老子身上毛还没长齐呢不急着娶妻,所以只好找个借口溜了出去。
此后,一连几天,菊子娘一有工夫就给他念叨娶妻成家的事情,甚至还把县里不少家的闺女情报都不知从哪里搜寻了来,一个捱一个的要絮叨给宋君鸿听。
可怜的宋君鸿从此只好每天借口和同窗们聚会躲出门去,不喝的醉醺醺或假装醉醺醺的就绝不敢回家。
这天,他又打着酒咯回来,然后赶紧窜回自己的房间。没成想随后屋门外就传来几声叩门声,菊子娘的声音传了过来:“石头,睡了吗?”
宋君鸿只好赶紧两步窜到了床上去,拉起被子就蒙在自己头上。
但菊子娘却并没有离去,而是推门走了进来。坐到宋君鸿的床沿上,伸手拍了拍蜷缩在被子里的儿子,叹息着说道:“石头啊,娘也知道丁蓉那丫头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但必竟人死不能复生不是?这一个多月来你爹和娘一直在商量这档子事,之所以要趁你在家这段日子给你讨上一房媳妇,不仅是我们想早点抱上孙子,也是寻思着你娶了媳妇后能从丁蓉的那道坎里走出来。”
“娘,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宋君鸿只好掀起被子坐了起来:“丁蓉的去世,我是很难过。但我不想成亲,不是因为她的原因。而是孩儿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这事儿,咱别再提了好吗?”
“傻孩子,这种事儿还要什么准备啊?”菊子娘笑道:“明儿个你不准再出门去了,和我一起去你王大叔家中串个门,他们家的闺女也正好长大了。”说完也不待宋君鸿答应于否,就起身走了出去。
“救命啊!”宋君鸿唯有仰天哀嚎!
本来拟在家中过完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再走的,但后来仅在正月初七那天宋君鸿就再也忍受不住,骑上快马逃也似的提前踏上了回书院的路程,因为至少在书院里没有人天天逼着他出去相亲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