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峰没有搂动手里紧握着的小手枪扳机,却叫贞从肩背的包袱里拿出缴获来的鬼子匕首。
这时的贞儿清楚,她一旦递给刘二峰匕首,刘二峰再一旦接过匕首,后面将要发生的,就不道自明,可想而知了。
贞儿更知道,刘二峰一向性格很倔,他决计得干的事儿,任由她如何劝、怎样说、咋着拦,都无济于事。
就见贞儿好似不敢抗命地从包袱里抽出了那把从鬼子身上缴获来的雪亮的匕首。
看上去,贞儿递给刘二峰匕首的手有些颤。
却只见刘二峰从贞儿手里接过匕首,然后,就在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子眼前使劲儿晃了晃,就咬牙切齿道:“鳖羔子啊!”
只听刘二峰很乡土地说:“你个东洋来的鳖羔子,你倒还有种啊!”刘二峰说:“老子没逼你,你倒不打自招,交代得痛快呀!”
刘二峰说:“好,既然你承认你是日本人,那就别怪老子不给你面子啦!”刘二峰却又说:“你还有脸承认你是日本人、日本人啊?!”刘二峰在反问:“你知道,你可知道,你们日本国来的那些鬼子,那些杂种、强盗,欠下我们多少血债、祸害过我们多少条人命嘛!啊?”
刘二峰说着骂着,就不由气得眼珠子通红起来,都把自己的眼睛给骂湿了。
只见刘二峰又猛揪住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子的衣领子,咬牙道:“你可知道,我的爹娘,我的哥——我那个傻大哥,他们都是咋死的吗?你小子,知道他们死得有多冤吗?!”
刘二峰说:“还有,桂香她爹娘,还有黑泥鳅他大哥,还有……光我们村,死在你们小日本鬼子手里的,就有多少冤魂啊!你***知道吗?”
这时,王大贵也走过来,端起大枪就要朝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子的心口窝上刺,嘴里说:“二峰,二峰,你别跟这个**的费唾沫啦,别啦!”王大贵说:“你说,他也不懂,也白说!”王大贵说:“咱还是先宰了他吧,先宰了他再说!”
说着,王大贵就问:“二峰,你宰不宰?你不宰,我可得宰啦!”王大贵说:“到如今我还一个鬼子没捞着宰呢,我还想尝尝宰小日本鬼子到底是啥滋味儿唻!”
王大贵的话,听起来有些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而那边,只见桂香也早从包袱里抽出缴获来的鬼子匕首,一手紧抓住那名被自称日本人的年轻男子说成也是日本人的年轻女子的头发,就要刺过去。
于是,眼前,真就刀光飞舞,血腥惨状一触即发。
然而,眼前那名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子的一声若是楚哭着的哑嘶,却把刘二峰给一下子惊愣了。
只听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子撕心裂肺地冲刘二峰等人道:“你们——听我把真相说出来,说出来,你们的,再杀了我跟山口雅惠子——再杀了我跟山口雅惠子的,可以、可以吗?!”
情急中,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子,却脱口而出——说出了眼前那名年轻女子的名字。这名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子说她的名字叫——山口雅惠子。
刘二峰听过,却大声热笑道:“行,行,即使你小子死前还有话说,那老子就答应你,叫你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也省得你去了阴间还憋得慌!”
刘二峰这么说着,就抬头冲王大贵、贞儿还有桂香喊道:“咱都先别动手,叫他说,听他把该说的都说给咱!”
一听刘二峰这样一喊,王大贵等人就暂停了欲行的宰杀。
不过,刘二峰却又叮嘱那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子,说道:“爷们儿,你可得快说,慢了,老子手里的刀子,可没多大耐性。”
于是,就只听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子开始对刘二峰等人说开了他跟山口雅惠子来到这荒坡野外的前后经过。
原来,这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子,真名叫紫藤应楠,他竟正是驻守在邻村鬼子炮楼里的一名日军士兵。
而眼前的山口雅惠子,却是从中国东北来到山东境内的一名日本开拓民。
其实,原在1936年,日本关东军就制定了所谓的满洲农业移民百万户移住计划。故此,就有大批的日本贫民,一下子涌入中国的东北地区,成为日本的开拓民。
而眼下的山口雅惠子,即是那开拓民中的一员。
本来,还在紫藤应楠随日军侵华作战前,在日本本土的家乡,紫藤应楠就跟山口雅惠子有了那种年轻男女间的那种恋人关系,最终发展成一双情深意挚、信誓旦旦的恩爱情侣。
然而,却在山口雅惠子成为日本所谓的开拓移民,而紫藤应楠又被强行应征入伍,来到日军驻扎在山东境内的这座鬼子炮楼后,远在中国东北的山口雅惠子,却无时不在牵挂着心上人紫藤应楠的安危,思念着已经充当了战争炮灰的爱侣紫藤应楠。
于是,山口雅惠子在强烈的惦念和爱恋唆使下,就通过一名日本老乡——在日军中衔级挺高的日军军官联络、疏通,就特别安排山口雅惠子远从中国的东北,上了一辆日军军列,一路南下。
然后,山口雅惠子又几经周折,历经艰辛,才终于找来了随日军驻扎在位于山东境内的鬼子炮楼里的紫藤应楠。
然而,却就在山口雅惠子随日本军列来山东途中,也许由于日本兵太兽性,也许因为山口雅惠子娇媚的容貌,太具诱惑,就在军列上,有三名押运军火的日军,色迷心窍,早已把山口雅惠子委托给他们的那名日军长官嘱咐过的“多多关照”的话置诸脑后——就在日军军列在铁轨上“哐当”着的途中,那仨日军士兵就把山口雅惠子强摁在军列车厢里,**了。
本来,那仨**过山口雅惠子的日本兵,怕事情败露,是想杀人灭口,先把山口雅惠子干掉再说的。然而,却又都怕被那位托付他们的日军长官怪罪、追究下来,就只得恐吓山口雅惠子忍气吞声,答应不把真相说出去,这才勉强给山口雅惠子留了一条活口。
然而,当山口雅惠子费尽周折才在位于山东境内的鬼子炮楼里找着了紫藤应楠,就憋不住如实说出所遭受的**,把真相告诉了心上人紫藤应楠。
紫藤应楠哪承受得住这种打击?于是,那天夜里,紫藤应楠当即发誓,再也不跟那些混蛋日军同流合污,决计当逃兵,带着山口雅惠子逃走,立即逃走。
其实,紫藤应楠当即发誓做逃兵,还不仅因为山口雅惠子的遭遇,而是由于他自从参加日军后,所亲眼看到的日军侵占别国的烧杀抢掠的罪行。
那些罪行,曾不止一次使紫藤应楠从噩梦中惊醒。多少次,他都暗下决心,得从法西斯军队中逃走、逃走,去追求新生。
紫藤应楠所以承受不住如此心灵折磨,还源于他本很善良。而他的善良,却被他的上司斥之为软弱、太软弱。
就当他刚刚来到位于山东境内的这座鬼子炮楼时,因为吐露出过自己不敢杀人,就被炮楼里的最高长官山本屠关了禁闭。
紫藤应楠蹲禁闭时,山本屠就叫当时还没被刘二峰拿手雷弹炸死的本田一撮,率兵从驻地老百姓家逮来一只小山羊,扔在了炮楼外的空地上。
于是,山本屠见时机已到,就叫看护紫藤应楠的士兵跑去把紫藤应楠带了来。
就只见,蓦地,山本屠从腰间拔出战刀,却使劲儿一挥,那只看上去很乖怜的小山羊的脖子,就瞬时被山本屠一刀砍成了两截子。
眼见着一只羊头窜着鲜热的红血,就滚落在地上。
然而,却令人心悸的是,那已经头离了身子的小山羊的嘴里,竟还发出了“咩咩”的清脆的惨叫声。
然而,却只见山本屠拿白手套轻轻擦了擦飞溅在脸上的羊血,扔了。然后,就冲着紫藤应楠“嘿嘿”地冷笑,拿挺流利的日语不住地诱导着。
山本屠诱导的日语,翻译成汉语就是:“紫藤君,你的,不要怕,杀人的,容易,就如同杀掉眼前的山羊一样地容易,一样地容易的!”
也几乎从那时起,紫藤应楠试图开始学着杀人,但他却怎么都不想学,也实在学不会。为此,就因为他看到日军杀害异国那些无辜的人,显露出的神不守舍的样子,没少挨其他日军的讽刺、唾骂。当然,回到炮楼,也遭到了山本屠更加严厉的训斥。
于是,紫藤应楠一直在自己学不会杀人、却又一天天在看着有人杀人中度过,承受着良知的折磨,几乎崩溃。
终于,在山口雅惠子披头散发着找来炮楼见着紫藤应楠时,紫藤应楠一得知心上人在日军军列上遭受了日军暴行,就彻底暴怒了——他跟炮楼吊桥口站岗的日军打了声招呼,借故领着山口雅惠子出去转转,却脱身后再也没回。
一逃离炮楼,紫藤应楠就赶紧找了蔽处,麻利地把一身皇军皮扒下来扔了,然后,就换上了山口雅惠子给他随身带来的一套便装,拽上山口雅惠子,就跑进了荒坡野地里去了。
在逃难的几天里,紫藤应楠跟山口雅惠子,饿了,就啃生高粱穗、生玉米或者生豆粒充饥。渴了,就趴在有水的河沟里,手捧着“趴水”解渴……
期间,炮楼里的山本屠曾几次率兵四处找寻他,想把他抓回炮楼军法从事。还好,鬼子几次到荒坡野地里搜寻,紫藤应楠跟山口雅惠子都幸免于难。
然而,这夜、这时,紫藤应楠跟山口雅惠子却落入了刘二峰等人手里。
其实,刘二峰等人所以活捉紫藤应楠很容易,就是因为紫藤应楠压根就没想脱逃。紫藤应楠眼下的本意,就是想尽快落入那些专打日本人的人手里,尤其是落到八路军的手里最好。反正只要不再落入鬼子的手里就行。
所以,当紫藤应楠跟山口雅惠子趴在豆子地中央的壕沟里,看见高粱地里出来了几个人,又一看不像他们那些穿着皇军皮的鬼子时,紫藤应楠尽管完全可以带着山口雅惠子尽快脱身,但他却没有。
然而,当下,当刘二峰听过紫藤应楠的叙述,似乎也意识到眼前这两名自称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女,确实像受到过日军伤害,但是,口说无凭,刘二峰等人,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眼前这个自称叫紫藤应楠的日本人,所说的是实话。
不过,却为不错杀了无辜,就只见刘二峰还是慢慢收回了已经逼上紫藤应楠咽喉的匕首。
而这时,却猛听一旁的王大贵在尖利地说道:“二峰,别信他的话啊,别听他放那些狗臭屁呀!他那都是在编造谣言骗咱呀!”
王大贵说:“宰了他们吧,还是快宰了他们吧!”王大贵说:“不宰他们,你对得起谁呀!”王大贵说:“你不宰我可宰啦?我可拿刺刀捅啦,我可真捅啦!”
听着王大贵疯狂的吆喝,那正在拿手抓住山口雅惠子头发、又欲拿匕首捅过去的桂香,也沉不住气说:“大贵说得对,说得是啊,咱不杀了日本人,就对不住那些屈死的冤魂啊!那些冤魂还咋能闭眼啊!”
此时,尽管看上去贞儿一直显得很沉着,但却她一看眼前的阵势,就不觉心跳加速,她猜不到,也不敢猜,在眼前,在这里,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