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豹见绺绺毛跟蝎子被自己揍趴在地不敢动弹,就冲黑泥鳅说:“老二,依你看,该咋着处置这俩孽种啊?”
黑泥鳅听了,却一时没做表态,因为他清楚,这其实是原上豹在考验自己,也是在给自己推磨盘、绕圈子。
黑泥鳅知道,原上豹的用意很明确——反正事已至此,事儿就那么大事儿了。我就把皮球踢给你黑泥鳅,叫你来拿办法儿、出招数。而你黑泥鳅处理得好,算你有本事,处理不好,那就跟我这顶头老大没有瓜葛、干系。那样,掉面子、跌分子的,不是我原上豹——而是你黑泥鳅。
要说,原上豹那秃头大脑里,也装着不少材料。
然而,原上豹这么一推三二五,也果真叫黑泥鳅有些投足无措了。因为黑泥鳅深知,在窑里,诸如绺绺毛跟蝎子想占陌生女人便宜的破事儿,别说像他们这样没得逞的,就是那得逞了的,也见多不怪,实在不少。
而目下,他黑泥鳅终究是窑里的第一二窑主啊,处理不当,就必得在全窑手下弟兄们中间失信,真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轻举妄动,贸然行事儿。
于是,就见黑泥鳅沉默了。
然而,此时又是满窑匪等悉数到齐,真就众目睽睽。于是,尴尬无措中,黑泥鳅觉得黑脸膛在起火、发烧,急得都想捶胸砸背,咬牙跺脚。
到此时,黑泥鳅才真正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原来大力气可以举得动一砣大碌碡,却有时,竟抓不住激荡在水里的一粒细沙。
见黑泥鳅犯难迟迟不表态,王大贵扛着大枪早就沉不住气了,就大摇大摆着走到绺绺毛跟蝎子跟前,摇了摇手里端着的大枪拿土话道:“宰了这俩鳖羔子算啦!”王大贵说:“要不,就把他们劁了,省得他们日后发骚、发坏!”
似乎,王大贵的话,一下子给了当下的原上豹以提醒,带来了灵感。
于是,原上豹竟借题发挥说:“这爷们儿这话倒在理儿。”
原上豹又冲黑泥鳅道:“依我看啊,绺绺毛跟蝎子,他俩伤害得是你庄乡爷们儿带过来的女人,这从轻还是从重发落,还是由着你庄乡爷们儿看着办吧!”
说了,原上豹就显得很民主地问开了周围人等:“我这个提议咋样儿?都说说,咋样儿啊?”
众匪当然不管对错,也得维护原上豹面子,于是,就都哑声附和道:“对,还是大窑主说得对,是,就是,就该这么办啊!”
于是,大概在场者都清楚刘二峰算是他们几个远道来的庄乡男女中的当头,就都一下子齐刷刷把目光投给了刘二峰。
刘二峰听了、看着,却没立即表态,他是想听听原上豹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果然,原上豹就紧接着又冲刘二峰说:“远道来的庄乡爷们儿,这就看你的啦!”
原上豹显得对刘二峰很信任说:“对我手下——那俩不争气的鳖种、孽货,要杀、要剐,就随你爷们儿的便了。我原上豹要是说个不字,那我就不是原上豹,我就不算个爷们儿!”
原上豹的表态给人听来很诚恳,也很义气。此番表白,确好似在告诉在场者——黑泥鳅的庄乡也就是他原上豹的庄乡。
原上豹的话看似包涵着浓重的人情味儿。
此时,一旁站着的早已紧紧依偎在一起了的贞儿跟桂香两名女子,就也都把期待的目光投给刘二峰,寄希望于刘二峰。她们似乎都充满信心——有刘二峰在,她们的气就能出,冤就能伸。
于是,只见刘二峰听过原上豹的话,就迅即拿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就冲原上豹说:“好!行!即使大窑主有话,那我刘二峰,恭敬不如从命——就只得照着办,不客气啦!”
说着,就见刘二峰倏然就从腰里拔出了从鬼子官官山本一撮儿手里缴获来的那把小短枪,却枪口正对着绺绺毛跟蝎子瘫倒的地方喝道:“你们,都起来,都过去,都到那边儿去!”
听着刘二峰喝令,绺绺毛跟蝎子都自觉心亏,也清楚已有大窑主发话支持,就意识到准就死到临头,难逃此劫了。
于是,他们就按照刘二峰枪指的方向,都爬起身朝着一边儿的一块儿空地上走了过去。
而绺绺毛跟蝎子一站定,就猛然听得刘二峰在他们背后从速扣动了扳机,只听“啪、啪”就是两声枪响。
枪声响过,就见窑内昏暗的灯光下,有两股淡蓝色的烟雾,从刘二峰打过的小短枪口里喷薄而出,弥漫开来。然后,就袅袅地升腾,渐渐地飘散。
然而,枪声响后,却见绺绺毛跟蝎子仍然毫发无损——竟都神色慌张着,下意识地朝着自己的后脑还有胸部乱摸起来。
摸着摸着,绺绺毛跟蝎子就感到惊奇,仿佛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可是,当他们意识一清醒、恢复,这才知道,他们还没去见阎王。
原来,刚才刘二峰射出的两枪,却是朝着他们跟前的一片空地上打过去的。子弹头的威力,还致使空地上打起的屡屡尘土,在周围空气里长时间满溢着。
“爷们儿,爷们儿!你这是玩得哪路鬼把戏呀?啊?啊?啊!”只见原上豹看了刘二峰瞄准过后,竟调转枪口,没有朝绺绺毛跟蝎子的身上打,却把子弹打在了跟前的空地上。
于是,原上豹不得不惊奇地连声追问道:“邪门儿,邪门儿啊!爷们儿,叫你把他们小命要了,你咋不要、不要啊?!”
原上豹莫名其妙道:“爷们儿,你想咋,你这是到底想咋着啊?”
“走,我们想走,这就走!”刘二峰却如此说道。
“走?你们想走?”原上豹说:“你们想走,我压根就没拦着你们呀!你们真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原上豹说:“我窑里的大门啥时都向你们敞开着啊!”
“可……可我们想走,也不能白走。”刘二峰说:“大窑主得答应我个条件!”
“条件?想要条件?说,你说,只管说,说吧!”原上豹说:“只要我原上豹做得到,啥条件都行,我都依你!”
“好!大窑主不愧是江湖中人,说话做事儿就是痛快、利索!”刘二峰恭维道。
原上豹却说:“行啦,爷们儿,咱也用不着光拣过年的好听话说,要啥条件,直说吧!”
“我想叫你们的第一二窑主黑泥鳅跟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走!”刘二峰说。
然而,刘二峰突然说出的这个条件,尽管听起来好像不软不硬,而原上豹听了,却一下子犯起了踟蹰。
其实,眼下刘二峰说出的这个条件,还是他此前在黑泥鳅独住着的洞屋里,跟王大贵还有黑泥鳅商量好了的。不过,他几个商量时,黑泥鳅很赞同却没说过走得这样急速。
当时,黑泥鳅的意思是,走,他必须得走,再三考虑他都得走。因为,他内心里所一直憧憬的,就是去投奔八路军,跟着八路军的队伍正儿八经地打鬼子!而眼下,一直窝在这破砖窑里做第一二窑主,就从来不是他的愿望和初衷。
目下,原上豹听过刘二峰所提条件,就惊讶一番,思忖了片刻,却突然说:“行,好,庄乡爷们儿,你即使话已出口,那我就答应你!”
不过,原上豹说着,却又扭头问眼前的黑泥鳅道:“我说老二,刚才你那庄乡爷们儿说的话,可也是你的本来意思吗?啊?”
此时,黑泥鳅早已为刘二峰替自己说出了一直想说、却又没有说出的心里话,感到心里敞亮了,就坚定道:“是,有,大窑主,我确有这番心思!”
然而,原上豹听了,却也显得一身轻松,道:“好,好!”
原上豹说:“其实唻,就是你老二不说,我也早知道。”原上豹叹道:“庙小啦,咱这庙小啦。咱这小庙,到底是盛不了你这大神啊!”
原上豹说:“本来呢,我是真心看上了你老二,老想留住你,可咋想留都留不住啊!”
原上豹直言不讳说:“你知道,为留住你,我别出心裁,煞费心机——都找人给咱窑里做了那一大批仿冒的八路军军服。可看起来,不行、不行啊,那个不行啊!我留住你人,可也留不住你心啊!”
说着,原上豹就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挥手道:“好,行啦,说一千道一万,你老二,最终还是得走啊!”
原上豹说:“行啦,走吧,走吧!你就去收拾收拾行李,跟你几个庄乡一起赶路去吧!”
于是,当黑泥鳅果真收拾停当,跟刘二峰、王大贵、贞儿还有桂香就要辞别这破砖窑时,却见原上豹竟把窑内土匪全都招呼了来。就连那被刘二峰调转枪口放过性命的绺绺毛跟蝎子,也被原上豹给拽来给他们送行了。
眼看刘二峰、黑泥鳅、王大贵还有贞儿跟桂香就要出窑洞大门儿了,原上豹却突然一把就将绺绺毛跟蝎子摁到了地上,然后,就当着众匪的面说:“叩头,叩头,你俩孽货——还不快给饶你们不死的恩人们叩头哇!”
于是,绺绺毛跟蝎子听过,就连忙双双跪倒,赶紧朝着刘二峰等人出门儿的方向,长跪不起,连叩开响头。
然而,就在刘二峰等人即将出门儿后,原上豹却像猛然意识到什么,就又快步紧追上去,却放大嗓门儿冲黑泥鳅说道:“老二,老二啊,这往后哇,你在外遇到啥难处,有用得着我原上豹的地方,可别不好意思吱声啊!”
原上豹说:“你黑泥鳅一心一意想打鬼子,我原上豹,也愿意为打小鬼子多出把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