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壮行文艺演出一结束,王大贵就悄悄把桂香约来了他们三营驻斻实岭村村东的那片由一棵棵柳树组成的小树林里
王大贵跟桂香来的这片柳树林,也正是早年丫鬟翠翠因被大财主史万贯侵害而寻短上吊了的那一片小树林同时,还是丫鬟翠翠的意中人骛景也随之在此寻短上吊了的小树林
对这一片小树林曾发生过丫鬟翠翠跟意中人骛景寻短上吊的事儿,似乎像那远古的梁山伯跟祝英台的爱情传说一样,被斻实岭村的村人经久不衰地谈论、传扬着
也就是——在得知那事儿的上辈儿人辞世后,因上辈儿早把那事儿传给了下辈儿,那下辈儿的人,又前赴后继,在乐此不疲地把那事儿的谈论给繁衍、传承下来
于是,茶余饭后,闲暇之余,人们总是那么街谈巷议,屡说不厌着,延续至今
虽然,星移斗转,眼见村东那片占地不算大的小树林,也旧迭——每每小树林里有柳树寿终正寝,枯死离去,那以勤劳持家的斻实岭人,就会把树补栽上去,赋予小树林以的生命
就这么,一茬一茬,一代一代,循环往复,往复循环——那一片小树林,依然长盛不衰地世代延续着
不过,细说来,斻实岭村东的那片小树林,到目下,所留给村人的,除丫鬟翠翠跟意中人骛景那如同神话般的挚爱传说外,还有人们对那处小树林的望而生畏和毛骨悚然
似乎,随着时日的迁移,事关那片小树林的传言,也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凶险起来
有人说,在路过那片小树林时,曾见过那身穿着一袭白衣的吊死鬼——说吊死鬼的舌头老红、老长,跟血染的颜色一般;说那吊死鬼走路不是走,是蹦;说到深半夜——鸡不叫、狗不咬时,谁敢大胆到那片小树林里撒上一面用语,但却那尚难根除的根深蒂固了的家乡话基础,依然显得地方方言腔调儿浓郁,叫人听来感到不土不洋,不伦不类,比较别扭
“哎呀,大贵,你也会说普通话啦?”细心的桂香听了王大贵刚才的话,却显得很惊讶地一脸灿烂道:“大贵,你进步啦,你进步可真快呀”
然而,这时王大贵听着桂香的言语,看着桂香的表情、动作,却感到心里难受,满心的不快
甚至,王大贵觉得眼下桂香这不是在赞扬他,而是在存心取闹、讥笑、挖苦他
因为此时王大贵的心里,本就笼罩着一层难以驱赶的阴影
王大贵感到,眼下的桂香,在参军后这段时间里,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跟他还有刘二峰、黑泥鳅以及贞儿一块儿来投奔八路军的那个桂香了在王大贵的眼前、心里,桂香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原因是,在王大贵的眼里,也许由于桂香一参军就被分进营部文艺演出队的缘故,致使桂香的变化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看上去,桂香变得性格越来越开朗了,她那满口的普通话,也说得越来越标准,真就字正腔圆就连桂香的相貌——面庞的肤色仿佛也一下子变得干净、细嫩、白皙了总之,桂香整个人,都像倏忽间脱胎换骨,重换了一般——真就越来越像一名演员,越来越洋气,也越来越叫王大贵担心得不敢认了
于是,对桂香的这种深刻变化,王大贵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王大贵觉得桂香跟自己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拉越远,压根就不是一路的人了
所以,王大贵每每见着桂香登台演出,尤其望着跟桂香同台演出的那一个个年轻帅气的文艺兵时,王大贵的心里,就开始波浪翻滚,忍不住酸溜溜地难受
王大贵在担心,他怕有朝一日,桂香真就从自己的情感世界里消失、飞走了——桂香再也不属于自己
以致,王大贵这段时间老在做梦他梦见桂香头戴着红盖头,跟一名胸前戴着大红花的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在热闹地举办着成亲仪式
而醒来时,王大贵很久很久心情都难平静,都难回归现实很长时间,他都被淹没在由于梦中的桂香跟那年轻帅小伙成亲了的悲观失望里
终于,眼前的王大贵再也无法掩饰内心那种嫉妒、担心和愤恨交织着的不良情绪,竟怨气冲天着,没事找事儿地直截了当着追问起桂香一件事儿来了
就只见王大贵一脸愠怒道:“桂香,我问你,刚才你在营里上台演出,那报幕员管你叫啥唻?叫啥唻着?你说,他到底管你叫啥呀?”
由于情绪激愤,王大贵似乎又还原了那种说家乡话的感觉、本能,不再把“啥”说成“什么”,而仍用起家乡话里的“啥”来了
“管我叫姚欣茹,是姚欣茹”桂香显得满不在乎地道
“那你真改名叫姚欣茹啦?不再叫姚桂香啦?”王大贵愤愤地说
“不是,我没说不再叫了啊”桂香显得很无所谓地说:“姚欣茹不过是我的艺名大贵,你往后还可以管我叫桂香的啊”
桂香解释说:“我的艺名姚欣茹,还是我们演出队的牛队长帮着取的呢”桂香道:“我们那牛队长说,我那姚桂香的名字,太土气,也太老旧啦尤其我们经常登台演出,介绍起来,很不好听的”
说着,桂香又不解王大贵用意地问道:“怎么?大贵,你感到我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好听好听好听实在是太好听啦”王大贵气愤道:“桂香,咱话说到这里,我也不想再跟你卖关子啦”
王大贵接着说:“桂香,那我问你,你往后还能不能跟我一条心啦?你到底能不能变心啊?”
“变心?”王大贵的问话,使桂香感到唐突而惊诧,桂香听了就惊讶说:“大贵,你怎么突然这样问我啊?你问些这个,到底是啥意思啊?”
“啥意思?没啥意思”王大贵满脸不快道:“我王大贵只想知道,桂香你往后到底还跟不跟我一条心啦”
王大贵的话,听上去很阴,很冷,也很尖锐
“大贵,请你把话再说明白一点儿好不好?”桂香追问说:“你究竟为啥非得这般问我啊?”
“好,好好好桂香,啊——不”王大贵说着却又连忙改口讽刺道:“我不该叫你桂香了,我该叫你欣茹啦——姚欣茹啦啊”
王大贵这么讥讽着,就又显得不管不顾,怒不可遏道:“我说姚欣茹,我倒想知道,你打算往后,还会不会跟我王大贵啦,你到底还能不能再跟我王大贵成亲啦”
说着,王大贵就显得理智大失,怒喝道:“你往后想变心跟别人成亲的话,就快给我一句准话,也省得我王大贵痴心痴意地傻等你呀”
当下,王大贵的情绪、问话,使桂香实在感到突然,遭受打击很大于是,一时间,桂香就像跌落进心伤难耐的迷茫深渊里了
“啊,知道啦,我知道啦,我终于知道啦”桂香说:“大贵,闹半天,你是在担心我,猜疑我,信不过我啊”桂香说:“小心眼儿,我没想到,你王大贵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啊”
“小心眼儿,对我就是小心眼儿”王大贵说:“我就看不惯你在台上跟别的男人蹦蹦跳跳、搂搂抱抱的样子啊,你那样我受不了”
王大贵自卑道:“我王大贵真受不了我一看那场景,就心像刀割,我难受,我难受得不行啊”
“王大贵啊,你可真行我真得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啊”看上去,桂香已经伤心透了,心情也糟糕透了
于是,就冲王大贵委屈道:“即使你信不过我,那我走,我这就走,我得先回演出队啦”
说了,就见桂香一扭身,就独自捂着脸,伤心地快步跑离了斻实岭村东的这片小树林
却王大贵望着桂香跑走的身影,似乎猛然意识到什么于是,他就神情茫然着在原地傻愣一会儿后,也就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而这时,就见静悄悄的小树林上空挂着的那一轮形态如镰的弯弯的明月,却不知被何时奔跑过来的一片阴云给遮挡起来了
于是,那本被晶亮如银的月光掩映、亲吻着的小树林,顿然就显得光线黯淡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