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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万的不规则多面体在寂静的宇宙中铺成了一片银白色的沙漠,月球镶嵌在这片沙漠的中央,自身也是死寂的。而那挥舞着管线触手的三仙岛,是在这片冰冷和死寂中,最有活力的怪物,它就像是深海的大章鱼,用触手卷起鱼儿,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一艘艘船舰仿佛被注入了麻痹毒液,没有任何抵抗的表现。
地球也只是在寂寞地转动着,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无法从太空中看清地面上的生命,却能够从地球表面那清冷的色彩,感受到生命的凋零。一种森然怪异的死亡和停滞的气息,包裹了这个深蓝色的球体,一缕缕黑色的云烟从球体表面掠过,就像是有某种不详的存在,在球体内部吞吐。
隔着这个地球,和月球的位置,以及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位置,呈三角状的最后一个角落,在那个原本月球所在的轨道上,蜉蝣废墟发出了哪怕是真空环境也无法阻隔的声音。在义体高川的观测中,如果此时没有更多的外力进行干涉,宇宙联合试验舰队、纳粹月球和蜉蝣废墟将会在惯性的驱使下,在一个确定的坐标上发生碰撞,但是,不仅仅是纳粹月球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就连蜉蝣废墟都没有完全被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冲击下彻底被击沉,正如纳粹月球将会在中继器的重启下恢复过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也正在以三仙岛为核心进行运转,蜉蝣废墟深处那接驳着统治局遗址的地方,也正在发生某种情况。
义体高川无法直接观测蜉蝣废墟深处的变化,但是,那奇异的声音,不仅仅是被仪器设备检测到的,他本人也似乎直接聆听到了。那就像是生锈的齿轮又一次开始转动,又像是废弃的钢铁被折断,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生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个声音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无论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还是纳粹月球中继器,都似乎没有能力直接插手其中的变化。义体高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纳粹月球之前的所作所为明显就是想和蜉蝣废墟进行对接,也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中继器和统治局遗址的对接——为了阻止这种可能性,为了借此机会,实现自己的目标,黑巢才深入蜉蝣废墟之中,并且,哪怕在遭受最终兵器的拦截,也没有后退的意思。
义体高川以“做梦”的方式探查过蜉蝣废墟,和黑巢的实际领导者席森神父有过因缘,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无法解释,为什么席森神父和黑巢甘愿冒着和最终兵器发生直接冲突的风险,也要深入蜉蝣废墟中。过去对统治局遗址的探索都证明了,统治局遗址中的确存在某些比当前的神秘更加神秘的东西,只要能够活下来,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但也正因为存在各种各样,各种意义上的收获,所以反而无法让人肯定,最终会得到什么。
然而,席森神父和黑巢却肯定有一个确定的目标,并且,有一个确定的途径。已经有很多细节表明,他们以蜉蝣废墟为入口进入统治局并不是偶然,也不是不得已,而更像是“这么做更好”,甚至是“必须要这么做”。
以特定的入口,穿过特定的路线,遭遇特定的敌人,寻找特定的事物,当然是为了完成一个特定的目标。席森神父和黑巢的行动有很强的针对性,即便不了解全部来龙去脉,也能让一个合格的神秘专家嗅到那些充满了疑虑的味道。
义体高川不觉得席森神父和黑巢执行这次充满了针对性的行动是“不好的事情”,更直觉认为,他们的行动虽然充满了自主性,并不是为了nog,但却在过程和结果上,对nog一方产生更好的推动作用。局限一点说,无论席森神父和黑巢想要在蜉蝣废墟深处做什么,都会给纳粹和素体生命造成麻烦。
然而,在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冲击下,已然深入蜉蝣废墟的黑巢不一定能够抵挡住统治局遗址和素体生命的异变。
蜉蝣废墟和其深处的统治局遗址是否能够抵挡这种冲击,身在三仙岛内部的高川已经无法判断,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竭尽全力去完成。但是,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席森神父以及他队伍中的黑巢成员,包括统治局内部的原住民莎和畀等人,以及被置换的伦敦地区的幸存者,再加上网络球排出的魔法少女十字军,还有同样在执行某个计划的素体生命们,从蜉蝣废墟到统治局遗址这片区域里的所有活动生命体,都正在承受一种突如其来的震荡。
那是无言的压力,恐怖和绝望,是从精神层面上的崩溃,是思维本质运动的异常,是任何对自我有所认知的生命,在自我层面上的暴走或死亡。无论是蜉蝣废墟还是统治局遗址中,都因为这种意识层面上的冲击,产生了物质层面上的变化,呈现出生命对“毁灭”的理解。在这一刻,意识态和物质态的表现变得浅显,在最表面化的观测中也格外的和谐统一,虽然没有人可以描述其细节,也无法准确表达出自己所见到的一幕,却能够直观产生这么一种印象:仿佛在这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自己感受到了物质和意识最深处的本质,而这个本质是相同的,物质和意识并不是两种不同的东西,而仅仅是某一种东西的不同表现形态。
正因为可以深刻感受到这一点,所以,同样可以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可怕冲击,不仅仅在摧毁自己和他人的意识,也在摧毁构成自己和他人,以及自己所生存的环境的物质构成。这样的破灭,彻底而本质,让人感到绝望,并在朦胧中感受到“末日”这个词汇的沉重——它并不仅仅是地球上的某一智慧生物群的灭绝,也不是地球表面的荒芜,更不是什么人造灾害和自然灾害的肆虐,而是更深层次更本质性的崩溃。
越是能够感受到这一点,就越是恐怖,绝望,让人疯狂——不仅仅是人类,即便那些一直都像是完全由理性构成的素体生命,以及从理论上不存在情感,只以逻辑行动的死体兵,都在这不知道多长的时间里,以不知道多么迅速的速度,变得无法想象的疯狂,但是,却没有人可以描述这种疯狂到底是怎样的光景,因为,没有人可以在不失去自我的前提下,观测到这股狂潮。
亦或者说,在观测到的同时,自己也已经疯狂了。
席森神父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股强烈的呕吐感从肺腑升起,却又干呕着,吐不出任何东西,他只觉得自己一恍惚,就发生了某些事情,但要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感到那让人不由自主呕吐的恐惧和绝望。他甚至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存在一种强烈的拒绝,拒绝去回忆自己在恍惚之前,自己所知晓的任何事情。
并不是失忆,而是本能阻止自己去做“回忆”这个行为,但这样的认知也依旧是浅薄的,席森神父能够感受到更深沉的东西——拒绝回忆并不是因为过去的记忆会带来恐惧和绝望,而是为了阻止自己深入进行“思考”这个行为。单纯想一件事情的话,随时都可以做到,但是,要针对性地去剖析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某些事物,就不能缺少情报,而这些情报大多数都是以“记忆”的方式提供的。
不能回忆,就无法提取所需的情报,也就无法深入思考。席森神父的本能在警告着他,此时此刻进行深入思考是一种何等可怕的事情。
可是,不回忆,也不思考的话,就连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才是正确的,都无从知晓。
席森神父举目四望,在统治局特有的风景中,从来没有一处废墟是眼前这般——不是建设好后被摧毁,也不是胡乱建设以至于格局混乱,亦或者构架不全,更像是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将原本完好的建筑当成泥巴,紧紧捏在一起,结构上的扭曲,却并不妨碍基础的一致性,但却仍旧有太多的细节证明,这一个东西其实原本是两个东西。
他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在这片怪异的废墟里,自己就像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然后,他进一步想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来到这里,当他不由得再进一步琢磨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呕吐感再次涌上来。他捂住嘴巴,但体内翻涌着,一种具备实体感的东西,猛然出现,沿着食道而上。
席森神父再也按捺不住这强烈的异物感,大声作呕,一条鱿鱼般的怪东西,活生生的,挣扎般蠕动着,“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席森神父没有任何犹豫,上前一脚踩爆了鱿鱼的头部,神秘专家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就确认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鱿鱼般的怪物有着气球一样的触感,并没有它的外表那么坚韧,在死亡的时候,竟然还发出尖叫声,从体内溢出大量深红色的液体,就像是血一样——席森神父也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血液”。
竟然从自己的体内钻出了这么一个怪东西,席森神父也不禁生出鸡皮疙瘩来。又有什么记忆涌上来,他想到了素体生命,想到了末日真理教,想到了纳粹,想到了中继器,想到了献祭仪式……但是,只存在单词上的概念,并没有明确构成句子去描述一个清晰的信息。
席森神父从来都没有此时那么渴望身边有一个可以进行情报沟通的同伴,但只要想起“同伴”这个词,就会伴随着“死亡”这个词的出现,,让他不禁想到,也许在此之前,就已经有许多同伴死了。
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亦或者找到可以解决问题的人——席森神父十分清楚,自己仅仅是被警告,不应该深入思考,却并不意味着,自己完全不能思考。不能思考的话,就只会变成失去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但只要可以思考,就能通过思考进行某种目的性的行为——思考行为和目的性,将会成为他前进的指示。
首先,就像是本能一样,席森神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特殊的”这一点。此时此刻的自己不是特殊,这就意味着,存在复述宛如自己这般的人,他们可以进行一定意义的行动,进行具备一定目的性的行动,知晓一定程度的情报,乃至于,他们进行思考和行为的程度,比自己此时更快更强,也意味着,他们对现状有更好的认知和解决方法——这样的人,不一定全部都是敌人。
“我需要帮助。”席森神父这么说着,仿佛遵循着某种吸引力般,向着某一个方向行去。大约过了百米的距离,他听到了铃声,就像是老旧的单调的阴森的电话铃声,但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铃声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可是,这样的异常不会他的逻辑里单纯列为“不好的物事”,因为,这个铃声是熟悉的东西,让他在第一时间,就产生了这是“电话铃声”的印象,而不是将之误认为别的什么东西。
“电话铃声响起”意味着“有什么人在尝试联络”——于是,证明了他人的存在,以及彼此进行联络行为,也是有意义的。
席森神父在产生这样的逻辑时,也直觉知晓了“电话”在什么地方。他毫不迟疑,跨过废墟般的建筑,从一片不知道是什么事物上剥落的残骸中,找到了“电话”——就和他听到电话铃声时,就产生的印象那般,那是一个老式的转盘电话,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形态。
虽然外形是老式的转盘电话,但是,电话的主体没有线路,主体和听筒之间也没有线路连接。铃声还在响,席森神父顿了顿,就拿起听筒放在耳边。
“喂?”
“席森,我是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