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问心
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其中的深意,难免不会让人多想,一想到了这个,邱凌一时间倒不知道这门儿是进还是不进好了。正在那里踌躇,想着实在不行就找个什么理由溜了,没成想黛玉正在她身边,如同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含笑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朝着身后跟着的春纤雪雁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刻抢上来几步,不由分说地将她拖进了门去。几年没有见,春纤雪雁这俩丫头的手劲儿又大了不少,邱凌半分都挣扎不得,没奈何的,只有由着她们拖拽,自顾自低着头继续装鸵鸟,心中却暗暗安慰自己道,不会的,说不定,说的,是别人呢。
然而等到进了门,看到了里面坐着的几个人之后,她却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起来,今儿这几位都是有备而来的,既然如此,她惶恐也没有用,不如收拾好心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只她盘算这片刻的功夫,身边的黛玉已经先上去行了礼了,她弱弱的,动作倒是麻利,兼之邱凌走了一会子神,竟然没有跟紧了她,如此她上前施礼毕之后,便有了片刻的沉默,屋内的气氛霎时便有些微妙了起来,等邱凌回过神来的时候,抬眼一看,这下可好,一屋子的人都正看着她呢,她于是赶紧定了定神,上前了两步,跟在了黛玉身后,也照着样子行了礼“英莲见过林大人、母亲大人。”
林如海和封氏作为长辈自然是含笑受了她的礼的,听口气都已经准备让她落座了,然而她知道这还不算完,屋子里除了这两位长辈以外,还有一位,也是不见礼不行的,见得不好更是不行,特别是在这个当口儿上,言行稍不注意,就很可能搞得有嘴也说不清了。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却摆出一副再正常不过的表情,落落大方地,任谁都挑不出什么来地施了一个礼,用平淡无奇的口吻说道“见过余大人。”
对方略顿了顿,也起身回了礼,缓缓地道“甄姑娘客气了。”声音平板而沉稳,乍一听是没有什么,邱凌暗暗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的瞬间,恰好四目相接,纵使表情和声音都没有什么特别,但对面的他,那双眼中的欣喜却是骗不了人的。
是了,三年没见,那堂上端坐的,除了林如海和封氏,下手陪坐的,自然就是余瑜了。只是旧日那木讷的生,现今已然是长身直立,锦衣玉带,宛然一代年轻有为的栋梁之材了。倒让她一看之下,便差点低下头不敢直视了,幸而马上反应了过来,转头就见黛玉含笑的眼,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烫,继而倒忍不住暗暗想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什么都没有,竟然会有如此的心态和表现,倒真是有了点那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未及细想,上首林如海已经发了话,要黛玉将自己扶起来,到封氏身边坐下说话。黛玉应了声,过来拉着邱凌到了封氏身边坐下,自己也顺势在她们母女身边就了坐。林如海便亲切地问了邱凌两句话,算做是寒暄之意,她这才抬起头来回话,也借机好好看清楚了林如海现时的样子。
想是公务繁忙,林如海的鬓角已经略添了几缕银丝,坐在上首,笑得十分慈祥。邱凌旧日在黛玉身边时,已经知道他素来是个很体恤下人的老爷,而且也同黛玉一般没把自己当成普通家仆看的,加上他从品行到为人、从智慧到才华也无一不让她十分钦佩,相处久了便多少也如黛玉一般将他视作父亲一般了,此时久别重逢,顿感十分亲切,赶忙毕恭毕敬地答了话,两人老的慈爱,的恭敬,一时间气氛十分融洽。
她这里自同林如海两人说话,却总是觉得旁边有一道热切的目光在看着她,黛玉和封氏在旁含笑点头倾听,间或也自己聊上几句,自然不会盯着她看,那么,会这么做的人,便只有一个了。三年没有见,这生愈发神秘,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刚刚惊鸿一瞥,那一双墨黑的眸子更加的深不可测,似乎凭空多了一股不知道什么东西,此刻竟然还敢如此大胆地行注目礼,倒让她顿时觉得陌生和恐惧了起来,只想着逃了才好。
寒暄了几句,大约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林如海便停下喝了口茶,目光却往封氏那里看去,见封氏笑得异常开心,竟然还笑容满面地朝着邱凌和余瑜的方向点了点,邱凌心中一动,顿时警铃大作,知道,这事儿,今儿大约是跑不了了。只是事到临头,心中却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既不是欣喜,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总感觉,这终身大事竟然就要如此解决了,心情便忽然十分复杂,无法言说一般。
想是收到了封氏如此明显的支持信号,林如海的脸上也泛起了微笑,他轻轻地将茶杯放下,清了清嗓子,正预备开口说话,外头却忽然进来一个厮,慌慌张张地说外头有几位朝中的大人们来了,说有急事儿要求见老爷,正在房等着呢。
林如海一听,赶忙问了问是哪几位,听着那厮说了几个姓氏,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凝重了,一旁的余瑜也已经站起了身,两人匆匆同封氏等人道了句“失礼少陪”,便急急忙忙地跟着那厮往房奔去。
这个样子,很明显就是外头出了大事儿了,惊动了这么多人,就不知道是什么罩门儿了。但无论是什么,男人们不说,内眷们向来是不问的,不过出于礼貌,封氏还是带着黛玉和邱凌起身相送,等两人走出了门之后,方才各自落座,黛玉却又起身替父亲赔罪,大家略略客套了一番,黛玉又亲自奉了茶陪着说话。封氏见黛玉这一副半分都不失礼数的样子,顿觉十分喜欢,忍不住就多多同她说话,倒把邱凌晾在了一边,自然也就无暇再说那什么劳什子“喜事一桩”了。
邱凌到了这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说实话,看着刚刚那情形,林如海接下来要说明的,多半就是她同余瑜的亲事了,看那个样子,他早已经同封氏都说妥当了,都已经准备当着当事人双方的面挑明了。想必他一贯疼爱余瑜,旧日也同邱凌有所接触,心中还道是促成了良配呢。可是这等子事之于邱凌来说,却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虽然余瑜这生,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但她总觉得,就这么着同他定亲,成婚,相伴一生,不知道怎么的有些无法想象,虽说相识数年,但毕竟除了那几次有数的谈之外,两个人并没有什么集,她其实对他一无所知,更不要说都时隔三年未见,中间又变成什么样儿了。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她自己太过纠结了。虽然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想要走在现世时那样的两个人先充分接触彻底了解后,合便成不合则分的那种恋爱模式,是不大可能的事儿,也一直安慰自己说能拖就拖,拖不下去了便依着封氏的意思嫁个老实本分的人度过余生,然而事到临头,却还是过不了自己的心。
先不说余瑜一点都不符合封氏喜欢的并且同邱凌达成了共识了的那种老实本分、家中有一幢祖屋、两亩薄田的乡宦儿子的类型,就算是,以邱凌现在的心态,也还没有准备好嫁人。更何况,人家现在是青年才俊、事业正如日中天的政府公务员,离她想要的那种简单平静的种田生活真是十分遥远的,而且如无意外的话将会越来越遥远。所以说,在如此混乱的情形下,这件事儿一旦说明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心中莫名的不安和纠结,大概也就源于此吧。没想到,这个时候偏偏有人找他们说事儿,这大约也是天意,她同这生的缘分,大约还是没有足够到,可以缘定终身的程度。
这边厢她径自想完了她自己的心事,那一边黛玉还在陪着封氏说话。这几年在东平王妃的教导下,黛玉这说话应酬的功夫愈发地炉火纯青了,封氏给她哄得高高兴兴的,原本还坚定地要去外头客栈里住,十万火急地要去找甄士隐的,结果被黛玉温言软语地劝解了几句,便决意在林府暂住了,连甄士隐,也由黛玉遣了府上的人出去寻找。封氏开心,邱凌自然也是高兴的,再三道了谢,便同着黛玉扶着封氏回了房,着媚桃将带来的行李拆开,将常用的物事摆放齐整了,正式安顿了下来。邱凌心中盘算,这事情没有个把月是了不了的,也就免不得做了个长住一番的打算了。
卧房内的事务告了一个段落,黛玉又陪着封氏和邱凌到花厅中坐,品茗,赏花,下午剩下的那点子时候很快就过完了,林如海两人却一直都没有露面,甚至到了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只命人传话过来说要黛玉好生招呼甄家的夫人和姑娘,自己那边有公务,不能陪客了云云。于是黛玉依命陪着邱凌母女吃过了饭,又在后院中转悠了几圈儿,消了消食,方才服侍着封氏沐浴更衣睡下了,又嘱咐春纤和风英在外间好好伺候着,安顿好了媚桃,这才拉着邱凌出来,直奔自己的闺房而去。
想是因着时候相濡以沫、同吃同睡的时光太过难忘,黛玉待邱凌总是比旁人更亲密,邱凌也是如此,加上她们两人平日里谈得来的亲密姐妹都不怎么多,黛玉还算是有湘云、探春、宝钗几个,邱凌自己简直就是一个人过来的,故而两人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兼之没有外人和长辈们在场,两人愈发地放松了起来,嘻嘻哈哈地沐了浴更了衣,便一起躺倒在床上,真个是无话不谈。
因着林如海一直没有回来,邱凌知道黛玉担心,便也就有意陪着她多说几句话,存着个陪她等着老父消息的意思,黛玉最是聪明的,哪儿有不懂的道理,早支走了雪雁几个到外间伺候,裹着锦被蹭到邱凌身边声说话。真是说不尽的女儿心事,讲不清的好姐妹密语。你说我得配才貌仙郎,我说你喜获两全佳偶,只是到底还是一个真高兴,一个假欢喜,只是喜悦之情终究会传染,说来说去,她心中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竟似也分不太清楚了。
两人兴兴头头地,不记得聊到了几时,终于疲倦睡去,一夜无话,次日却也早早起来,一同梳妆了,相携着起身,正预备去后院儿找封氏请安用膳,却见门帘儿一掀,春纤带着一个女孩儿进来了,人儿有点眼生,看装束却依稀是王府侍女的模样。果然,黛玉见了忙上前问道“胭脂姐姐怎么今儿这么早来了?可是娘娘那边有何吩咐?”
邱凌这时才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却正是旧年跟着黛玉时曾打过不少道的东平王妃的贴身女官胭脂,此刻,她那一张旧日里总是十分端方沉稳的脸儿,竟也有些惶惶之色,跟着春纤一起冲着黛玉匆匆施了一礼后便急急地道“回姑娘的话,王妃娘娘派了奴婢来跟您说句要紧的话儿。”她说到这里略顿了顿,看了看邱凌,还没得邱凌识趣地回避,黛玉却轻轻点了点头道“姐姐请说,都是自家人,不妨事的。”那胭脂这才上前了一步,声道“娘娘说,北静王府出事了,请姑娘这几日,暂在家中好好休息,别出门,也别见外客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种杯具,但是,咱不会弃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