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争气地又落下了泪水,慌忙低头,想要将药碗接过,“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来喂你!”他不顾我的固执,执拗地将汤匙喂到我嘴边,“快吃药!”
语气中带着些许坚硬的温柔,有少许墨黑的药汁撒在锦被上,很快晕染开去,带着浓稠的药香。他脸色微有尴尬,不觉皱了皱眉头。他一定没照顾过人,是啊,一国之君,从来都是别人陪驾左右,细心周到,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旁人也知他要的是什么。就连他在面对他最爱的女人时,恐怕也未曾如此过。我心中愈发的惶恐,趁他晃神时,不由分说将药碗夺过,仰起头,一口气喝了干净,由于太过迅猛,刚一放下药碗,就忍不住趴在床边干呕起来,他温热的手掌贴在我脊背上,慢慢拍着,却又突然笑开来,叹一声:“你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总爱把自己装作特别坚强,其实……”
他停了口,再没了下文。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其实这些不用他说,我也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重新坐好,对他笑道:“其实,我本来就很坚强,根本就不是装得。”
“清染……”他无奈一叹,抬手触到我脸颊,双眸微微敛起,“走吧,我现在带你去。”
我随了他,披上一件外衣,才发现自己此时身处做太子妃时所住的宫殿,门外鎏金的匾额上写着——畅云阁,院内的花早已凋谢,变成了平地,只有零星散落的几朵粉色小花。他回身牵起我的手,放慢了脚步,望着凋落的风景,轻声说道:“过几日,我命人送些花种过来,把这里收拾妥当。清染,你想种些什么花儿?”
“随便,什么都好。”
我话音刚落,只觉他手中一紧,转而淡淡说道:“走吧。”
没有座步辇,一路走过去,只我和他两个人,夕阳已渐渐开始一点一点蔓延至天际。路过的宫人见到他,纷纷跪拜行礼,却在看到我时,明显张大了嘴巴,眸中满是惊奇和诧异。瞠圆了眸子,忘了要做的事情,跪在原地,目光紧紧锁着我,随着我步伐移动。
他不说什么,抓着我向前走去,我更没什么可说的,寂静无语,但觉有些沉闷。真是奇怪,以前见到他时,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即便他始终冷眼看着我,我却兴致盎然,对他说我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几时去见了皇祖母,她老人家又给了我什么东西,有时,说着说着就把几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个遍,再没什么可说的,我就给他讲在大漠发生的那些好玩的事儿。他听得烦了,便将手中的书甩掉,冲我大吼,“袁清染!你还有完没完了!闭嘴!”
现在想来,他那时真得对我不太好呢……
我想到皇祖母,她是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之后,对我最好的一个人,常常挂着慈祥的笑容,执着佛珠,不厌其烦地听我抱怨,轩辕子埈又如何欺负我,我是如何反抗的他。她老人家一点儿都不护短,听到轩辕子埈做得过分了,便把他叫过去苦口婆心的教导一番,比起皇后好太多了。
但我后来,就几乎不再跟她说我和轩辕子埈之间所发生的事了,因为,他一旦挨了训,肯定是要把气撒在我身上的。我喜欢他,自然是不想让他受半点儿训斥的。
可是,就在我册封为皇后的那天,皇祖母却生病去世了,**乱作一团,我手拿玉如意,一步步朝着一国之母的位置走去,硬逼着自己强忍住泪水,脚步不由踉跄,一段路走了好长时间,才看到身着龙袍在等着我的轩辕子埈。在册封我为皇后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不同意,话语中满是讥讽,当着我的面,毫不留情地说道:“给她一个太子妃的位置已经很好,皇后之位,她不配坐,更坐不来!”我明白他心里想让苏子静登上后位,那年,他娶我为太子妃时,就已对她满是愧疚,故想趁此做个更好的补偿。但皇祖母说什么都不答应,声严色厉狠狠将他训诫一番,纵使他怎么不甘,却也断了念想,再加上朝中大臣也多半儿有异议,我才在那天穿上了五彩云金龙朝袍,走向我的丈夫,接受百官叩拜,接下掌管**的凤印。
皇祖母的过世,似乎是个很不好的预兆。面对那么多人,我心里只剩了恐慌和不安,并无半点儿欣喜。
他也觉出了这想要将人窒息的沉闷,侧首看向我,笑着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说话的,怎么现在却沉默起来?清染,不如给我讲讲你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吧。”
“你……”你不是都应该知道的吗?
我不想当着他的面再提方墨然,只有一句代过,“想不起以前的事,每天都过得一个样子,白天就玩,夜晚就睡,而且地处偏远,自然不像京都这么热闹。”
可是……比起京都,却是快乐许多。
“有空的话带我去看看皇祖母吧,我想她老人家了。”
“好,皇祖母是最喜欢你了,记得她在世时,常常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有些还是我想要她都舍不得给的,而且还帮着你,一块儿来训我,那时候,我一听到是皇祖母唤我过去,不用想便知道是为了何事,肯定又是你在告我的状。”
我迎上他的目光,淡淡而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慈祥温和的老人,同我母亲一样,唤着我,“染儿,染儿……”
“清染。”
“嗯?”
“这几日先把身子养好,我已经命人将凤鸾宫修葺一新,待两个月过后,你重新搬回那里去住。”
我心下一惊,脚步不由停顿,望着他问道:“皇上,你的意思是?”
“那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听闻此话,我顿时明白他心中所想,却苦笑一下,摇头说道:“皇上,以前的袁清染在两年前已经死了,我本就不配坐皇后之位,皇上……应该册立静贵人才是。”
他抬起我下颚,一双幽深的眼眸望进我眼底,“你还在记恨以前的事么?”
“记恨?”我不懂他为何说出这般重的话语,无暇多想,仍固执地说道:“没有什么可记恨的事,你对……对静贵人的心意,我心里明白,而且,我掌管不好**,倒不如……让静贵人去做,她比我聪明,更擅打理,应该……应该是她的。”
他听后,半晌不语,表情愈发严肃起来,我在他注视下,渐渐收敛了目光。再不想因为任何事,而与他针锋相对,再起争执了。
时间变得异常煎熬,终于,他缓缓说道:“清染,你变了……可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那个你。”
我差点儿哑然失笑,以前的那个我?呵,你不是很厌烦吗?总是嫌我聒噪,嫌我吵闹,嫌我小孩子脾气,没有半点儿太子妃应有的样子,恨不得我永远消失了才好,怎么如今却又怀念起来?
我仰起头,倔强在慢慢复苏,笑着问道:“我这个样子不好么?”
他沉默些许,然后说道:“只要是你,都很好。”
我从来没听过他对我说得甜言蜜语,更想象不出从他口中说出会是什么样子。但也许……他在面对静贵人时,会是个例外吧。毕竟,我刚进宫做太子妃时,就听别人说过,他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自苏子静八岁那年跟随身为右丞相的父亲进宫时,便认识了他。彼时虽然年幼,却已经萌生了情种。我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及不上苏子静。更何况……他曾是那么讨厌我。
我真是不懂,为什么在死过一次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会有这么大转变。可真是令人费解之事。
“这事已经定下了,两个月之后,我会把属于你的一切全都还给你,你依然还是我的皇后,一辈子……都会是我的皇后。”
我知道我逃不掉,从踏进宫门开始,我就再也不是那个整日无所事事,嘻嘻哈哈的桑婷玉。我的丈夫是九五之尊的一国之君,为了配上他,也为了配上“皇后”这个殊荣,我不能再任性,不能再想到什么便做什么,更不能……再想起方墨然……
那时,我爱你,觉得深宫中的生活并没什么不好,反而整日在期盼着能够见到你。只是现在,却没了当初的激动与盼望,反而异常想念那个破败的小镇,想念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静贵人那里……她,定会不开心吧……”
他拉着我的手,再度向前走去,眼角划过一丝不耐之色,淡淡说道:“朕的事,用不着她来干预。”
听他语气,许是两人闹别扭了。但是大部分的夫妻,不都是床头吵,床尾和吗?不像我和他,每次都能险些打起来。可能过两天,就又没事了,我心里倒是有些希望,他们能够尽快和好,也许这样,他就会收回成命,不再把皇后的头衔还给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