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书回来了,是镖局留在城里文瑞客栈的姜师傅带回来的,清书一行人不知道镖局人员已经迁移到南门外的夜店,他们分开时李云还没有这个计划。)
披着一路风尘,带着一身疲惫,他们就像一叶小舟,独自漂泊了二十多天终于回到了伙伴地身边。
然而,清书第一个想见到的人却不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干什么。
清书想见的那个人在茶馆里,在喝茶,却不是在茗芳小筑。
他在城里,坐在茶馆二楼紧靠着窗户的茶桌边,一边休闲的品着茶,一边看窗外的风景,窗外的风景是不是真的很美。
窗户不是临街的那侧,窗户外也看不到穿着五颜六色裙装的漂亮女人,可是他的眼神还是很贪婪。
窗户外十几丈远是一个兵营,兵营虽然有围墙,却没有他所处的位置高,兵营里建筑和人员活动看的一清二楚。
这个兵营占地很大,是个千人军队,负责向大别山一线兵营和关隘押运粮草,却又与兵营和关隘隶属不同,不受地方总兵辖制,直接受命于都指挥使。
掌管这支军队的是一个正五品骑尉,名叫孙正罡,年方三十五岁。此人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么高的官阶,并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而是得益于前人的福荫,祖父曾经效命沙场。
张居正被万历皇帝重用为首辅,实现了自己十三岁立下的志愿“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张居正力荐名臣之后刘守有接管了锦衣卫,刘守有也极力支持张居正对朝政的改革,在张居正整顿吏治过程中功不可没。
孙正罡的祖父曾经是刘守有父辈的侍卫,后因受伤回乡颐养。因为服役时间短没有特殊功绩,官职平平。孙家一直得到刘家照顾,就因为冲锋陷阵时其祖父毫不畏惧替主人挡了一枪。
小时候的孙正罡在乡里好强斗勇,刘守有接掌锦衣卫把他弄到身边严加管束,也是出于报恩。
刘守有懂得伴君如伴虎,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更凶险,他不想在自己出事后连累孙家,两年内不遗余力给孙正罡谋取到满意地官职。托兵部的朋友外放了。
张居正不在位后,刘守有被政敌扳倒问罪,孙正罡并没有受到牵连。
六安军是军事重镇,住有京操官军近千人(指挥两名)。运粮官军近千人(指挥一名)。守城操练官军一千多名(指挥一名)把守五门官军近百人(后与城操管军合并在每个门驻守200人)。巡城官军151名(卫镇抚一名)
还有巡捕官军201名(指挥一名)。巡山官军201名(指挥一名)。矿山官军335名(指挥1名)。修船官军、局造官军数百人(管局指挥各一名)。
文昌门(习惯称便储门)建于嘉靖癸丑年。水道直达城门方便粮食进出,军仓就设在城里仅靠城门边。六安州军仓是户部较大的军仓,在淮河流域地位仅次于淮安。
运送粮食官军的兵营紧靠着军仓,但却不负责守卫之责,当然真的遇有突发事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毕竟都是吃皇粮的。
茶馆生意很兴旺,除了平头百姓,军爷们也占了很大一部分,谁让茶馆靠着兵营大门那么近。
军爷们喝了茶就像喝了酒。口无遮拦,几个人聚在一起什么话都敢说。他们自己觉得声音压得很低,却不知依然会被有些人听到。
清书瘦了。他看着心疼,尽管茶水已经在他和清书肚子里犯了灾,他还是让秋剑提来热水沏上一壶六安瓜片。
他好像已经忘了清书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和清书喝了两杯茶什么也没问,抬起手拍了拍清书说;“去睡一觉,攒点力气晚上咱们喝酒。”
清书在隔壁睡觉,五个人坐在桌前,虽然每个人面前都斟满了茶水,却没有人动一动。{}茶杯已经成了必要的摆设,就像夜晚的星光,虽然不能真正照亮黑暗,人们却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他不问并不是他不想知道,清书睡觉了,还有人没睡,秋剑不得不代替兄弟面对他。
“隆庆银楼是个百年老店,在洪武年间已初具雏形,名字叫隆庆金银作坊,最初只是靠着家传手艺在当地为人打造金银首饰,后来发展成一个大作坊开始雇佣外人。隆庆银楼真正快速发展是在刚刚去世的老主人接手后,把只有当地一间银楼扩大到外地五家分号,经营的范围也不止于金银首饰,还开起了当铺。清书说隆庆银楼背景并不复杂,除了正常生意上的交往,并没有与黑道来往的迹象。”
他懒懒的靠在椅背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眼皮耷拉着静静地听。看到秋剑停止了诉说,抬起眼皮看着对方道;“怎么啦”?
“你是不是困了”?见到对方摇头秋剑接着说;“与永信镖行联系托镖的老掌柜清书也找到了,老掌柜被召回即被辞退了,被召回的原因其实不是永信镖行了解到的因为经营不善,而是家庭内太子党争斗的牺牲品。”……
看到李镖头轻轻地捶背,他抬起手向秋剑示意然后对李镖头说;“镖头,你和张师傅到院子里或街上走一走,别跟我们晚辈耗着,该说的话去酒楼再说。”然后偏过头轻声问;“翠园酒楼没问题吧”?
“没问题,你出去后我就派人把翠园酒楼二楼包下来了,虽然和店家打过两次交道,为了保险咱们留了定金。另外我还请了王队长,不知这样做妥不妥当?”
他的眼睛眯缝了一下,李云以为对方有疑虑急忙说;“也许顶头上司在场王队长或许不敢来。如果来了咱们分成两桌我和张师傅陪他。”
“俺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俺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早晨怎么没想到!”看见李云半信半疑的样子接着说;“他们人越多说的话越多,话多就有失。也许就有咱们想知道的。只要不是关于关隘的事情他们不会有忌讳,俺一定给他们多找点有趣的话题。不用担心王队长来不来,那两个人都是把总的心腹,这样的情况对于他们来说以前也不会是绝无仅有。现在是和平时期,关隘上摆两个稻草人也不会出事的,他们心里比咱们更清楚。”
李镖头站了起来,在原地左右扭了扭腰笑着说;“睡的正香,清书回来搅了局。老朽不陪你们了,到外边散散步。”转过头对身边的张师傅说;“还撑着,走吧”
张师傅回道;“镖头不发话,我哪敢动。”说完笑呵呵的跟着后面走出了客房。
看着两个老者抻腿捶背的样子。他的脸上浮上淡淡地笑意,就好像看见自己老态龙钟的样子。他在椅子上半侧身看着李镖头和张师傅走出四敞大开的房门,听着两个人的脚步渐渐变轻,变得若有若无,直到声音消失在后院他才回过神来。
他又把身子缩回到太师椅子里。两只眼睛看着秋剑,这是他的一种习惯。
这种习惯不仅清书、秋剑和王强知道,李云也知道,李云把眼光移向秋剑的脸上。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李云比两个人年龄长了许多,可是跟他们在一起李云永远也不会有岁数上的差距感。
“说句话能累死你?真让人受不了!”秋剑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嘟噜着脸,学着对方把两只明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秋剑并不是真的在生气。很快又像个学生老老实实的开始汇报“老主人有两个婆娘,大房生有三子,二房生有一子,排序老三。老三的性格和聪慧都随老主人,是个干事业的人,老主人有意把隆庆银楼交给老三打理,其他三子敲敲边鼓按人头吃红利,老管家和外地三个掌柜支持老主人的想法。合肥老掌柜年富力强脑瓜灵活点子多,老主人特别看重,想过两年老管家回家颐养天年后让他接替管家位置,帮助三子把家业干大。老主人计划还没有安排好,突然暴毙,老大接手了当家的位子,发丧期刚过外地五个掌柜三个掌柜被召回,和老管家一同被辞退了,理由就是经营不善。清书说当地有一种谣传,老主人是被大房害死的。”……
他嗓子里使劲的‘嗯’了一个长音,既不像咳嗽也不像叹气,李云和秋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他缓缓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历朝历代皇家都有骨肉相残的事,世人又怎能脱俗!”
“老掌柜回了家乡洛阳,清书他们赶去老掌柜已去了开封,干的还是老本行。老掌柜告诉清书,老三带着父亲活着时分配名下的两个银楼和银楼名下当铺外加一半作坊单干了,大房虽然如意接手隆庆银楼大半个产业,不到两个月发现事情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他的那些手下没有中用的。大房派人请他回去被他回绝了。老管家和另外两个掌柜被老三请了回去,老掌柜不想趟浑水答应了另外一家来了开封。”
李云有所感的说;“好好的家业被拆散了,真是可惜!”
他吧嗒吧嗒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龟总是在爬,鹰总是在飞,这里面都有学问!”
三个短句本是三个断句,相互矛盾的短句,别人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懂。他相信秋剑和李云慢慢的也会懂,他说的并不是高深哲理。
翠园酒楼的客人上座明显比平时早,太阳离着山头还很高,厅堂里已经人声嘈杂起来。
人群陆陆续续走进了酒楼,酒楼门外边只剩下三个人,他们不是在等人,三个人在说话。
“清书你能确定老掌柜第一次托镖出面接待的是二当家吗”?
“老掌柜是这么说的,老掌柜也就四十岁上下,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这么短时间的事不会记错。”
“你把老掌柜原话说给俺听听”?他不是不相信秋剑,而是事关重大他不能不谨慎。
“老掌柜说他被召回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新来的掌柜对当地不熟,而新上任的管家又着急赶回去。催着他赶紧联系镖局把货物运回总店,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结局,但是人做事要有始有终,他去永信镖行找了二当家的。”……
“为什么找的是二当家,大当家不在镖行”?
“老掌柜说有吧几年了大掌柜当起了甩手大爷,一般这样的事都推给了二当家,不经常和他们做买卖的人不知情。”
他皱了皱眉疑惑道;“大当家看上去身体和精气头都很好,怎么这么早就交权了”?
“当时这也不是调查重点。入耳而过,没有问老掌柜这里边的根由。”
秋剑说;“我听李云说过,刘镖头今年五十六岁。按理说应该还是走镖的好时候,有点不合情理。我琢磨。清书即使问老掌柜也是白问,这种家庭内部的事外人又怎么能知道。”
“老掌柜说当时二当家客气的推迟了一下,让他联系别的镖局,老掌柜因为永信镖行名气大,再者也没有和别的镖局打过交道。还是希望永信镖行来做这单生意。二当家告诉他再等三五日老三就会回来,到时就有人手啦。隔了两天老掌柜又去了,他在院子里碰到了老三,二当家又说老三人困马乏的需要休息两天。到了约定日期老三头天晚上又和朋友拼酒喝多了。当天晚上你们的镖队到了,也是你们镖局该着误打误撞摊上了。”
酒楼的二层比一层大了许多。虽然有一个很大的楼梯平台占地方,但还是比一层面积大。因为二楼少了厨子们耍手艺的房间。
进了门两侧立着一排排活动屏风,六张饭桌摆在两侧,里面是相互错开门的四间单间,错开门的好处就是在对面门同时打开时,自己房间的情景不能被对面房间的人看到,这种情况在酒楼里并不多见。
镖师们不喜欢那个笼子,尽管那个笼子足够大,搬出桌子可以打打拳翻个把式。
他们喜欢你能看见我我能看见你,隔着一张桌子也能说说话敬敬酒什么的,镖师们喜欢的是热闹,喜欢一张桌子出了乐子大家都能分享那种氛围。
店里的伙计正在忙着沏茶,李云对吵吵嚷嚷的人群大声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脸上还留着吵吵嚷嚷的笑意,目光集中到了一处。
“大家别挤挤插插地,六个人一桌宽敞点,一桌菜花不了多少银子,不用给我省。咱们还是老规矩,酒喝一样的,但是窖藏年限大家将就点。”
有人起哄说;“大公子,谁诚心给你省银子谁是网八蛋,但是伙计们习惯了凑一堆找乐子一时也改不了。酒吗,也不是很计较,公子就是弄个杜康的酒坛子装上马尿,我也能给你喝醉了,是不是伙计们?”
有人喊好,有人拍巴掌,乱成了一锅粥。
李云笑着抬起手摆了摆,等到声音静了下来说;“好好好,你们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可以尽情找乐子,但是说话声音不能太吵,别影响单间里客人说话。”
另一个人说;“大公子,你放心喝你的酒,咱们又不是乌合之众,这点规矩都懂。”
李云已经从父亲手里接掌了云龙镖局数年,一些老人还是改变不了称呼。
李云笑着转身离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住,对坐在几个年长者中间的张师傅说;“您别坐在这,我父亲还在里面单间呢。”
“坐这挺好,这种场合对于我来说已经变得奢侈。陪客人你们年轻人就够了,一会让镖头也过来吧,别陪着你们遭那罪。”张师傅说的是实话,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做点什么,经过这段折腾才发现自己的脑瓜不灵光了。
李云走回了单间,父亲问他“张师傅坐外面了”?
“张师傅说陪客人遭罪,还让您也去他那。”
父亲笑了笑说;“张师傅说的还真是实话,人老了胳膊腿都老了,坐久了腰酸背痛的,你还要坐的板板整整,这不是遭罪这是啥?更要命的是该说啥什么时候说,都要动脑子,不像老伙计们在一起可以无拘无束。以前没有这种感觉,那是因为这种事就是你应该干的,你想推给别人没人接着,让你没有别的念头。这几年不同啦,镖局的事有你撑着,养老养的已经不习惯啦。”
李云坐在父亲身边,看着父亲额头起摞的年轮声音放缓说;“一会您去张师傅那桌吧”
父亲没有回答,转移话题问;“公子三个人呢”?
“他们没上来,可能还在酒楼外,我这就让人去叫。”
“不用,三个人一定是在说悄悄话,你能想象到他们在说什么?”
李云想了想说;“应该是不想让咱们听到的话题,清书回来后他们一直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你能想到三个人谈论的是哪方面的吗”?
“应该与今天派去合肥的人有关,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公子不派两个经历多的老练镖师,反而派了两个刚进来的新人,还让两个人化妆成不易被人注意的模样,只在巷子口远远的监视。后来想起父亲跟我说过公子在镖局门口那一幕,也许公子想起了厉害角色,镖局里最好的镖师也是白给,在镖局里越久越容易露出形迹。公子这么做会不会是守株待兔,不过公子好像很有信心。还有一点我没想清楚,做孛娄生意的两个人如果真的还在,那他们要干什么,是永信镖行的仇家,还是想监视永信镖行来获得咱们的消息?”
李镖头看着儿子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你还得好好跟着公子学,看事情太肤浅,公子派去的人不是监视那两个人,而是监视永信镖行什么人和做孛娄人有联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