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新门是南宋杭州城东门,因为挨着荐桥民间习惯称荐桥门,到了元末张士诚重修城墙,城门东移三里改叫清泰门,只留下了孤独的荐桥向后人诉说着那一段历史。
荐桥架在中河上,沿着河道向北,河岸东侧有一条东西方向的弄堂,三丈宽的巷道在杭州城不多见,显示出它的身份与世不同。
这条不足百丈的巷子最早叫浮元子巷,是宋末元初时期一家来自宁波的拽制作汤圆在杭州名噪一时而得名。到了明初弄堂里搬来了新的拽也就是富源通商号最初的主人,在沈万三的资助下富源通商号生意不断的扩大,随着年代的延续富家人口增多巷子里很多老拽被高价收购,巷子里寒酸的柴门在逐渐地消失,代替的是气派的朱红门,原来相邻很近的独门小院被拆除了,建起了一处又一处深宅大院,院子里亭台楼阁花园水榭就像画里一样!仅仅百年的时间半条巷子都姓了‘富’,那家制作浮元子的宁波拽也没有坚守住,最后也拿着‘富’家的银子搬走了,天长日久人们早已忘记了那一段历史,习惯的叫富源巷。
富家虽然很有钱依然不能脱俗,一进巷子口就能看见两边依次摆放的石狮子,最显眼的是右边第三家,狮子外形比其他朱漆大门外的狮子高大许多,一副统帅三军的气势,这就是富源通商号当家的宅邸。
黎明并没有特定的时间,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推移,这个时候如果在夏至时节太阳至少也有一两杆子高,而现在东方的天边刚露鱼肚白。虽然天色还早,庭院里已有人走动,跨院偏房的下人侍女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们做事很小心生怕惊醒了主人。
二进院一间房屋前有人站在窗外小声说:“老爷,外面有客人登门拜访。“
先是听到打哈欠,过了一会屋里才传出问话声“什么人这么早?“
“回老爷,云龙镖局老当家的李虎。“
房间里急忙吩咐“快请。二厅伺候。“
禀报的下人答应一声走了,房间里传出竜竜父的穿衣声,接着有女人低低的埋怨声“天街还那么黑就来踹门,连觉都不让人家睡好,都是大姐娘家惹的祸!”
老爷不高兴的小声呵斥道;“大房的事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到什么时候她都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这种搬弄是非的话给我打住,若是传到母亲的耳朵里惹得老人家不高兴,我就把你送回娘家去,上次还是大房帮你在母亲面前美言。忘恩负义的这么快。”
女人是真的害怕那一纸休书。还是突然间懂得了感恩。无论哪种原因都产生了一样的效果,让女人闭上嘴。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安静得有点奇怪,烛光里的老爷就像一座泥塑木雕。系腰带的手停在那全身一动不动,许是女人也发现了老爷的反常悄声问:“老爷,怎么啦?”“刚才报事的人怎么像发财!”“您这是活见鬼,他才不会自投罗网。”老爷苦笑着摇了摇头束好腰带走了出去。
所谓的二厅其实就是客厅,位置比正厅偏一些,二厅招待的客人一般是与主人关系较近一些,或者身份有点特殊,如果是谈一些**的事应该首选的是书房或者秘室。
富家的二厅不像一般大户人家的二厅那样,一张八仙桌外加几把椅子。墙上挂几幅装饰的字画,或者再摆上几盆花卉。这间二厅像一间书房有里外套间,外间很大又被博古架一分为二,博古架上的古玩错落有致,显得很典雅。离博古架五尺面对着门摆着一腿三牙的四仙桌。两面放置着玫瑰椅,博古架和桌椅拉开距离是为了方便客人欣赏多宝槅子上的古玩玉器。左手墙边摆着一张琴案,琴案上不仅有琴还有一块琴砖,旁边有一花架,摆放着几盆竹类的盆景。右面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虽然出自当朝丹青之手,却也是名人佳作。
被博古架隔开的里侧很素雅,只有一张大号的案几,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令人惊奇的是还有两卷竹简。
二厅点着一根蜡烛,这么大的房间一束烛光显着有需暗,老爷推门走进来才发现有点不对,客厅里没有镖头李虎,只有一位年轻人坐在客位上。年轻人以前来过,是跟着镖头李虎一起来的,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间客厅。
那个时候老爷还不知道年轻人是谁,但是客人留给他的印象很深,年轻人的问题事无巨细然而问得很巧妙,自然得就像和亲朋好友拉家常,让人很难拒绝回答。而真正的正主李虎除了随帮唱影打两声哈哈,就是闷头品茶,就好像专门为品茶来的。
看到主人进来客人站起来抱拳施礼道:“在下这么早打扰,还望东家见谅。”
主人还礼后大度的回道:“公子话重了,谈不上什么打扰,其实每天这个时辰鄙人已经醒了,只是无事可做赖在床上不愿起而已。”话锋一转问道;“怎么不见李镖头?”
对方坦诚的说;“李镖头没有来,是在下冒名顶替,怕身份卑微被主人拒之门外。”
双方入座主人脸有不悦的说:“家人做事越来越马虎,来了客人不知敬茶,难道还要鄙人……”
客人拦话笑着说:“本就没有家人,又怎么会有家人来敬茶。”
年轻人的话让主人有点诧异,疑惑也仅仅是倏忽之间,东家很快就显露出商人的精明,小声试探着问:“难道说公子没有走正门?”
对方点了点头后假着嗓子学说了一段对话;“老爷,外面有客人登门拜访。”“什么人这么早?““回老爷,云龙镖局老当家的李虎。““快请,二厅伺候。“模仿的口音惟妙惟肖。
看完对方的即兴表演,东家乐得哈哈的,就好像世上没有比这再可乐的事。笑声引来了敲门声,随着主人的吩咐走进来一位腰间挎刀的汉子,看到客人眼神变了变但依然沉静的问;“老爷有事吗?”
“没什么事,休息去吧,顺便让人送茶来。”看着汉子走了出去主人拧过头面对着客人轻声问;“公子这么早造访一定是有重要事。丢镖的事有眉目啦?”
年轻人笑而不语,老爷心领神会提议说;“这里不方便,还是去书房吧。”
客人的回答竟让老爷大出所料“不用去书房,在下坐坐就走。这次来府上拜访是因为昨天晚上听朋友说富老爷宅邸有一藤屋,是杭州一绝,今天在下就要离开钱塘,生恐错过今日再无机缘,特意赶早来一探究竟,见识一下藤屋有什么特别。”
这么早来打扰别人的梦境只是为了看一眼藤屋,理由实在让人无语。甚至是愤怒。可是客人的请求好善乐施的富老爷又怎么好拒绝。
藤屋是个跨院。它的大门永远上着锁,一年也打开不了几次,如果你不能攀爬丈五的围墙,那就只有一条通道。主人的书房。主人心里明白,一个能攀爬宅院墙的人不会止步于其它的墙。客人既然尽到了礼节,主人又怎么能不打开书房的门表示欢迎。
所谓的藤屋四面有立柱上面有横梁、拱架、椽子,就是一座空房架子。空房架子四面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朱藤,朱藤在房屋顶上肆意的相互缠绕,形象的说主人就是给紫藤搭了个攀爬的架子。藤屋既宽阔又高大,它的举架比宅院里祠堂还高。
紫藤稀少处成了藤屋的自然门,朝霞顺着门在藤屋投下了一道靓丽的霞光,尽管紫藤很密四壁和屋顶还是有零零散散的光线射进来。明暗之间给人的感觉就像置身于树林之中。藤屋里是一池清水有两个相连的水池,地面和水池四壁都是由青石垒砌而成,石壁之间是用糯米煮熟后的浆汁沾合。
一个水池里飘着星星点点的无根莲和浮萍,水质清澈的能看清五尺深水下金鱼幼苗的小嘴在动,这里的鱼不怕人。顺着石阶向下走几步把手伸到水里,就会有彩色的金鱼围着手掌转。
另一个水池深有一丈水清见底,池底和藤屋地面一样铺着六尺见方的青石板,每块石板至少有千斤之重,石板表面打磨的很光滑。水池长方形,长五块石板,宽三块石板,水池底部分成两部分,有三块石板的水深刚好没人头顶,靠近另一个水池的两块石板的水深只有两尺多,这就是一个有深浅水区的泳池。
池壁三面立陡只有一面有点倾斜,从地面有台阶伸到水底,一侧的池壁上探出了三只石雕的鲤鱼前半身,两只在水池中间离的很近,而另一只却离得很远,三只鲤鱼嘴里吐着水。在浅水区的角上高出水面处的池壁向外凹进去一块,旁边是一部脚踏的龙骨水车,脚踏的转轴就固定在凹进去的两边池壁上。
水池和藤屋立柱之间的空地,有一些大型的盆景,盆栽无非是喜欢阴凉的花卉文竹与海棠之类,也有一人多高的根雕和太湖石等。
年轻人就像一个孩子对什么都感兴趣,每一朵花卉都会闻一闻,每处盆景都会认真地审视一番,就连半个身子的鲤鱼都要仔细地看一看。尤其是那一部水车看过还不过瘾,竟然像孩子一样淘气水车被他转得飞快,泳池的水哗的流向另一个池子。
主人坐在水池边眯缝着眼看着客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直到看见客人走过来才挤出了一点笑模样轻声问道:“公子看出来藤屋有什么特别吗?”
对方也笑了笑回道;“藤屋除了外表没有什么特别,特别应该是在看不到之处。”
“公子语出玄机,鄙人愚钝实在不知意有所指。”主人的回答也很有意境。
年轻人语意双关的说;“这几只鱼嘴不停地往外喷水,这得几个好劳力才能供得上,在下相信东家一定不会干这种傻事,应该是还有一部水转翻车架在水道上,否则鱼嘴喷出的水不会这么均匀。”
主人回道:“公子是个精明人,后园外有一条水道,连通着中河和东河,两条河间隔不足一里地由于地势高低不同水流速度要快一些,正好能带动水车。祖上在后园高处建了一个蓄水池,宅院里几处假山上的小小瀑布以及观鱼塘、荷花池等水花上翻的涌泉都是蓄水池流过来的水,祖上选择这里建宅恐怕也是看重用水方便吧。”
客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缓缓地回应;“富老爷的祖上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否则富源通商号也不会做到这么大,一部水车就能看出经商人的智慧!不过眼前这部脚踏翻车实在是有点多余,这边的水面本就高于那一边,在两池之间打一洞水流自然就会溜过去,何必枉费力气。”
“眼前这部水车已经有百年历史,放在这里鄙人倒没有觉出什么不好,即可做为一景供人赏玩,又可以在无所事事时踏一踏水车活动一下身体增加一点食欲,年纪一把了,肠胃也在变老!”主人回答的很委婉。说完了还叹了一口长气。仿佛人真的很老了。
“东家人在中年正当年富力强。哪来的老字一说,东家武艺在身打拳踢腿都可以活动身体,在下虽没有看到却能想到。当然东家也会时常来蹬一蹬水车,却绝不是为了给水池换水。在下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啦。”
主人哈哈大笑后说;“公子说的在理,强身健体有许多方法,骑马散步均可以,当然也包括打打拳,不一定非得踏水车。鄙人这么做只是一种习惯,小的时候父亲时常带我来这里学游泳,看到父亲踏水车很好玩也会上去踏两下,天长日久习惯成自然。”
看到对方避实就虚客人突然问:“水池的底部和四壁会不会向外漏水?”
“怎么会呢,据说建这两个池塘光糯米就用掉了十几石担。”主人一时没有领会对方的意思。说话时一副信心满满的神态。
“在下问这句话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富老爷你看,水池底部上下两个排水孔上面是堵死的下面那个也仅仅打开一半,水池排出的水至多是那几只鱼嘴喷出水量的一半,流进和排出的水量如此悬殊,池塘的水面却不见往上涨。多出的水去哪了?”
主人眼睛眨了眨好像有所醒悟的回道;“公子这么一说还真是提了一个醒,也许因为年代久远石板之间出现了缝隙,哪天把水放掉好好查一查。”
客人语气淡淡的说:“东家这是托词,在下第一次来藤屋都能看出哪里漏水,天天都守在身边的主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其实哪里漏水富老爷是心知肚明,
“公子说的也不全对,越是经常看到的越容易被忽略。鄙人的小孙子天天在身边跑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一样,前天妹妹回娘家对我说‘佳晟长高了不少,连牙都长齐啦。’这时我才发现孩子真的有了变化。”
客人笑了笑说:“富老爷既然不愿说在下来说,同是一个水池深水区的石板上很洁净,而浅水区的石板上却已有了淡淡的绿苔,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差,就因为浅水区的石板会经常裸露在空气中。池水是自动换水所以水质很清,一般的情况下无需经常把水排空清扫,即或是有污秽沉淀也应该是深水区为多,没有只清扫浅水区的道理……”
主人打断说;“再干净的水也会有泥沙,时间一长池底就会有脏污,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水放掉让泥沙随着水流排走,浅水区比深水区高裸露在外的时间也会长,这很自然。另外鄙人在清扫的过程中经常会因为各种家庭琐事半途而废,也许在清扫的时候偷偷懒池水并没有放净,种种的原因都会造成高处的石板露出了水面而低处依然浸泡在水里。”
客人并没有纠缠接着说:“浅水区有六块石板为什么只有靠近水车的那块石板没有绿苔,稍加注意就会发现石板相互接触的边缘过于清洁这又是为什么?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石板是活动的,经常会与其它的物体磨擦不利于藻体的生存,而石板的边缘是不允许它长绿苔的,绿苔会使两块石板间缝隙过大,因此石板的边缘会被经常清理。只要有漏水在漏水处就会产生水旋,尽管它不会像排水孔那么明显,但是水质这么清任何微小的变化都逃不出人的眼睛,所以一只鲤鱼头就理所当然的出现在这里,鱼嘴喷出的水柱激起的水花正好掩盖住了池底的漏水。”
客人的论述好像催眠术富老爷听完竟然有了困意,抬起两只手捂住脸上下摩挲,手放下的时候嘴却张的很大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主人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看了看旁边的年轻人,发出了短促断续的两声哈哈,好像是在笑却不是用嘴而是鼻音,然后背着手沿着水池转起了圈,就像在检验客人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主人转到第三圈终于停住了脚步,招了招手待到客人来到身边手指水池问;“公子认为这块石板是活动的?”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主人又问:“依照公子的说法石板下面是个地道入口,地道通向一间密室?”
看见对方又在点头,主人不阴不阳的说;“公子的想象力真够丰富的,可是公子忘了这是富家,鄙人虽然不敢妄称钱塘首富却也差不到哪去。富家有这么大的宅院,我为什么要把密室建到水池下,一个泡在水里的密室用来做什么,给水獭做个窝?”
客人显得很平静,回答的也让人意外“正因为知道富家是钱塘首富,有能力做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俺才会想到水池下面有密室,在下相信不仅密室里没有水,就连入口的台阶都不会有水滴,如果富老爷做不到这一点就不配做富源通商号当家的。”
“公子你错了,话可以这么说但事实并不是那样,世上很多的事不是有钱就能办成的。就说眼前的,这块石板如果是地道口打开时就必须让鱼嘴停止喷水,最好的办法就是关掉蓄水池的出口,这样假山叠石就不会有流水,大小池塘的涌泉也会消失,这瞒不了众人的眼睛,富家佣人众多公子可以随意打听。”
客人笑得很狡诈,语气缓缓地回道;“富老爷只说对了一点,关掉蓄水池的出口宅院里所有的流水都会停止,但这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在藤屋里。”
年轻人说完探下身体,左手中指用力摁住鱼的左眼,石雕成的鱼眼睛竟然凹陷有一寸,右手抓住贴在池壁上一块很小的背鳍轻轻一提,背鳍被拔了起来,试着往两边拧了拧,然后拧着背鳍缓缓地向左转,鱼嘴的水流逐渐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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