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邵明还在琢磨这甜水里头若隐若现的辣味是怎么回事,胃里一团火已经直烧起来呛进喉咙。仔细一瞧杯,发现底余着的残液竟然现着浑浊,他登时感到不对。“这里头有酒?”
古德里安瞄一眼被他喝空大半的玻璃水瓶,无奈道:“自个调的鸡尾酒。中尉先生,您不会连这都顶不住罢。”
幸而唐邵明晚间吃得既多且油,这时候酒劲还没完全冲上,只觉得辣地烧心。他摇摇头,与古德里安交底道:“抱歉,上校先生。今天谈不成了,不若改日……”他急急地起身告辞,免得酒后失态贻笑大方。
古德里安见他脖颈里的红色渐渐蔓延上来,这才想起恰才魏将军的特别嘱托果然一星半点都不能违拗。古德里安爱酒,醉酒经验显然颇丰,醒酒也是一把好手。他是个磊落的,一把将唐邵明拉回来,拧过茶水壶递给他道:“快喝!今日事今日毕,我不占你便宜。”不由分说逼着他往嘴里灌。
唐邵明念着孙立人的托付与魏将军的威逼,咬紧牙上酷刑似的猛灌三壶浓茶,活生生补了个水饱。胃里的酒劲给茶叶冲得无影无踪,他也撑得仰在沙发上坐不直腰,好在头脑总算恢复了清醒。
古德里安一只毛爪空空连扣上去,触手之处的胀肚皮登时响得活像只薄皮西瓜。唐邵明奶娃儿似的打出一串水嗝,肚皮扁下半寸,登时舒服许多。
古德里安笑道:“如何?酒醒了好办事。”
唐邵明与他道过谢,立即言归正传。他毫不客气,张口就把每辆坦克的售价压到一千美元。“先前担心间谍窃取机密,故而您拿到的调校案仅是四十二项改动中的一小半,在柏林试制出的战车恐怕也只是毛坯,至少缺失五成的精细调校。”唐邵明老狐狸似的引着古德里安往坑里跳。
“不出所料,你们果然藏私。”古德里安听得这话心念一动,果然瘾君子似的目露精光。他沉吟片刻,径直亮出两根手指,“您的图纸好用,所以这是我为您带来的好消息,也是最后底线。两千。”
古德里自年轻时便醉心研究坦克集群作战,也因此被守旧的长官讥嘲打压多年。他今年时来运转受到总理希特勒的赏识荣升装甲兵总监,特批了大笔经费教他总揽坦克研发,而在大展拳脚之际又教他恰巧见到这份让兵工厂的专家们惊掉下巴颏的图纸,登时二话不说飞赴远东一探究竟。听说这套图纸还有大半被对方雪藏,嗜车如命的古德里安登时想要得抓心挠肝,强自忍耐。
唐邵明心底暗笑,古德里安第一回合就自降两千,果然不是个会做生意的。
他不慌不忙给古德里安算了这么一笔歪帐:德国目前无战事,东亚却是不太平,中日两国之间的恶仗更是迟早要打。单看新式战车的后续研发速度,把它们推上东亚的真正战场,肯定比演习场上假模假样地试炼来得要快。这一千美金能带来大量升级资料的赔本买卖其实比德国装甲部队慢腾腾的自产自销划算得多。“在这份调校案里只有炮塔和路轮的改动是为一号战车特设,装甲、底盘与冷却系统的独立技术却完全可以应用其他全部装甲车辆上完成更新换代。古德里安上校先生,我也可以透露给您一个内幕消息,今天下午看到税警总团的四十二项完整测试报告后,孔祥熙先生敲定的最高买入价就是一千美元。”
古德里安似乎有些心动,从口袋里摸出鼻烟嗅了嗅。
“如果您对那份报告没有兴趣,那么两千美元的价格完全可以成交。上校先生意下如何?”唐邵明微微一笑,往古德里安耳边凑上去,“我当以军人的名誉担保,这东西是我亲手写就,仅有一份,绝无副本。相信您来华的风声已经传到苏联人耳中,他们的间谍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动作。要是您有意促成,国府念及两国几十年的愉快合作,完全可以在苏联人发现之前把整套绝密资料交给您悄悄带走……”
“一千美元!”古德里安猛然扭过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唐邵明肩膀正色道,“明日一早签约,让他们带齐全套过来。”
唐邵明没想到古德里安竟这般爽快,他从古德里安的毛爪下挣脱出来,大喜之余不忘再加一条约束:“十年之内,使用间隙与倾斜装甲的坦克只能在中德两军之内使用,无论技术资料还是成品坦克都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给第三国,尤其是日本。这东西要是让旁人知晓了,您的一千美元就降得冤了。”
古德里安摩挲着下巴,点头道:“今晚尽数遂了您的心意。如此,您也许我一个条件,方才算得公平。”
唐邵明谦恭地倾过脑袋,全神戒备等着古德里安狮子大开口:“您想要什么?”
“要你。”古德里嗓音低沉地吐出这么个暧昧字眼,修长结实的指节攥上他领带扯了扯,“不知中尉先生肯不肯给。”
“您说笑了。”唐邵明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古德里安这老家伙不地道,趁着月黑风高竟然打起拐卖人口的主意,立即挣开束缚给他来个义正辞严,“我是魏将军的人,不肯。”
古德里安见唐邵明扯出魏将军的虎皮大旗,仍是没有退却之意,暗绿的瞳仁像瞅准嫩雏的鹞鹰似的把他拢在眼里:“不急,中尉先生想必需要时间考虑一番。”说着,将一封信函塞进唐邵明左胸的衬衣口袋,颇有深意地在那处按了按,“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