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戒冲出‘游戏室’后,龙马和迹部却并没有跟着离开。
两人站在被雨宫戒打开的机关暗箱前,看里面。
空间狭长窄小,仅能容下一个人,连半坐起身应该都做不到。被关在这样的地方,根本就跟受到酷刑没有分别。
何况一连几个小时:呼吸困难,缺氧,再加上黑暗与精神上的折磨——是个人都会疯的。
不自觉就想像出江蓠被关在这暗箱里的情形,迹部两手环在胸前,撇开头轻“啧”了一声,油然而起一股怒意和对江蓠的担心。
现在,不会真的就在这种地方正被关着吧,江蓠?迹部非常心疼,竟感觉像是自己的亲妹妹受到了外人的非人虐待,他气不打一处来。
可如果连他都是如此反应的话,那越前龙马就更别提了吧……?
果然……
眼前的越前站在暗箱前始终没有出声,他一动不动,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眼睛被遮挡在帽檐下。
情绪被极力地压抑住了,于是连带外部表现也被降到了最低点,人就这样变成了个似乎没有指令就做不出任何动作的人偶,越前……
焦急、担心、发怒、克制等等杂糅在一起的复杂感情,现下正冲撞震撼着他的全身吧?
一瞬间迹部竟有些同情起他来。嘛,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下一刻这个没有“指令就无法行动的人偶”,猛然却像是被什么牵动了,他突然侧过头,极力确认身后!
像听见了什么一样。
“怎么?”
迹部对龙马的样子很不解。龙马却没有回答,他现下整个心思都扑在如此空旷房间里的某种难以察觉的动静中。突然,他转过身,快步走出房间回到第四进。直到第四进的正中央后,他再次停了下来。
龙马如此紧绷的样子,让迹部也不禁集中起了全副精神,侧耳倾听。
发现,果然在极度的寂静中,有隐隐的微弱的声响。在这样的情境下,要让人不联想到这是江蓠的哭泣声实在很难!
人就在这里!不是这间房间的话,起码是就在这附近不超过圆周几十米的地方!
“他刚刚不是说,这里四通八达,像魔方一样么?”龙马偏着头看这间第四进房的左右两边——一律的装饰,日式纸格墙。
迹部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
任意房间的四壁几乎都是可以打开的,并且都不断连接着另外一个房间,延展开去,环环相扣!
所以这传出声音的第四进并不是封闭死的,隔壁的确还有房间!
想到这里,两人迅速一人一边打开了左右两边的拉门。当即看到的果然跟猜测的一样,又露出了两间空房来。
根本不用再找了。龙马看见了右边的房间里,有一座与第五进中放置的相同的祭刀坛!他叫了一声迹部,两人同向祭刀坛跑过去。
拿开刀架,搬下台桌,过程里虚弱的嘤泣从下方传来,如此的清晰、真实。两人的心脏同时一阵虚跳,手里的动作更加迅速起来。在光滑木质的台阶的侧面,从装饰性的华丽浮雕的花纹中,龙马用力抽出木栓。
“吱呀”一声,盖板打了开来。
江蓠果真在里面。
也不知是池水没干还是她之后出的汗,江蓠全身湿透,犹如死尸般皮肤泛出一种惊人的苍白。她躺在里面,身体神经质的筛抖,两眼圆瞠,瞪着龙马,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盖子被打开的景象不是出自她的疯狂臆想。犹如受惊的小动物般,她看着来救自己的两人,惊愕的止住了哭声,相反越抖越厉害了起来。
“可恶……!”看着,迹部咋舌,他简直是无法忍受眼前所看到的事实,江蓠竟真被关在这种箱子里长达几个小时!
龙马不一样,他没空愤怒,现下他的整个心脏都像被谁给一把握住了,碾过一样的发痛。他朝江蓠伸手,想赶紧把她抱出来。可当他的手指触到江蓠的右手的时候,龙马的心又是狠狠一个揪紧,连嘴唇都发起了抖来。
她的右手本来是包裹着石膏的,可现在,整个右手前肘臂赤/裸的暴露在空气中,通红一片。两手的手指无一例外全是血。
龙马咬牙,将江蓠慢慢谨慎地抱起来。
可刚抱到一半,手下忽然一轻。原来江蓠自己坐了起来,不顾一切她冲进龙马的怀抱。
她终于意识到了这是真实的……
江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整个人扑进龙马的怀里,抱住龙马,她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哭声歇斯底里,撕人心肺。
任着她紧环自己的脖颈,起先愣住的龙马眼神渐渐缓和下来,他收敛起惊诧,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温柔。他抬起手,坚定,却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覆上江蓠的后背,随后抱住她。然后,手臂越收越紧,他将江蓠紧紧搂了起来。
“呜——龙马君,龙马君,龙马君,龙马君,龙马君,龙马君,龙马君,龙马君,龙马君,……”
“没事了……我们回家。”
“呜嗯……”
他不断轻拍着她的背;她点头.
雨宫戒后来赶过来,正巧看到这副场景,和在一边默默旁观的迹部彼此对视了一眼后,两人都决定不打扰这两个人。
戒没来得及帮上忙,他颇是佩服没人提示自己就找出了第四进暗箱的迹部和龙马。
随后“蓠小姐找到了”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宅邸。当江蓠出现在走廊,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渐渐人越聚越多,就朝她围拢了过去。
江蓠躲在龙马的身后,抓住龙马衣服还渗着血的手指不断地发抖。龙马注意到这点,偏头看着江蓠的手,眼神暗了一暗。
后来三浦太太赶来了,过来就是“噗通”一跪,流着眼泪什么都不说,只顾对着江蓠一下又一下的磕头;
西胁先生想把江蓠带出来,带到老爷子的身边去,但被江蓠身前的龙马一个挪身挡住了,没有成功。西胁朝少年看了两眼。对方丝毫没有畏惧的回视他。瞧着少年的眼神,西胁像是了悟了什么般,点点头,朝后退了开。
整个过程里龙马一句话都没说,一个表示也没有,只有动作、眼神,透露出他此时此刻的再坚定不过。
这时候老爷子也终于闻讯赶到了。他大力地拨拉开人群,气喘吁吁地来到江蓠的面前。可怜的老人两眼发红,显然是哭过。他看见江蓠好端端就站在他的面前,激动的脸上肌肉都是一阵一阵的微微发搐。
可在注意到江蓠右手的石膏不见了,两只手的手指还在渗着血后,再一联想到仆人们说的她先前是被关在了什么地方……老爷子不禁全身抖起来,看着江蓠的眼神是又心痛又自责。
由于跟江蓠不熟,老人虽满是关心担忧,恨不得过去把女孩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但,他又实在不知道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后,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对这新认的外孙女,或者是……说些什么?……道歉么?不能啊。到底,他向来是个严厉的人,也是大家长,从来就没道过歉!再者,他也不认为现下的情况道歉能解决什么问题。
可实际上,老爷子并不知道,眼下自己面对外孙女的柔和担忧表情,和他的这种不知所措焦急万分的样子,根本就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
而就在众人惊愕地看着老太爷发窘的当会儿,如此全场的寂静中,先开口的反倒是江蓠。
“我要跟龙马君回家。”她说,声音里不难听出抖动的颤音。
大家都没有说话。就在这个眼下,或者说,直到这个当会儿,在场的每个人才都真正意识到,女孩所经历的这几个小时,对她来说该是多么恐怖的活地狱!
那么,又有谁能够对她当下如此合理的要求给予否定呢?
果然,老爷子听后,抬头,手抚上自己的脸,一抹。抹干又要迸出的泪水后,他深吸了口气,然后便很坚定的同意了。
发生了这样的大不幸,可,江蓠这女孩,什么都不问,既不要求他们给出解释,也不追究罪责,这让老爷子雨宫重山虽一时不解,但对江蓠更是欣赏不已了。
雨宫重山喜欢江蓠,所以他明白现下这关头什么都不能逼迫这外孙女,而是尽可能要依着她的想法做,不能让她对雨宫家产生更严重的反感情绪。
可本来以为江蓠会马上离开的,谁想,她在走之前竟提出要先见一个人。
对她的要求全部在场的人都是诧异不已,说白点,就是个个都像当场被雷劈了一样,惊呆了。
因为她说的那个人,是龙少爷——雨宫龙。
老爷子问她为什么,江蓠说是要谢谢他.
就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众人的沉默下,江蓠被带往雨宫家大少爷的房间。
路上,对于雨宫龙正在发烧的消息,江蓠看起来很难过,但似乎并不怎么吃惊的样子。
龙马和迹部当即就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无论是怎样,江蓠看来是知道对她做出这一切的犯人是谁。
到了雨宫龙房间的门口,江蓠看了看众人后就一个人进去了。
带路的仆佣阿竹、两位老管家还有雨宫家老太爷守在门外没有走。龙马和迹部当然也陪同。迹部就好笑的看着这位位于政界之首的传奇人物——雨宫重山老爷子——为着外孙女,即使被挡在门外也不敢发一声,现下就只能憋着嘴的在门外胡乱踏着步子徘徊……
看着,迹部越发有种江蓠这女孩实在是厉害的微妙感觉了.
江蓠独自进来的时候,雨宫龙醒着。但他病得极重,发着汗,呼吸很沉,虚脱的似乎连侧个身都极难办到。
江蓠坐到他床铺边去,看着他,沉默。
雨宫龙感觉到有人,便睁开眼。在看见身旁的是江蓠后,他又闭起眼睛,什么都不说。
“那个,谢谢你把我从池子里救出来。”江蓠说。
“……”
“还害你发了烧……”
雨宫龙睁开眼睛,看向她:“为什么……?”
“模糊的有看见是你把我救起来的。”江蓠道:“不过后来我又晕过去了。”她不好意思的挠挠脸。
“……”雨宫龙继续大喘着,直到平息了好一段时间,他才有力气继续开口:“别傻了……就算我把你捞起来了,又怎么样……”他还想接着说,但被江蓠果断的打断了。
“你想说之后把我关起来的也是你吧?不对哦,我知道不是你。”
雨宫龙微蹙眉:“……”
看着女孩一点没有犹豫地对他摇头的表情,他不解,非常地,没有办法理解。他盯视江蓠的眼睛,似乎是想要看穿她。但,失败了。
女孩的眼睛,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真的,一点没有。
“……为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雨宫龙甚至觉得问着这话的自己看上去一定相当的愚昧。像个无知的人在对着智者恳求某一重大命题的答案一样。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肯定?难道是:“你看见了?”他问。
当然,江蓠直白的眨了下眼睛,不打楞地一个摇头,回答他:“没有。”
“那怎么……”
“我就是知道,肯定不是你。”
听完,紧皱眉,雨宫龙一个反感的嗤笑:“别搞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
瞪着她,好像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雨宫龙将字一个一个的咬着用力的挤出口:“给我滚出去!”如果他有力气,这几乎就是在吼了。
但江蓠完全不为所动,说了另外的一番话。
“在调停我跟爷爷的矛盾的时候,你还记得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吗?”江蓠说:“你说‘其实他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得不得了了。要记住这一点。’。”
“……这是……”
“我知道你指得是爷爷。”江蓠道:“但其实,你跟爷爷在这一点上的脾性很相像。”
“……”
“见到我的第一眼的时候,你是怎么说我的来着……?”江蓠歪过脑袋回忆起来,然后一笑,像是回想到的那幅场景画面有多么轻松愉快似地,她说:“你说我的性格很讨厌,恨不得杀掉我。”
“……”雨宫龙看着江蓠,脸色表达的意思是“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想江蓠并没有否定他的这一点。
“你当时在说的时候,的确是认真的。”她道:“不过,就跟爷爷一样,你们虽然情绪表达的十分直接,有时甚至激烈,但由于性格中又有自我、任性、顽固的一面,所以,说的话是一回事,本心是怎么想的那又是另一回事,不能作数的。”
“……”
江蓠指指自己,道:“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的脾气也是这样的,常常都会被外婆骂。现在想想,外婆经常说的那句‘什么臭脾气,简直跟那个笨蛋弟弟一样’,原来是在说爷爷啊!哈哈。”说着江蓠笑起来,清清朗朗地,一点阴霾都没有。
“……”雨宫龙看着她,一瞬不瞬地。
因为,完全不同。她,跟戒不一样。在这个女孩的身上,看不见丝毫迷茫。
她相信着自己,有着自己的一套所谓“真理”,而不像戒,总想要依靠,依靠他这个哥哥,期待他这个哥哥给出答案,戒才能做出信或不信的“决定”。而无论做出的是何种“决定”,都不是真正的相信他。
“再说了!”完全不知雨宫龙现下的所思所想,江蓠还在自顾自接着说,简直一股脑儿:“一般吧,会直白的说出恶毒话的人,实际上就不是个阴险小人。真正的坏人通常都是那些表面不动声色好心到一塌糊涂的‘好人’!我一直都这么认为,潇潇也这么告诉我的!”
“……”
“而且啊,我现在又不是要追究什么,也不是喜欢你或者讨厌你。真要说的话,我是有点讨厌你的,谁叫你先说了讨厌我的话呢。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其实恨不得跳起来狠狠咬你一口呐。但是我忍住了!想想我真是厉害啊嘿嘿!!而眼下现在,确不确定到底是谁把我关箱子里的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反正我讨厌这个地方就是了,以后没事我一定不会靠近这座房子的,所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跟龙马君回家!不过走之前想着一定要先谢过你,因为无论如何,是你把我从水里救上来的这一点我很确定!对我来说就事论事是原则,原则问题可不能打破!只要明确你救过我,那我就一定要谢谢你,其他害没害我那得另外再算,不过其实我也并没有兴趣要知道就是了现在……”
以上……
能想象吧,江蓠唠唠叨叨的将上面这一段话说出来,到半途的时候,雨宫龙就笑了出来。
他先是慢慢的闷笑,到最后喘不过气,侧过身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又是咳又是喘,全身一震一震的剧烈起伏,笑了好一阵子,害得江蓠看着这样的他不得不停下还在动的嘴巴,满心是担忧。
“喂喂,你不要紧吧?”江蓠起身伏过去,不断拍他的背。
雨宫龙好不容易躺回来,渐渐努力的平复了开怀的笑意,直至终于完全安静下来。他看向在旁边替他拉盖好被子的江蓠。
江蓠想把雨宫龙还露在外面的手挪进被子里头去,却不想,伸过去的手却抽不回来了。他反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一放不放。
“咦?”
“……就这样,”他闭着眼睛,微喘着说,“就这样,一会儿。求求你……江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