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被破坏的规矩
“见过侯爷。”廷尉府的官署内,来俊臣看着一身普通服饰的薛讷,作揖行了一礼,薛讷虽然已不是太尉,但是爵位仍在,不是他可以轻慢的。
“来大人不必多礼。”薛讷看着官署内其他官吏,不禁眉头一皱,他没想到这个来俊臣居然这般分不出轻重缓急,到了这时候依旧没有收手的打算。
薛讷脸上的表情全都落在了来俊臣眼里,薛讷到廷尉府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薛讷被行刺的消息,他自然也清楚薛讷主动来廷尉府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只不过局势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偏袒于任何一方,只有按照自己一贯的行事方能日后自保。
官署内,来俊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身边的手下官吏记载薛讷的口述事情,至于他自己则是不时询问几句。
薛讷强自压下了心头火气,国家经不起折腾,他今夜被行刺的事情可大可小,只不过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半晌之后,来俊臣看着记录完毕的手下官吏,方才朝薛讷道,“侯爷,不妨尝尝我那里的白茶。”
来俊臣先前拿薛讷这个前任太尉盘问刺客情形,是出于公事,现在他该问的已经问完,自然于私也得听听薛讷的真正来意,不然的话只怕真惹恼了薛讷,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一点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来大人果然是公私分明。”薛讷看了眼相邀的来俊臣,语气有些冰冷,而来俊臣只是一笑,他知道这位前太尉不过是恼他先前不给面子罢了。
幽静的密室里,来俊臣将沏好的茶放上了桌子,朝面前似乎仍有些不快的薛讷道,“还请侯爷见谅,来某刚才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若不是知道你是为公事,老夫岂会和你废话那么长时间。”薛讷冷哼了一声后说道,不管是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自己被行刺这件事给扩大,所以他需要和来俊臣达成妥协。
“侯爷的意思即便不说,来某心也清楚。”来俊臣看着没给自己好脸色的薛讷,沉声说道,以薛讷的身份被人行刺,一个处理不当,长安城里只怕是腥风血雨,绝难善了。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何曾有过这等事情,那些李唐余孽不止是狼子野心,更是丧心病狂。”来俊臣说道,今晚刺客行刺薛讷,只能是那些造反的李唐余孽所为,否则帝国一直以来的政治传统就会被彻底破坏,他虽然不清楚薛讷暗地里究竟是在和什么人争斗,但若不如此,只怕双方互相报复,就足以让已经面临崩塌的庙堂彻底完蛋。
薛讷对于来俊臣的话不置可否,虽然来俊臣所说的是他的目的,但是他更希望廷尉府能够就此收手,而不是继续把长安的这潭水搅得更混,让郭元佐从得利。
看到薛讷并不说话,来俊臣就知道薛讷并不满意自己所暗示出来的东西,他当即苦笑了一声后道,“侯爷,廷尉府上下一心,只是为了整肃吏治,并无别的心思。”
“整肃吏治,并无别的心思。”薛讷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声音里却有些嘲讽的意味,“来大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可敢指天誓,自己所为绝无半点私心。”
来俊臣默然不语,他可以这个誓,但是在薛讷那尽管苍老但却依然锐利的目光下,他什么都没做。
“这些年吏治渐坏,天下风气也大不如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可是事情要分轻重缓急,你们廷尉府现在是在整肃吏治,可是别忘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如今长安城里的情况。”薛讷的声音并不响亮,可是在幽静的密室里却仿佛狮子咆哮。
来俊臣终于抬起了头,只是这个被人称作酷吏的男人却并没有在薛讷面前丝毫退缩的意思,只是昂道,“侯爷,每个人都有他该做的事情,来某只是做自己的本分事情,至于其他什么,来某一概不理,也不想掺和。”
“你还跟我硬顶了。”薛讷看着板着脸跟自己说话的来俊臣,怒极反笑,他没想到来俊臣居然固执到这种地步,当即直接骂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搞下去,南衙官署就快没人办公了。”
“侯爷不必提醒来某,来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来俊臣丝毫没有悔悟的意思,仍是跟薛讷硬顶,只不过他也并非一味地硬顶,“即便南衙官署里没人办公,太学里还有大批的士子在,垮不了。”
“你。”薛讷朝看着面前不为所动的来俊臣,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毕竟来俊臣说得不是没有先例,太祖皇帝以前就那么干过,直接把六部里的礼部整个废了,全部提拔年轻士子,只不过这还是帝国初立时,政体不稳的权宜之策,内阁,枢密院,廷尉府三司分立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过同样的事情。
薛讷本来气得想骂人,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去,毕竟来俊臣已经摆明了他的态度,绝对保持立,不偏袒任何一方,廷尉府只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会面不欢而散,来俊臣也没有觉得可惜,只不过是有些好奇薛讷和那些功臣集团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真地选了卫王郭廷烈。
长安城的天空,随着天边亮起的一丝鱼肚白,渐渐有了些亮光,平阳王府内,被手下心腹急事唤醒的郭长生披着长袍,站在有些微凉的晨风里,脸上的表情已自从先前的惊愕平静下来。
当年妙真观里嫁给那些官吏的女道士,如今一个个都是有品秩的夫人,而其有一个的丈夫恰恰是廷尉府的官僚,也恰好是在廷尉府值守半夜,知道薛讷被行刺的事情,他当值完毕后归家,自然是瞒不过自己的夫人,于是不到黎明前,郭长生便知道了这件大事。
“究竟是谁干的?”郭长生的拳头已经握紧,薛讷被人刺杀,那些刺客绝不是他所派,那么很显然是有人想要故意挑起双方间的争斗。
郭长生知道自从郭元佐这个侄子让自己成为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实际上他就和贺正阳为的那些老功臣正式决裂,同时他也从幕后到了台前,不过他需要这个副都护的位子,至于因此而和贺正阳他们的争斗,只不过看值不值罢了。
当然郭长生并没有那么快和那些老功臣们针锋相对的打算,他需要时间,所以双方就得在遵守规矩的条件下在朝堂上进行博弈,但是现在规矩被打破了,即便是他也无法预测那些老功臣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随着东方渐渐亮起的金色晨曦,郭长生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凝重起来,他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做,长安城里剩下的两个宗王,魏王和吴王都有嫌疑。
郭长生苦笑了起来,他的出身注定他会成为那些老功臣们所指向的矛头,不管如何他接下来的日子只怕都不会太好过,或许他得再去未央宫一趟见见那个他并不喜欢的皇帝侄子。
这时长孙谵的府上,同样是被半夜吵醒的长孙谵一夜未眠,他枯坐在书房里,眉头紧锁,功臣集团里,不是每个人都像他和魏叔玉他们这些侯世家能够隐忍,薛讷被刺杀,规矩实际上已经被打破,只怕一旦当所有人都知道后,必然会有报复的声音出现,而到时候矛头会指向谁,他不敢想下去了。
“这可真是个难题啊。”长孙谵自言自语道,薛讷去了廷尉府,他光是用想的都能知道,薛讷被行刺的事情最后肯定会变成是李唐余孽在长安潜伏的死士所为,只不过这只是个用来搪塞的借口,根本骗不过任何人。
长孙谵似乎可以看到最坏的情况,双方开始互相派刺客暗杀对方的人,然后这一切都会被算在那些子虚乌有的李唐余孽的死士头上,整个长安城都会变成战场。
“老爷,马车准备好了。”书房外,管家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长孙谵那已经想得太远也太悲观的思绪。
“知道了。”低沉的应声里,长孙谵站了起来,起码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他还有转圜的余地,起码他不相信薛讷被行刺这种事情是郭长生这个深藏不露的平阳王能做出来的愚蠢决定。
当登上马车的时候,长孙谵忽然又停了下来,几乎点齐了府里的精锐护卫,方才出前往魏叔玉的府邸,他要和这个老伙计通个气,然后一起想办法劝住贺正阳这位老叔,他太了解这位老叔,虽然为了大局他可以忍,但是一旦最基础也是最原则的规矩被破坏,这位老叔绝不会眼睁睁忍下这口恶气。
“但愿能够劝住老叔。”长孙谵自言自语道,贺正阳这个郑国公世叔,看着有时候很好说话,但是固执起来,几乎没人能改变他的主意,更何况他还需要担心一下太皇太后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反应,这位太皇太后同样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怕她同样不会让自己和魏叔玉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