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伦希德殿下——!!”
狂风自峡谷的另一端袭来,卷起恐惧的声浪,扬起刺耳的嘶吼,吹散了空中的云朵,吹散了安安的尖叫。
天气转阴,苍穹在乌云的带动下渐渐变成了赭色。
“你们已经杀了公主!”瓦利骑着龙飞向高空,用浑厚的声音命令道,“如果不能活捉顾安安,公主就白死了!”
心中明明知道他在说谎,安安却再也没力气辩驳。她拼了全力朝贝伦希德的方向挤去,但骑士们接下了瓦利的命令,都纷纷过来捉住她。
贝伦希德用剑锋指着地面,吃力地撑着即将倒下的身躯。
此时此刻,她下半身的银铠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而鲜血依旧不止,顺着细微的缝中大量涌出。她的声音从铠甲中嗡嗡传出:
“瓦利,你好样的。真是一箭双雕。”
“殿下过奖了。可惜属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瓦利指挥着第四部队,“上,把顾安安捉回来!”
“安安!”好像每说一个字都会令她寿命减少,贝伦希德耗尽所有力气大声喊道,“答应我,一会儿魔法放出来后,你立刻躲到没人的地方!”
安安无意哭泣,但泪水却早已湿透了她的脸颊。她的声音中是满满的恐慌:“你要做什么?……不,不行,我不能丢你一个人在这里!”
“闭嘴!你在这里根本帮不上一点忙,还拖我后腿!”这是贝伦希德第一次对她如此凶狠,“答应我!”
“……好!”安安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我走!”
瓦利的眼中也渐渐渗出了异样。
“她想做什么……不不不,快!快逃!都快逃!”
但是来不及了。
贝伦希德把剑高高举入空中,一团红光顺着她的手一直冲至剑锋。
然后她往前迈了一步,把巨剑猛地插入地下的岩层!
一瞬间,像是有一头庞然大物长嚎而过!吼声响彻山壁之间,半数神族骑士的耳膜被这个叫声震破,涌出鲜血!
紧接着,岩层如闪电般龟裂并扩向四面八方!以剑身为中心的刺目红光全方位地展开,以惊人之势极速覆盖了视野中所有的事物!
狂风从火海上空翻卷而来,带着炽热的温度,张开了血盆大口,与红光一起灼烧冲击整个峡谷!
高空中有秃鹰盘旋。
红光排山倒海而来,照亮了大半片峡谷。
火海的燃烧像已走向极致,有无数红色火光在上方爆炸。
阿斯加德。
英灵神殿外。
呼叫瓦利没有反应,法瑟已匆匆离去了一阵子。雷神父子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梅勒突然停下脚步:“爸,瓦利会不会想造反?他对奥汀陛下的怨气不是一般重,对公主更是一直没有好脸色。”
“那是肯定的,这家伙一直有问题,总觉得自己的一切是被贝伦和赫默夺走的,不论是奥汀之子的位置,还是英灵骑士团团长,或是英雄的称号……不过我估计他心理阴暗却没这个胆量。”
“不,我不是很放心。”梅勒看向福克温宫,“我去找公——”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福克温宫上方,贝伦希德的雕像依旧英气勃发,但原本呈现出金色的眼睛却变成了灰色。
特格大峡谷。
狂风呼啸而来,吹不动空阔的天际。
像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峡谷中终于恢复宁静。
被切断的岩层已变成破碎的小岛,在金侬迦裂缝上空上下浮动。风在空谷中低鸣,像是妖兽凄绝的哭声。一切都已静止了,好像之前的千万大军都只是镜花水月……
安安抱着胳膊蜷缩在两块岩石的中央,头发凌乱,浑身都是肮脏的污血,呆滞着看着眼前的景象——她照着贝伦希德的话去做了,尽可能地跑远。但那个大魔法来得太快,她还没跑几步,那道红光就擦着她的身体直直冲向峡谷的另一端。然后,有大量的液体和物体砸向她,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飞溅的鲜血和爆落的器官。
这一刻,峡谷中未留活口。
连骑着龙飞在空中的瓦利都难逃一劫,和他的龙一起身首分家。
安安扶着岩石,靠自己颤抖不已的双腿慢慢站立。然后她跨过一具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四下寻找贝伦希德的影子。
“殿下……”
峡谷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贝伦希德殿下……你在哪里……”
脚下的神族没有一个死得全尸,要么没有脑袋,要么身子上只有一个脑袋而无四肢。浓浓的血腥味在空中漂移,安安捂着鼻子,忍着几乎杀死她的反胃感四处寻找熟悉的身影。
终于。
她找到了贝伦希德。
还是在原来的位置,银铠骑士双手握着剑柄,保持着最后一刻半跪着将剑插入岩层的动作,静静站在千万具尸首的中央。
“贝伦希德殿下……?”
对方没有回答。
她加快脚步,走到贝伦希德的身边。
“殿下,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安安试探地推了推她的肩,“殿……”
随着她轻推的动作,银色的头盔落在了地上。
重物落地声在空旷的峡谷中传来阵阵回响。
安安紧紧闭上眼想抑制满腔的悲痛,但双腿还是像失去力气一样跪在地上。
银铠骑士的身体却像是再也不会挪动一样维持着半跪姿势。就算是没了头颅,就算浑身浴血,双手始终紧紧握着那把随她出生入死的巨剑。
其实在贝伦希德命令她离开时她就预料到这种结果了。
人类的体质比神族要脆弱很多。那些骑士们可以因为贝伦希德最后一击头脑四肢分家,如果换做安安,可能早就粉身碎骨了。
而这一切冲击都是贝伦希德帮她抗下的。也就是说现在坚硬铠甲中的身体其实已经断裂得七零八落……
如果没有骑士之名的保护,现在连全尸都保不住的人应该是她。
安安把装有贝伦希德头颅的头盔拾起来,紧紧地抱在怀中:
“贝伦希德殿下……”
随着这一声呼唤,泪水无声地从眼眶中涌出,却再洗不净脸上的污渍和血迹。
……
……
法瑟用最快速度抵达了特格大峡谷,刚好和贝伦希德的援兵在另一头会和,朝安安和贝伦希德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的寂静已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直到看见第一具神族的尸体。
越过千千万万的尸体,他终于看到了峡谷尽头的安安。
山壁上被大量的血染红,卷着沙尘的风吹乱了安安的黑发。她浑身是血,一个人跪坐在无头银铠骑士的身边,抱着骑士的头盔,在巍峨的山崖中渺小犹如蝼蚁。
不是没有听见脚步声,但安安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直到法瑟一个人缓缓靠近,用一种沙哑而诧异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人?”
他所指的人自然是贝伦希德。贝伦希德的铠甲九大世界就只有这么一套,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安安没有回答他。
断开的颈项上挂着一条染血的魔法项链。那是贝伦希德一百岁时,法瑟耗了极大心血亲自做给妹妹的礼物。
而法瑟在看见这条项链以后,也完全陷入了震惊中,甚至没有时间感到伤痛。
时间在风沙中无声息地推移。
终于,安安轻声说道:“你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法瑟怔住。
安安抱着贝伦希德的头站起来,双眼空洞地看着他:“为了从来没见过的父亲,你不惜牺牲自己的养父,你的妹妹,整个阿斯加德最优秀的军队,多一个我,少一个我,其实并没太大差别,对不对?”
确定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法瑟一时难于辩解。
“法瑟,你知道吗?没有及时把我变成神族是你的错,却是我的福音。”安安眼睛发红,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动作,“因为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思念体依然出现在你身边,我会死得很羞愧。”
“你要做什么?”法瑟忽然反应过来,“安安!等等!!”
但是来不及了。
那个祈福的动作刚一收手,安安已朝不远处的山崖尽头奔去,纵身跳下了深渊。
法瑟瞬移过去,及时拽住安安的衣角!
“你回来!我没有那个意思,计划早变了!”法瑟慌乱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拉她,眼中满是惶恐之色,“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你上来,事情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下方是无穷无尽燃烧的火海,就像是巨兽沸腾的内脏。
安安抬头看着他,长长的黑发在一片猩红中飘扬。
然后,她流着泪,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拿抽出腰间的匕首,切断了法瑟拽住的衣角。
“安安——!!”
看着她往下掉落,法瑟立刻骑上金翼龙,朝着她的方向追去。但无论龙飞得再快,也快不过金侬迦裂缝中间的下坠引力。
“安安,你回来!!”他一边追着,一边承受着几乎灼烧皮肤的热度,“安安——!!!”
然而,不过多久,炽热的火海却更加沸腾了,爆破出无数金红交错的火花。接下来,火海从各个方向慢慢向中心收缩,像是吞下了可以燃尽能量的东西一样,迅速聚成一团小火光,最后完全消失在金侬迦裂缝的中央。
不过是十多秒的事,宇宙又恢复了死寂。
黑暗与银河交错的上空,只有法瑟一个人的声音:
“因为你,我都已经放弃了……”
当然,这里只剩了他一个人的声音。
几分钟前的惊天巨变好像不存在过。只有世界之树还是万年不变的茂盛繁华,静静矗立在宇宙的中心。
回到特格大峡谷的边缘,莱斯威这才姗姗来迟地带着军队赶到。他看了看法瑟,又看看峡谷外沿散发着璀璨光泽的世界之树,喃喃道:“已经开始倒计时了?这么说……八神安跳进去了?”
法瑟无神地看着远处,眼中毫无焦点。
莱斯威盯着世界之树看了一会儿,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不是还没把八神安变成神族吗?为什么她跳进去会奏效?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法瑟恍惚了一阵子,猛地抬起头。
莱斯威眼中也露出了惊愕之色。
“难道……”他困难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她……”
如果她不是神族,跳进去又奏效,那只有一种可能。
——她体内已经有神族了。
……
……
初春的傍晚。
艾尔夫海姆。
丛林中传来凤凰温柔的歌声,回荡在淡粉色的云层间。春风像是一支万能的魔法棒,将全天下最灿烂的花朵和芬芳都带给了青草和绿树。在它的抚摸下,溪水清亮,泛着细细的波浪。
安安推开阻碍自己的蓝色透明盖子,从水晶方盒里走出来,走下了台阶。
花香满溢丛林,清风抖动着碧亮的树叶。春季的精灵世界,大地万物都在吟唱着远古而神秘的曲调。
然后有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挽住她的手。
安安下意识回过头去。
站在身后的人,是身材高挑,一身黑色军装的金发女子。她的眼睛是淡金色,深邃而美丽,同样色泽的凌乱短卷发汇聚了晚霞中最明媚的光。
“贝伦希德殿下……?”安安惊讶地看着她,“你,你还活着?”
贝伦希德没有回话,只是温柔地凝望着她。
不知是否错觉,安安发现她的手触有些不真实,整个人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发丝和衣角在霞光照映下还有一些透明。
或许是夕阳的缘故吧……
“太好了,你没事。”安安冲过去抱住她,“……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贝伦希德也回抱着她。是没有触感的拥抱,却依然温柔至极。
经过刚才的血腥战场,突然来到如此梦幻的世界,安安真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已经死了,她们的灵魂飘荡到了这个地方。
虽然和以前有一些不一样,个子还高了一些,但是自己的身体却是真实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呼吸和脉搏的跳动。
长久而柔和的拥抱结束后,安安疑惑道:
“这……不是艾尔夫海姆吗?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贝伦希德还是沉默着,但深深的金色眸子至始至终凝望着安安。安安得不到回答,只好在草坪上走了几圈。而贝伦希德像是怕森林中突然有什么野兽出现会伤着她一样,一直走在前面,犹如所有歌谣中守护公主的骑士,如此谨慎细致地保护着她。
“殿下,其实我们已经没有危险了。你不用一直这样。”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拉了拉住贝伦希德的手。
贝伦希德回过头,又重新握住安安的手。
仍旧是不真实的碰触,但在看见她的容颜后,已经不愿意再去想这么多了。
贝伦希德的金发笼罩上淡淡的红霞,像是戴上了一圈温暖的华冠。她的眼中渐渐绽放出迷人的笑意。然后,她牵着安安的手,在这个美若梦境的国度中缓缓前进。
安安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默地跟着她,安心且幸福地微笑着。
春风的恩泽中,两人的手紧紧相握,一直走向林荫小道的尽头。
从小到大看过听过这么多童话故事,但是故事中没有哪一幕会比现在更加令人沉醉。
我想,这大概就是全天下最美丽的童话吧……
贝伦希德殿下。
The end of Part 1.
10 March 2011,Lond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