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39、金重孙贾芷称霸王
要说起芷哥儿在荣国府里,确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贾母疼他不比宝玉少,甚至更多,但他不喜欢混迹内帏,贾母没有点名要他进去说话,他多半是一刻也不会不愿待在里面的,在这一点上,他跟宝玉是两个极端。倒也不是说他厌恶女人,只是有个混迹内帏的宝玉在他前面,叫他很不喜欢,他也就远了那些太太姑姑们,只在外面专找有趣的事做。再者,他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总觉得宝玉那样对着个丫头都伏低做小很是没出息,叫他分外看不起。
京中谁人不知荣国府里琏二爷的宝贝儿子贾芷是个顶顶的霸王,从小就机灵古怪、调皮捣蛋,常常因为爬树下水、逗猫追狗之类的事闹得荣国府鸡飞蛋打、人仰马翻。磕磕碰碰的自然也不少,只是他母亲从来也不溺爱他,哪次摔了手、磕了腿,只送跌打药去,还不叫人擦,让他自个儿擦去,说:“你既不听人劝要爬那么高,就该想得到摔下来后没人会理你,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有本事爬上去,就就本事爬下来,爬不下来摔了也是活该。”
平常人家的孩子听了这话怕是要伤心了,只芷哥儿偏不,他自己擦了药,也不喊疼,睡一晚,明儿再去爬,非要爬上去了再爬下来,想方设法都要过了这个槛儿,再去跟他母亲说。他母亲见他上得去又下得来了,就夸奖他,还赏他许多他一直想要却无法得到的东西。所以说,芷哥儿能在荣国府里有恃无恐地横冲直撞,跟他的母亲琏二奶奶对待儿子的态度多少都脱不了关系的。
芷哥儿从小就好动,他长得漂亮人又聪明,爬上爬下的很可爱,贾母非常喜欢他,也宠着他,凡是他想要的,无论什么都给他,想去哪里也叫人抱着送去,无理取闹也好,无恶不作也好,贾母总是宠着的。这般嘴里含着金汤匙的小皇帝日子过了几年,差不多就养成他霸道的性子了,但俗话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反而没有意思,芷哥儿差不多五岁的时候,他母亲就不在纵容他了,比着府里小爷的例子,其余的一概没有。芷哥儿要闹,他母亲却说:“东西是我的,你再闹也是我的,不会变成你的。想从我这里要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你要是没本事没出息,你就一辈子这么过吧。”
这话叫芷哥儿听了进去,很是不可思议,老长一段时间都在想这话,他自然知道他母亲断是说一不二的,说了不给,那就绝对不会给了,偏他想要的东西,又只有他母亲才有,别的人都没有,这叫他很是恼火,却也无计可施,最后还是去问了他母亲要怎么样才肯给,他母亲说:“我高兴就给。”叫他恨得咬牙切齿。
为了长本事,芷哥儿仗着他头脑聪明,机灵好动,什么事都想做,杯子是怎么烧制的,椅子是怎么拼装的,丝绸是怎么织成的,但凡他见到过的东西,都要拆来看一遍,再自己动手做一个,为此,荣国府遭殃甚多,几乎被他带着的一干小厮拆了一遍,嬷嬷们要阻止,他就叫人把嬷嬷们赶到空房间里关起来,不给饭吃,府里正经主子们又都是极宠他的,温言细语地规劝,只是他哪里会听,照旧干自己的,告到他母亲那里,琏二奶奶只是微微一笑,道:“凭他做什么事,只要是学本事,我就不拦他,至于他弄坏了的东西,拿他的体积出来陪就完了。”这一回话,把损失问题解决了,管事的嬷嬷们也就不敢再拦着芷哥儿“学本事”了,毕竟被他关一天不给饭,还是很没脸的事啊。
芷哥儿心思都转到其他地方去了,自然就没在贾母身边乱滚了,贾母看不到可爱的重孙,唤人去找,人是找着了,只不回来,回说:“正在关键时候,走不开。”贾母望穿秋水,一回去找是走不开,二回去找也是走不开,次数多了,少不得要琏二奶奶去押人来,琏二奶奶得令,转手就把人拎出来了,芷哥儿知道拖不下去了,装了自个儿亲手糊的走马灯献给贾母,口若莲花地吹嘘加恭维贾母一番,贾母被恭维得很高兴,也就忘了他推三阻四的事了,直说:“小小年纪就这般聪慧,必是个有大成就的!”芷哥儿得了夸奖,自然也高兴。
但说到底只是小孩子,再聪明又能有什么作为,能糊个走马灯,编个草篮子已经是厉害的了,他天天带了小厮在府里横行霸道,四处破坏,府里下人见了他跟见了猫的耗子似地躲也躲不及,生怕被他抓着了,拉去当靶子。芷哥儿见没人理他,就去找他老子,他老子是个随性的,因他母亲对孩子甚严,没个慈母的样儿,他老子就放开了胆子疼儿子,芷哥儿去找他要什么东西做什么事,他多是随着他的。
芷哥儿说:“府里没意思得很,父亲带我出去见见世面吧。”他老子眼一眯,唇一挑,道:“果然深得为父真传,只你妈怎么说的?”芷哥儿道:“她没话说。”其实是他没敢跟他母亲说。然后他老子就带着他出去见世面了,今天这家请喝酒,明天那家请吃饭,主人家里有小公子的,就拉出来比比,然后称赞芷哥儿一番好话,这日子过得,声色犬马啊!
贵妃封妃修园子那会儿,芷哥儿已经到了正式启蒙的年纪,琏二奶奶把家学迁到祖茔那里去了,就在外院的西院修了个大书房,叫府里的几个小爷宝玉、贾环、贾兰、贾芷都到那里去读书。芷哥儿跟着他老子在外面沾了一身的酒气,教书夫子见了就直皱眉,直说:“浊气!浊气!小小年纪竟是一身浊气!”这下把魔王得罪了,教书夫子往后的日子都在刀山火海中度过了。
虽然芷哥儿在大书房里邪里邪气惯了,没事总要找点事来撩拨撩拨老夫子,但他到底是头脑聪慧,教什么会什么,只是他心不在此,老想着去过一回的胭脂庄子里那些千奇百怪的蒸煮桶和乱七八糟的玻璃试管。那是他母亲的基业,他知道,他想进去弄懂那些东西,但他母亲多半是不愿意的,所以他也没敢提。他已经把府里丫头们用的胭脂水粉什么的都试过一遍了,再冒着成为第二个宝玉的风险下抱着一堆化妆品誓要找到真理,但他失败了,什么也没看出来,倒叫他姐姐知道了,被嘲笑了一番。他姐姐说:“你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做,还不如去跟母亲实话实说,或许她高兴,让你去看看呢。”
芷哥儿倒是想去说,只他入大书房读书以来,他老子娘都是存的让他科考中举做个大官儿的心思,他平日里玩些小玩意儿,只要不耽误正业,都是让着他玩的,但他若是露了旁的心思,会是个什么样子,那就真是不好说了。但虽是如此,他还是试探了几次,他在月底红楼铺子送账本来的时候跟他母亲说,以后要把红楼铺子开遍全国,他母亲倒是没说什么,还夸了他一句有雄心。后边再说,他长大了就接手了铺子,让他母亲享清福去。他母亲还是没说什么,夸他孝顺。最后没憋住,说:“那母亲让我去庄子里看看吧。”
他母亲问:“你没事去那里干什么?”芷哥儿回道:“上回去看过一回,但没看懂。”这才叫他母亲看出了他的心思,瞪了他一眼,说:“你只读你的书去,将来考个功名,出去做官儿,家里才有出路!”芷哥儿心有不甘,又去找他老子,他老子偏他母亲的,还是让他读书去,芷哥儿急了,一发狠,说:“开年我就跟兰大哥、环三叔下场去,中了就再读,不中就回来管铺子,你们再不能逼我!”
他这番放了狠话,但他到底才八岁大,哪里能真的下场去,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但心底到底不甘,跑去大书房里到处捣乱,也不好好读书,天天鼓捣些厉害玩意儿,叫人从外面买了小花炮,书房里放呢!老夫子气他不学好,要去告诉贾母,还是兰哥儿环哥儿两边拉了,一个劲儿劝说:“芷哥儿叫他老子娘教训了一回,心里有气呢,只是这里放炮仗还是好的,也没折磨人出气、放火烧书!先生好歹看他平日机灵聪慧的份上,让过他这几天就完了。”
老夫子叫兰哥儿环哥儿安抚了,芷哥儿照样每天研究炮仗,不止自己放,还拉了贾兰、贾环一起来,也好在腊月里临近下学,府里事情又多,他们在大书房里这般玩法,才没叫人捅出去。大管家林之孝置办年节用度,大车的烟花炮竹拉进府里来,正巧叫芷哥儿看见了,逼着要来玩,林之孝惹不起这小祖宗,只得回说是二奶奶要的烟火,少了一只都不行,叫她知道是芷哥儿抢了去玩,恐怕大书房里的事就瞒不住了。芷哥儿不欲他母亲知道他在大书房的劣迹,这才做罢了。但到元宵晚上,他还是去贾母面前兜了一圈儿,撒个娇,再多是炮仗,都是从他手上放上天的。
元宵那天府里接了皇后懿旨,让琏二奶奶给皇后娘娘置办大的胭脂庄子,制成的化妆品都进贡中宫。这是件大事,府里又忙乱起来,贾琏夫妻合着宁国府贾蓉夫妻都忙着这件事,对府里的事也多有疏忽,芷哥儿瞅着这个空隙,天天往他母亲面前凑,就想他母亲能够再松口,只他母亲终不如他愿,说:“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找你宝二叔,他有大半年没去大书房读书了,开春兰哥儿、环哥儿都要下场,问他去不去?”芷哥儿撇撇嘴道:“他自然是不去的。让他去读书那是要他的命,老祖宗、二太太哪里舍得他的命,就是我们都去,他也是不去的。”琏二奶奶似笑非笑道:“你也别这么说,你自去找他,看他如何说?”芷哥儿虽是心中不愿,但还是带了个丫头进园子里去。
正值宝玉怡红院里丫头们做针线,五六个丫头围坐在廊下院子里晒太阳,有说有笑的。芷哥儿进来看她们金线红绸地绣花,宝玉披着一件大氅子独坐在一株海棠树下看书,时不时得插上两句嘴,倒是安闲自在得很。芷哥儿站在院门边,看了一会儿,才笑道:“我说今年我们叔侄几个赶着春闱下场大比,宝二叔是不会去的,我母亲还说我话说得太满作不得准,叫我进来问问宝二叔,我还说悄悄地来抓宝二叔一个懒儿,却不想宝二叔真在攻书呢!这倒叫我母亲说中了,宝二叔确是要下场的。”
宝玉见芷哥儿进园子来了,忙站起来,还未说话就叫芷哥儿抢了一通白,很是尴尬。丫头们见了芷哥儿都纷纷收捡了东西避退进屋里,独留宝玉站在院子里招待他的侄儿。宝玉道:“芷哥儿难得进来,今日且在我这里玩一日,叫我招待你。”芷哥儿也不客气,当下走进去,后面他的丫头梅微半步不离地跟着他。芷哥儿笑道:“宝二叔在这园子里读书倒比我们在外面强些,别是都不说,只自在这一点,就叫我羡慕不已了。”宝玉拉拢了大氅子,引芷哥儿进屋,道:“你若想进来读书,老太太、太太们哪个不高兴?只你不愿罢了,这会子有说什么羡慕不羡慕的?”
屋里丫头们已经布置好桌椅茶几,宝玉和芷哥儿进来了,秋纹就端上茶来,梅微接了递给芷哥儿,芷哥儿看了茶碗一阵,伸手接在手上,也不喝,只暖手罢了。宝玉也端着茶碗,一面喝茶一面拿眼睛瞟着他的侄儿,他这个侄儿是荣国府里真真是混世魔王,身为小辈,却敢明目张胆地抢白他,处处让他为难,每次两个一碰面,宝玉多是要被他侄儿挖苦一遍的,芷哥儿身上一点都没府里“儿子怕老子,弟弟怕哥哥”的脾性,鄙视起人来那叫一个明目张胆,目中无人。宝玉也是叫他抢白惯了,无事的时候多是避开他的,叔侄两个交情也是不深。今日芷哥儿进来,怕也是有事要说的。
芷哥儿来回打量了一遍怡红院里让人眼晕的大红色,平日里叫宝玉宠得比小姐还要娇惯的丫头们竟是一个也不见,有个上茶的,端了茶来也是飞快地出去了,好像他的洪水猛兽叫她们避之不及。芷哥儿笑道:“贵妃娘娘亲自为宝二叔和林姑姑定了亲,今儿侄儿才来正式贺一声喜,宝二叔不会怪罪吧?”宝玉回笑道:“没有的事,哪里能怪罪。”芷哥儿道:“既这样,那我先前所说,三月春闱大比,兰大哥、环三叔都要去,我母亲让我来问问宝二叔你去不去,我想着宝二叔怕是要忙着成亲,哪有时间去大比,多是不去的,我母亲却叫我来问个准话儿,去与不去都看宝二叔自己说的才算。”说着,笑问宝玉:“那宝二叔去是不去呢?”
贾宝玉是个什么脾性的人贾府里何人不知,要他读书非得他老子逼着,平日里作些闲散诗词倒还罢了,若是叫他去读那经纶八股,准得要了他的命去。自二老爷贾政调离京师去地方做学政,宝玉就像山里走了老虎的猴子,上串下跳地称起霸王来,这大半年的时间,哪里有认认真真读过一日书的?不说他厌恶国贼禄鬼,不愿科考入官,就是现在叫他去考试,他多半也中不了的。芷哥儿拿他即将成亲的事来帮他推脱,看似照顾他脸面,实不过更加鄙夷罢了。
宝玉如何听不出来他这侄儿话里的意思,只他实在厌恶那昏暗官场污颜浊气,不愿沾染了,只肯留在这园子里一世安闲罢了。如今他又能与林妹妹共结连理,如何还会去想外面那些污浊之事,因道:“兰儿和环儿既想下场,这自是好事,只芷哥儿你还太小,就不要掺和进去了。我志不在此,就不跟他们去了。”芷哥儿听了也不意外,好似知道他会如此推脱一般,迷眼笑了笑,问:“宝二叔志不在此,那究竟志在何方?”
贾宝玉被芷哥儿问得一梗,不知如何回答,芷哥儿却已先笑了,道:“莫不是宝二叔是志在把园子里的姑姑们一个个都送出阁?若是这样,二月份的时候,迎春姑姑就要出阁了,薛姑姑也很快就要嫁去沈家做当家主母,林姑姑也要跟宝二叔成亲,湘云姑姑是八月份出嫁,宝琴姑姑早定的人家说不好是什么时候,剩下的探春姑姑和惜春姑姑,再等两年差不多也要出阁了,宝二叔把园子里姑姑们一送完,那时年岁也差不多了,无牵无挂地再去科考,想来必是会高中的。”
这般似是而非地说了一通,见宝玉怔愣无言,芷哥儿微微一笑,道:“宝二叔既是这般决定,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我陪兰大哥、环三叔去考场上转一圈儿,回来再来宝二叔这里玩罢。”说着就放下手里一直没喝的茶水,带在梅微出门而去了。